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左边,过了!右边,再右边一点······”
燕王府仆从安东站在王府正门三丈开外,指挥着长梯上正悬挂牌匾的同伴。牌匾黑底金字,上书“燕王府”三个大字,字迹铁画银钩暗含威势。牌匾是燕王越清遁入空门之前亲笔书写,如今重新烫金修缮。
门前两根粗壮的红木柱子,本是年头日久失之打理,柱身斑驳丛生,可如今为迎接少主,也已然粉刷一新。
迎接毓隆长公主回府,于王府诸人来说好似天大的事一般,阖府上下无不万分重视。这不,天未亮荣总管便率领府中三等以上仆从站在府外,如今精修后的牌匾已然挂好,只等公主回府了。
荣总管须发皆白,双臂微蜷在腹前,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顺着宽敞的大道往前看去。待安东上前禀报,道牌匾已挂的端端正正,一向四平八稳的荣总管总算惊觉失态,遂轻咳一声,双手不自然的背负于身后,很快掩去面上的的焦急之色,恢复往日的沉稳之态。
直到哒哒的马蹄声混杂着车轮滚动的隆隆声打远处传来,安东目力极好,认出了驾车的车夫,赶忙指着远处马车对着荣总管激动言道:“荣总管!驾车的是荆悔!公主回来了!”
新封的毓隆长公主在宫中居住不过十日,便离宫回了燕王府。人人都道毓隆长公主这宫进的让人猝不及防,去的也让人出乎意料!
越明珠心里却清楚的很,本来进宫便是走个过场,其中深意悟清大师与隆德帝两人心照不宣,无非是将越明珠认祖归宗一事放到台面上来。如此一来,燕王嫡女的身世方能名正言顺,无人敢置喙一言。
如今入宫一行产生的效果已然超过了预期,长安与荣安的寻衅竟意外成全了自己。凭借两人心性,初时由于震惊与迫于龙威才咽下的那口气,定会从想方设法让自己还回去!
偌大的皇宫步步危机,若是两人蓄意生事,必然防不胜防。是以越明珠当机立断,携着荆悔与新上任的大丫鬟初云脚底抹油一般出宫去了。
自打越明珠被接到菩提寺时起,荣总管便得了消息,一时之间大喜过望,与掌管内院的徐嬷嬷和负责采买的林管事一合计,便着手大肆整顿内务。
燕王府多年来都没有正经主子,加之燕王出家前便极为尚简,是以偌大的燕王府于布置上不免简陋了些。
然当年燕王越清治家一如领兵,赏罚分明,松弛有度,知人善任。越清离家后,王府在荣总管与徐嬷嬷的共同监理之下依然坚守着原本的规矩。多年来王府秩序井然,仆从谨守本分。
不过月余,燕王府内外皆焕然一新,不由让人遥想当年,燕王府风光最盛之时。
马车行至门前,荆悔身形轻便地跳下马车,极为熟稔般唤了一声荣伯。荣总管虚虚点头却并不应声。
荆悔习以为常,侧身打开车门,打马车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轻抬车帘,初云瘦小的身躯现于人前,自打五年前入宫做了医女,初云这些年都不曾回过家。初云怔怔地望着荣总管难掩苍老的面容,一时间无语凝噎。
荣总管冷凝的神色柔和了几分,目露欣慰,声音也多了一丝温情:“初云丫头也回来了。”
车门大敞,门帘掀起,冷风直冲进马车里,越明珠虽穿得厚实,但吹不得冷风,尤其初春的风,最是凛冽。引得越明珠控制不住轻咳了几声。
初云回过神来,心中暗悔,面上也一片赧色。忙拾起一旁的帷帽为戚明珠戴上。继而率先下了车,将一双手递上前去。
越明珠扶着初云的手臂,踏着马凳下了车。因身子亏损太过,行动间略显滞涩,却难掩婀娜身形与翩跹姿态。只可惜了帷帽遮面,叫人瞧不出帷帽之下是何等风采。
“老奴孙荣,携王府诸仆从,恭迎公主回府!”荣总管虽已年迈,但声音洪亮,更不失震慑人心的力道。说罢便衣袍掀起,双膝跪地。
与此同时,众奴仆应声而动。疏忽之间,越明珠身前跪倒一片,恭迎公主回府之声不绝于耳。黑压压的人头看得越明珠眉头止不住跳动。
越明珠拨开初云搀扶自己的双手,疾步上前扶起荣总管,“府内这些年多亏荣伯打理,劳苦功高。荣伯行此大礼,明珠受之有愧。今日便罢,日后切不可如此。”越明珠声音清泠中透着凉意,但语气却郑重万分。
荣总管微笑称是,又听越明珠命令唤了众人起身,其间面上一片温和,再不复之前的持重冷凝。仔细一瞧,眼角竟有些湿意。
不多时,一众高等奴仆分列在越明珠两侧。越明珠隔着帷帽抬眼望去,头顶燕王府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若琉璃涟漪见了,定会觉得风光无限。恍惚间,越明珠好似看到涟漪那张柔美秀丽的娇颜,柔如水,韧似刚。
伫立良久,戚明珠在初云搀扶之下,迈进了燕王府高高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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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千金之躯且病体未愈,这些拜帖请帖,可要悉数拒了?还请公主示下。”
越明珠回府不及三日,孙总管便差人将近两尺高的烫金帖子呈到越明珠面前。那小厮见了礼便口齿伶俐道:“奴才安东,奉荣总管命将近日来京中各官家家眷送来的拜帖、请柬呈公主过目。”
彼时越明珠手上正忙,秦越以柱国公府的名义送了各色兰花共十余种,每一株都价值不菲,越明珠正忙着把它们移植到暖房里。闻言也不停手,只是问道:“荣伯可有说什么?”
那唤安东的小厮始终低着头,极是本分:“回公主的话,荣总管并未说什么,只是将这些帖子分成了三份。”越明珠抬眼望去,这才看见盛放帖子的托盘里还有两摞,只是数量过少,并不显眼。
“那便将最少的那两份留下,其余便拿回去吧。”越明珠话落,初云便主动上前去拿,左右也不过六张帖子。
安东点头称是,旋即托着与来时差不多分量的帖子,弯腰退了出去。
初云双手托着帖子,询问的眼神望向越明珠。奈何忙碌的越明珠并未注意到。
初云心中羞赧,又见越明珠无暇相顾,只得无声中轻叹一声,一张破锣嗓便磕磕绊绊地念起帖子内容来。
越明珠陡然听到声音,握着五寸长小镐头的纤手停在了半空。
不过两息之间,越明珠双唇微抿,眼底融入了三分暖意。她继续手上的动作,柔媚的春光透过窗子倾泻而下,斑驳的光点透过婆娑的红花绿意,映照在主仆二人身上,如此安然闲适之态,耳畔的声音竟也变得分外悦耳。
而说到初云手中的两份帖子,合计不过六张。左不过京中一品大员以及藩王的家眷相邀。其中以柱国公府,帝师司马氏,以及淮东王府为尊。
淮东王坐拥淮东三省,独霸一方,淮东王本性江,但其祖上是开国英烈,得了圣恩赐为国姓,淮东王为保世代藩王地位,势必要在京中布下耳目。
联姻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是以年前淮东王送世子越子恪与淮安郡主越莹莹上京。真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下月初八是世子越子恪与淮安郡主进京以来首次设宴。京中重臣家眷凡是受邀前往的,多半顾及藩王颜面,不会相拒。也好彰显圣上仁德,厚待藩王家眷。
燕王府虽脱离京中势力网已久,但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依然存在,再则,燕王府旧主,如今的菩提寺悟清大师更是在百姓心中宛若神祗。
燕王府如今‘明珠’归来,越明珠更是受封为毓隆长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也备受瞩目,淮东王府的帖子必然是要送到她手上的。
至于这毓隆长公主到底能在京中掀起多大的波浪,总要见面才知道不是?
荣总管将请帖分成三份,却未置一词,实在是周到细致,用心良苦。若是三年前的越明珠,这些帖子她一份都不会接。若是换做半年前的越明珠,她或许会择之一二前去赴宴。可如今的越明珠只将那第三份退了回去。
越明珠知道,深处漩涡之中,若仍如往日般独善其身,便会有第二个涟漪出现,究其原因,权势本身,便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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