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奴施卡把邀请函递给安娜。
安娜在看完后知道自己必须得向谁寻求点帮助,而显然,她的丈夫是最好的人选。
“亚历克塞,我接到了我表嫂培特西给我的邀请函,后天我将要去参加她举办的下午茶宴。”
“那很好。我们现在回到彼得堡了,你也将在彼得堡开展新的社交生活。”卡列宁说,似乎没意识到他的妻子正在向他暗示。
安娜放弃了暗示,而是直接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卡列宁抬眼,略微有些疑惑。
“你知道吧,我生过一场病,那之后我就不怎么出门,我的社交生活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了,而现在,我正在彼得堡而不是莫斯科。”安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恐怕不能很好的完成这个茶宴的活动。”
卡列宁完全停下了他本来正在切割培根的动作。
女人之间的茶宴并非他十分擅长的领域,实际上,应该说这并非他愿意耐心的领域。
“你得帮帮我,我想今天你回家后也许可以给我讲讲这些‘关系’。”安娜强调了一下“关系”这个字眼,而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掌握所有人的信息圈子是必要的。
她说完后,就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瞅着对方,像是某种小动物一样。
“我会准时回来的。”卡列宁说。
安娜笑了起来,她快活地吃了一口华夫饼,然后又眨了眨眼睛对自己的丈夫道谢。
下午四点的时候,卡列宁果然准时从部门里回来。
他的见客书房里没有等候接见的客人,若是平常,那里的沙发总不会是空缺着的,而他早上离开的时候嘱咐过科尔尼,今天不见客。
他那忠心的老管家尽管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如实地履行自家先生的吩咐。
所以,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卡列宁直接去了安娜的卧室,或者应该说,是他们的卧室,尽管他自己的卧室依旧保留着,但这段时间来他几乎已经完全冷落了他那张不会很柔软的大床。
“到我的书房来,安娜。”卡列宁说。
他依旧穿着文官制服,上面还佩戴着勋章,也许今天在部门里需要接见什么外交使者。
卡列宁获得过好几枚非常出色的勋章,但他并非每天都佩戴着,一般只在重要场合才使用。而他今天竟然还是按时回家了,只因为他早晨答应过。
安娜忍不住笑起来,怀着雀跃的心情几乎是小跑着到卡列宁身边,然后拉了一下他的手,在他皱眉之前又放开。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就永远会做到是不是?”
“若无意外的话,是的。”
尽管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妻子为何问起这个问题,但卡列宁还是如实地回答了她,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印在嘴角的吻。
“你佩戴勋章的样子真好看。”她双眼亮晶晶地说道。
卡列宁望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移开,似乎是,有些害羞?安娜想,也移开视线偷偷地笑着,不知道她本以为正在不好意思的人,此刻又正看着她,将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尽收眼底。
卡列宁有两个书房。
一个是用来接待一些客人的,一个则是专门用来阅读的。
接待客人的书房有比较奢华的沙发,更偏向于交谈。他自己用来阅读的书房则很简单,甚至稍微有些单调。
两排大书架,几乎占据两面墙壁,靠窗的地方有一张玫瑰木做成的书桌,简单的上了点漆料,从边缘磨损的痕迹看来,用了有些年头了,看得出主人很爱惜它。
一张椅子,上面连一个靠垫都没有,看上去四四方方的,坐在上面绝对不容易打瞌睡。整个书房就像它诞生的意义一样,就只是一个看书的地方。
虽然阳光充足,却没有任何软乎的东西。除了卡列宁一个圆乎乎的茶杯,它像是这个地方唯一没有棱角的东西,原本平平凡凡的,现在看来却显得有些可贵了起来。
“只有一把椅子啊。”安娜指出来。
卡列宁意识到了自己考虑得不周全,他打算打铃让仆人送一把椅子过来,但安娜阻止了他。
“我的卧室有一张软和的凳子。”她说,不等卡列宁说什么,自己就跑了出去,没多久就搬了一张凳子过来,上面有着看上去饱满蓬松的软垫。
于是,这个房间里继茶杯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没有棱角的东西,而且还自带蓬松技能。
卡列宁对这种有些违和的存在,最终什么都没说,他默认了这一切。而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也就常常看着自己的妻子在他的世界里搬进搬出,用更多圆乎乎的,软绵绵的东西填满这本来只有棱棱角角的世界。
按照卡列宁的习惯,他的客人总是坐在他的对面,要不穿着制服,要不穿着正装,同他们交谈的时候,卡列宁已经习惯了上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开始揣摩对方下一句话的意思。
可是现在,他那张冷冷清清的椅子旁边放了一张过于软和的凳子,它是粉红色的,还有着缎带做成的花边,像是,那种把手指放上去,不管是放在哪个地方,都会“咚”得一下又轻轻弹起来。
他坐下来后还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拿捏不准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同身边的人交谈。
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领口的位置没有像一般女性那样裸露出来,而是封闭着,像是蓝花楹的花瓣一样层层叠叠的,一枚蓝色的胸针扣在中间。脖颈修长,肌肤细腻,又像是海芋百合,细长的蕊白色的心脏天真的朝向着湛蓝的天空仰望着。
而往上看去,她那灰色的圆圆的眼睛就像是广场上瓦灰鸽毛茸茸的颈项的颜色一样,十分地亮眼又柔和。
她如此亲密地贴着自己,目光在他刚刚摊开的表格上留恋着,然后发出轻声地赞叹,仿佛这不只是一张表格,而是什么伟大的事情一样。
“你真的太棒了,亚历克塞,做的真好,简直一目了然!”安娜发自内心的赞叹着。
卡列宁的字迹一向是她喜欢的那种,不轻佻不生硬,他的逻辑思维非常强大,列出的关系脉络简洁明了,重点十分凸出。
“这没什么。”卡列宁说,语气显得依旧平稳,内心却有了一些波澜。
他开始用他那平平的声音给安娜讲述彼得堡上流社会的几大圈子。
作为一名有身份的贵妇人,他的妻子日后在彼得堡必须接触的圈子卡列宁把它们大致分为了三类。
第一个是安娜日后必须涉及的也是他带给她的圈子,那里面有他的同僚和下属。但不是今天的主要任务,而且,在这个圈子里,卡列宁自身会起到主导作用。
第二个是以李迪雅伯爵夫人为首的圈子,它带有一层政治的外衣,尽管华而不实,却是某种隐秘的政治渠道,其中的一些事情卡列宁在日后将慢慢向自己的妻子讲述。
第三个圈子就是安娜明天将会接触到的,以培特西公爵夫人为首的圈子。他是卡列宁最不喜欢的那一类圈子,却又不能完全避开。
“你的表嫂培特西是这个圈子里优秀的领导者,她完全把握住了这个圈子的核心意义,自始至终都未曾偏离主题。”卡列宁语气平平的说道。
尽管大部分人听到这种评价不会有别的想法,但安娜却听出来,卡列宁并不是很喜欢培特西。
“你不喜欢培特西吗?”
卡列宁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别人问我这句话,我会避开去真的回答我个人的喜好,又或者,我让你自己得出你想要的答案。但我说过我总是会对你坦诚,所以,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安娜,我并不喜欢这位夫人。”
安娜对培特西没有太大的映像,只记得那是一个美人,她更加好奇卡列宁为何不喜欢培特西。
“我不愿意妄自议论别人的是非,安娜。一个男人更不应该去议论一位女性,不管她身份如何。”卡列宁用一种冷淡的语言说着,安娜知道这代表着他暂时是不愿意去谈论这件事了。
她不再深究,但心里却悄悄记下了,明天她得自己弄清楚。
打定主意后,她又抬眼偷偷瞧着自己的丈夫,看到他嘴唇抿起,分明有些不悦,她笑了开来。
抽出那一丝妒忌的情绪,凑过去,又吻了吻对方的嘴角,然后抬起双手,轻轻地按住卡列宁的嘴角,压下去,露出一个小小的生硬的弧度。
“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谁?”她问道。
卡列宁抬起右手,按住安娜的手腕,最后吻了一下她的拇指关节处,双眼注视着她,平静地回答道:“你。”
安娜咯咯的笑了起来。
后来她回以起那天的事情,然后明白了一件事。她原以为自己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但实际上,若是和卡列宁有关的事情,她也是最为平凡的人,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有着小小的嫉妒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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