太姨婆快死了。
恰逢肖黎放假回了外婆家,肖黎的外婆和妈妈一起急匆匆带她去探病,或者说,送行。
太姨婆已经从医院挪回了家里,全靠氧气瓶续着最后一口气。
肖黎老家的规矩,老人家快走的时候,来的小辈越多越全,老人走的越安心。
为着这个规矩,不少在外地打工的小辈都纷纷赶了回来。
肖黎的太姨婆叫马琪。
马家在马琪这一辈一共有四个孩子。
老大马俊,老二马琪,老三马杰,老四马慧。
马慧就是肖黎的外婆的妈,也就是肖黎的外太婆。
四兄妹中,如今还在世就只有嫁到金家的马琪了。只是根据医院让金家的孩子把马琪接回家的动作来看,她的情形也是不乐观。
几人赶到金家的老宅时,不少人已经或坐或站,大家心不在焉的聊天,担忧的眼神不时看向屋内。看到几人,大家纷纷打招呼,你喊我大姨,我喊他表哥,热闹过后,大家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五岁的肖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她记得,更多的是陌生。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站在大门口,穿着灰色的夹袄,大大的寿字印在胸口,眼神很是忧伤的看着众人。
肖黎记得她,去年自己过来拜年的时候,她还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红包,还给自己抓了满满的一把糖果。
“太姨婆!”小孩子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肖黎的外婆不由蹲下抱住了她,神色有些欣喜,更多的是哀伤,“我们家囡囡也知道今天是来送太姨婆了!乖囡囡,等下进去要乖乖的跟在妈妈身边,知道吗?”
肖黎乖巧的点头,周围的长辈不由夸赞。
一个眼睛红肿的中年妇女走到了大门口,这是金家老大媳妇何秀丽,她环顾一圈,声音悲戚,“都进来吧!”
大家的神色不由一肃,整整自己的衣角,按着辈分高低走了进去。
马琪的呼吸几不可闻,唯有胸口的起伏还在昭示着她还不曾离去。
肖黎没有跟着自己的妈妈,而是拉着外婆的手站在了人群的第二排。
房间里弥漫着老年人腐朽的味道,药味混杂着熏香,味道有些冲人,只是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
透过第一排的缝隙,肖黎看着躺在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蓝灰色的衣服整整齐齐,随着氧气罩的移除,胸口的起伏渐渐不见。
已经在幼儿园学会了数数的肖黎不由掰起了手指。
一、二?
两个太姨婆?
疑惑的肖黎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身后排列整齐的人群挡住了视线。
“妈!”金家老大金东初的声音悲伤到破碎。
“妈!妈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悲伤的声音顿时混杂。
“二姨···”肖黎抬头看着自己外婆眼角的泪水,肉乎乎的小手学着大人般拍拍她的手背。
外婆抬手摸摸肖黎的头顶,一边克制着悲伤上前,“大哥,二姐,先让开些,趁现在还没···先把衣服给老太太穿上吧!”
早就准备好的灰色的光面寿衣从箱子里取出,抖开后,一个大大的寿字赫然在胸口。几个儿媳连着老二金冬至才勉强把寿衣给马琪穿上。
接着是同色的棉裤,还有一双绣着金丝的寿鞋。
“那会儿挑鞋子,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双,说是富贵。穿了这双鞋,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人家。”金冬至流着眼泪边说边把鞋子给马琪穿上。
穿戴完成后,一枚开元通宝被放进马琪的嘴里,一块缀满铜钱的帕子盖在了她的脸上。
最后,几个强壮的后辈一人一边,把躺着马琪的门板抬到了大堂。金东初很快一人就给了一个红包,“利是钱,都收下。”
丧礼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除了马琪的三个儿子还能呆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必须先回自己家,等到报丧人上门通知后才能再次前来奔丧。
外婆范芳和带着女儿和外孙女回到了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叮嘱肖黎,“小小黎,你明天去了太姨婆那看到什么了,可不许乱说哦!”
肖黎人虽小,却也异常懂事,闻言立刻点头,“就像以前一样,看到跟我们不一样的人,当作没看到。不跟他们说话,不看他们!”
外公肖崇礼刚从门外进来,正好听到肖黎的回答,笑着逗自己外孙女,“哎呦,我们家小囡囡又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肖黎正要开口说话,范芳和狠狠瞪了他一眼,“少在那里帮倒忙!我在跟她说明天去二姨家的事。”
肖崇礼顿时讪讪,赶紧转移话题,“二姨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囡囡明天就跟着我好了,我一个大男人,阳气重。”
范芳和想了想,自己明后天去肯定是要帮着忙里忙外的,女儿平日里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很辛苦,难得回来就让她松快两天,于是点头,“行,不过我跟你说好,你敢再带她去放鞭炮把衣服都炸烂,我跟你没完!”
肖崇礼假装没听到,蹲身把肖黎抱起来,“囡囡,明天你就跟着外公,咱找你表哥表姐一起玩。要是看到什么,就偷偷跟外公说,不跟别人说,知道吗?”
肖黎重重点头,“我是听话的乖小孩,我不说。”
肖崇礼抱着她坐下,问起自己的女儿,“你们不是说去看那个什么张大仙?”
还没等自己女儿开口,范芳和已经撇撇嘴开口,“什么大仙,还不如我家囡囡呢!我说想跟我妈说说话,一通乱编,我家囡囡说什么都没有。”
“早点吃饭,早点休息,明天肯定很累。”肖崇礼放下肖黎,站起身去淘米做饭。
······
守夜一般是女人们守在灵床边,看着蜡烛和香不灭,外边,男人们每隔一个小时要出门放炮,表明这家有白事,吓走孤魂野鬼。
为了避免犯困,男人们在外间抽烟搓麻,里间的女人们自然就开始八卦。
先从各自的孩子开始,先是互相吹捧一番,随后,话题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偏到了已故的马琪身上。
大家不由纷纷说起在她生前自己有多孝敬。
老大媳妇何秀丽,“要说咱妈在的时候,老三老四在外边打工,每次不还是我来照顾。只要家里做点菜,肯定端过来给妈一份。”
老三媳妇周美云,“话是这么说,我怎么看着每次回来咱妈都瘦了不少呢!以前的圆脸多有福气!”
老四媳妇吴如飞,“是吧?最近几年妈这脸啊,都快瘦成锥子了。你说我们逢年过节拿回来那么多东西,咱妈怎么都不吃呢?”
眼神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何秀丽。
何秀丽气了个半死,又不好在灵堂大声嚷嚷,“你们天天在外面,一年到底拿回来的那点东西,还不够咱妈吃两天呢!要不是我天天忙前忙后的伺候着,你以为老太太老来能有这么舒心?”
“大嫂,在老家的就你一个,黑的白的还不是就你一个人说了算。老太太的存折放哪了我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周美云不甘示弱。
“就是,大嫂,我们也不是要老太太的钱,你们是老大,当然是你们拿大头,只是你好歹要让我们知道老太太留了多少东西吧!”吴如飞紧随其后。
“说了半天,在这里等着我呢!”何秀丽往椅子背上一靠,“咱妈从入院开始你们就在了,这家里的东西我也没动过,老太太的存折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是不怕老太太走的不安心,你俩现在就能去老太太屋里翻去,我不拦你们!”
一阵夜风吹过,烛影晃动,周美云跟吴如飞顿时瑟缩一下,“大嫂,你也不用这么吓唬我们,老太太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难不成她还打算带到地下去?”
“你不嫌臊得慌,我还嫌丢人呢!”
老四金军初正巧捧了夜宵进来给几人,正巧听到自己老婆的长篇大论,气的脸都红了,把放着羹汤重重的往旁边重重一放,“大嫂,你别理她,你看我怎么收拾她!我妈才走几个小时啊,你就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惦记她那点钱。”
金军初作为家里老幺,自小脾气就有些横冲直撞,看着吴如飞在灵堂上就开始惦记着钱,顿时撸起了袖子,“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吧?”
吴如飞脖子有些瑟缩,随后又不管不顾,“又不是就我一人提了,再说了,现在不问,等明天人来人往再问吗?”
“家里缺这点钱吗?”金军初吼了回去,“我妈的钱能有多少,你缺这点米下锅啊!”
“遗产均分!政府都说了!”吴如飞豁出去了。
金军初一个巴掌就呼了过去,吴如飞一个没站稳往后跌倒,撞到什么,随手一摸拿到了一个沉沉的东西,顺手把东西就朝自己老公飞了过去。
“我打死你,金军初,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一边的何秀丽和周美云看着飞出去的东西脸都绿了,赶紧往前一扑,在东西落地前接住了。
“四婶,你说话归说话,把这帕子扔出去是什么意思?妈活着的时候可对你不差!”何秀丽也怒了,灵堂前把遮脸的帕子飞出去,传出去怕是他们一家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吴如飞闻言往后一看,惊骇的往后退,“妈,我不是故意的!妈,你别怪我啊。是你儿子先打我啊!妈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媳妇我要被打死了啊!”
话音刚落,老太太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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