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娜稍微打扮了一下就同卡列宁出门去了。
科特达尔冈特是法国西南部的一段海岸,这里被誉为是“银色的海岸”,当阳光洒在沙滩上的,一切都是亮闪闪的,像是世界的背脊银闪闪的。海港贸易发达。民风较为淳朴。
货物也许不总是像彼得堡一样上乘,但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在科特达尔冈特,一件东西的价值往往不是它本身,而是它被赋予的那一个故事。
比如,安娜手里这个。一柄红珊瑚作为装饰的银质小发梳。造型古朴,成钝角形状,不容易划伤手指,红珊瑚共有八颗,十分饱满,银质的器皿并不是呈现崭新的样子,有点蒙尘,却不会难看。
卖这柄梳子的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蓄胡须,眼神精明。他说了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大体就是一位贵族小姐和一位一穷二白的小子相爱了,这柄梳子就是两个人的定情信物。
“真是个凄美的故事。”
安娜他们旁边聚拢了一小群人,其中一位衣着打扮不凡的小姐被感动的有些落泪的样子。
“我们买下它。”卡列宁说。
待他们走了之后,安娜手里拿着那柄包装好的梳子,然后抬头问卡列宁:“你相信那个故事?”
“没有那么多贵族小姐和穷小子的故事,安娜。那概率基本为零。”卡列宁平静地说。
“那你为什么买下来?”
“你喜欢,不是吗?”卡列宁并未看向安娜,而是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后者只觉得心里都甜滋滋的。
“哦,是的,就算那是个假的故事,但我的确喜欢这个礼物。”
“一个故事的附加价值超过了事物本身的价值。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永远比不过滑头的生意人。”卡列宁几乎是在感叹。
安娜咯咯的笑起来,说:“你不如说是因为女人的钱总是比较好赚的。”
“我赞同这一点。”卡列宁略微颔首。
“我想去海边走走,”安娜补充了一句,“我喜欢海。”
“那就走吧。”卡列宁并未反对。
位于比亚里茨和阿杜尔河河口之间,这地方的海水格外清澈。
“我想光脚走一走。”安娜说。
卡列宁并不赞同:“这不得体,而且现在天气依旧寒冷,你会生病的。”
安娜看向卡列宁。
过了一会儿,后者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的话,但我依旧认为……”
安娜不等卡列宁说完,就脱了鞋子,脚踩在绵软的傻子上,她就变了脸色。
“你是对的。”她咕哝了一句,又穿好鞋子。
“有点冷。”
“你能更加理智的看待这件事,我觉得很高兴。”卡列宁几乎带了点笑意说道,安娜向他抱怨了几句。
“等下次天气暖和点的时候,你可以这么做。”最后,卡列宁如此说道,安娜的心情就又好起来了。
没必要把当下的每一个时刻都当作最后一天,因为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卡列宁注意到安娜总是低着头在四处瞧着,他问:“你在找什么?”
“贝壳。”安娜说,然后蹲下来,手指在沙滩上扣挖着,不一会儿,一只小海螺出现在了安娜的手上。
卡列宁也蹲下身子,安娜拉过他的手,笑着把海螺放进他的手心中。
“虽然它有点平平无奇,比不上你刚才送我的珊瑚发梳珍贵,但现在,它也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小海螺埋藏在沙地里并不久,身上还裹着一层海风咸湿的味道,凉凉的,贝壳的坚硬从表皮上划过,让人能够十分清楚的感知到它的存在。
它的颜色,就如同他妻子说的,有些平方无奇,可现在,它倒是一只独特的小海螺了。
“我从未收过这样的礼物。”卡列宁说,语气有些温柔。
他自然收过不少珍贵的礼物,被包装良好,带着各种不得回避的目的送到他的房子里,却从没有什么礼物,如此简陋的躺在他手心里,送礼物的人却没有任何目的。
安娜觉得卡列宁的反应更像是那种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因为一把口琴就对一个穷小子倾心了。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尽管她明白,卡列宁永远不会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
“事实上,尽管我认为金钱不是衡量礼物价值的唯一标准,但如果我更有钱的话,我会送你更好的东西当作回礼。”
“我给的钱不够你平日支出吗?”卡列宁问道,略微有些皱眉。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如果我自己也有能力赚钱的话。”安娜说完观察卡列宁的反应。
“你赚钱?”卡列宁问道,却并非马上去指责她这种想法有多么的不成体统。
安娜放心了,笑了一下:“以后也许我自己也可以赚钱。”
“我从未听闻过有任何贵族出身的女性会去赚钱,如果你指的是变卖珠宝和服饰的话。虽然这事儿没有放在明面上说,但圈子里也不乏有几位这样做。”
“那不算赚钱。你给我的钱一直十分充足,事实上,有点太多了。但我想,任何一位夫人都不会抱怨丈夫给自己的钱太多了的。”安娜笑着说道,眉目舒展着。
“我知道大多数的妻子不会同丈夫谈论金钱,除非是她们没有钱花了,可我愿意和你谈。我喜欢你把钱给我,我也想自己能够找到一个行当赚点钱。有时候赚钱不是为了金钱本身,而是一种满足感。可以说,通过赚钱实现自己的价值,你明白吗?亚历克塞。”
“我从未听过这种言论。但,我认为这并非不可接受的。”卡列宁思考了一会儿后平静地说道,“但我希望我是知情者。”
“我当然会告诉你。”安娜本能地说道,她几乎没想过,如果她要做什么事情,而她的丈夫是不知情的。
“我总是需要你的建议和想法。”她恭维对方。
就算是卡列宁,也无法平静地接受妻子的恭维,他心里的确是高兴的。
他们在法国差不多呆了五天,然后就不得不回去了。
安娜把那件事和玛利亚说了,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回去的列车没发生什么事情,准点到达了。卡列宁的秘书也与他们同行,但说实话,安娜并非很喜欢这个人。
他的眼睛像蛇一样,安娜觉得那是一双象征着贪婪的眼睛。但她没有马上说出来,因为沃罗别夫是卡列宁的秘书,而且不是傻蛋的那一种。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敏感而让卡列宁增添烦恼。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科尔尼派过去的马车早已在火车站等候。
一出了火车,阵阵寒风就刮了过来,脸都有些生疼。
安娜戴着貂皮的帽子,裹着大衣,她觉得自己的睫毛有些硬邦邦的,嘴巴里呼出的气都会变成白色。
“天可真冷。”她说。
“你还好吗?”卡列宁问道。他不能同安娜一起回去,衙门里有些紧急的事情必须去处理一下。
“还行,”安娜眨了眨眼睛,“我没什么事情。”
卡列宁让秘书沃罗别夫同安娜一同回家,把他的一份文件拿过来。
“别担心,长官。”沃罗别夫笑了一下,他蓄着时下最流行的胡子,人又高又壮,一双棕色的眼睛本来是十分有魅力的,可他的言谈举止又未免过于轻佻了一些。
车夫彼得让安娜他们上马车,然后“哟呵”了一声,马蹄声就哒哒的开始响起来了。
沃罗别夫试图同安娜聊天,用那些彼得堡流行的笑话要逗她开心,但安娜却并未如同别的妇人一样被逗得咯咯笑。
“过几天会有一出不错的戏剧,夫人。”他说了一个女演员的名字,但安娜并不知道,而且她也没什么心思同这个人谈论什么。
因为她总觉得这位沃罗别夫先生的眼神像蛇一样,有时候会十分不友好地盯着她。
她的直觉没有错,沃罗别夫的确对这位新晋的卡列宁夫人有些别的心思。
他对她的外表十分着迷,尽管她不若时下流行的丰腴身材,可她乌黑的卷发白得像奶油一样的肤色,还有她较为冷淡的态度。这种不好上手的女人总是比较有趣的。
沃罗别夫在心里想着。他向来是那种非常注重外表的人,彼得堡的时尚他总是说得头头是道,不过他又不是那种愚蠢的色胚。他喜欢征服,这也归功于他比常人更加聪明一些的大脑。
他将制定一个比较长期的猎捕计划,因为这位卡列宁夫人值得在他心中位居前三。
打定了主意后,沃罗别夫收起了殷勤,而安娜观察了一会儿后怀疑是否自己真的是太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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