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认为她的话是无稽之谈。
甚至到现在都这么认为。
毕竟心怀真善美是不可能在港口黑手生存下来的, 而且……救人？不杀人？
在多次的任务合作中他就看清了她这个人，她并不是一个善人，也不是一个恶人，而是带着一种模糊的, 对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
她确实不杀人, 但是她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把人杀掉, 事后还会认真的告诉他，记得勤洗着衣服, 太脏了说不定罗生门不愿意再寄宿到他的衣服上。
就这样的人，说想救人？
真是可笑。
芥川甩下她后，本以为一个星期内都不会见到她, 结果当晚就被通知了第二天要和她一起出任务。
他看了任务单后不解的说：“我可以一个人独立完成的, 不需要别人陪同，太宰先生。”
“这是首领的意思, 再说了，你和她一起出过很多次任务了, 又不是第一次。”男人低着头把玩着手上的钥匙环，蓬乱的黑发垂下来遮挡住他的一只眼睛，芥川龙之介只能看到他似笑非笑的唇角和暗含着深意的眸光, “和她一起出任务，然后一起携手同归，真是完美的结局, HAPPY ENDING是不是？”
“……”芥川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说实话, 大部分的时候，太宰治这个人做的事都让人难以理解。
你跟上他一步两步后，也许他已经甩开你又向前进了三步四步，也有可能直接抵达终点处等着你，等你焦急的跟上来，他会低下头看着气喘吁吁的你，面带着清爽的笑容说——
你可真慢啊。
“总之，这次任务的目的有两个，干掉对方，还有活下来，明白吗？”男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刚刚随他一起软趴趴的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风衣扬起了一个弧度，他回过头，“当然了，具体情况还是要自己判断，我说过很多次了吧，好好注意周围。”
“是！”
太宰先生在想什么呢？
不，不能进入他的思想中，这个男人是——
只要进入了他的节奏，那么永远都会陷在里面，按照他规定的步调来。
他本着要听从太宰先生的命令，但绝不窥视太宰先生的思想，带着一腔热血踏上了出任务的道路。
若是不跟她一起的话就更好了。
毕竟她总是吵吵闹闹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不时的扯开他固若金汤的防护网走进来，若无其事的坐下来与他相处。
自然到让他以为他并不是那个被敌对组织的人称‘遇到操纵黑外套的就赶紧跑’的人，他被敌人畏惧的同时，也被同一个黑手内的人畏惧，但她却完全没有。
……她就像是完全不知畏惧为何物。
“芥川君，芥川君。”
又来了。
她又在叫他。
“芥川君，这次的任务要小心一些啊。”她平静的说着。
她竟然没有用她堆叠起来的词来污染他的耳朵，说真的这还挺让人吃惊的。
这么正经的说话方式真是奇迹，就这么一直保持……不，还是闭嘴比较好。
“芥川君。”
干嘛。
他用眼睛瞪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吧？”他认真的问。
“我可以肯定我的大脑没有任何的问题，倒是芥川君你为什么对我的脑部结构这么好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难道是我美丽的大脑比可爱的外表更吸引人吗？”
她无表情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任何情绪，大写直男的芥川也没办法从她那张可爱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吸引他的地方，他满脑子都是——
太宰先生让他活着回去，那么他可不可以半路叉死这个废话多的小伙伴。
然而不能，他还是要给中原先生面子了。
在心里刻下忍耐二字，他踏上了执行任务的道路。然后没多久他就后悔了，早知道刚刚就应该叉死这个话多的小伙伴。
他给了中原先生面子，但是中原先生的弟子并没有给他面子。
他们在进入任务所在地没多久后，一直看起来温驯无害，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下杀手的少女。
将他整个人都冻了起来，并扬长而去。
“抱歉，芥川君，我接到的指令是活着回去，所以我不能死。”
那时候他回忆起了太宰治的话。
[干掉对方，还有活下来，明白吗？]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
他至今都记得她离去的背影。
并在之后的日子中，一直在不甘和愤怒中度过。
***
它感觉自己仿若在深潭中呆了数十年，数百年。
周围漆黑一片，它不能动。
直到——
被某个声音唤醒。
它苏醒了，张开了眼，回忆起了自己的一切。
人类少女卑微的期盼，让它重生了，它占据了少女的身体。
但是……这一次又失败了吗。
它又没有成为人类吗。
不行，被非人之物的意识影响的话。这样是没办法成为人类的。
它要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努力成为人类。
实现那个人的愿望。
***
“她是什么时候倒下的？”
啊，这个声音，是中原老师……
“就在下午的时候，中原先生。”
“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加拉哈德？”
“嗯，在我被召唤出的时候她昏迷了两天，我以为我只是特殊情况，毕竟中原先生来的时候没有发生过这种状况。”
好吵……
“……说不定有。我是清晨被召唤出的，在那之前她大概有昏迷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因为是在晚上……所以我们忽略这点了吗？”
现在是几点了？
她翻了个身，费力的爬起来。
屋里还亮着灯，在她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时，说话声戛然而止。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着站在床前的三人。
加拉哈德最先反应过来，他弯下腰关心的问着她：“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话说回来，你们在这做什么？”她的脑袋还有点晕，反应速度跟不上，“我好像记得，我拿了寿司……然后……”
她的目光落在芥川身上，青年直直的看着她，没有躲开她的视线。
“然后你就昏迷了。”他轻咳了一声，冷声说。
她没有说话，低下头揉了揉额角，忽然之间想起相泽老师布置的任务没完成，仓皇的看向床头的闹钟。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还好来得及。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急急地往外跑，结果快到门口时被一股巨力拉住。
“中原先生请放开我，我要做作业！”
“做什么作业，你以为现在几点？给我睡醒了明天早上起来做。”矮个子的青年毫不费力的拎着她领子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戴着黑色的手套的手指弹了她额头一下，“努力是可以的，但是要在正确的时间里努力，现在你给我回床上休息好了再起来做，懂了吗？”
她像是被拎了后颈的猫一样浑身僵硬的被橘发男人塞回床上，盖上被子。
她刚探出头张了张嘴，就被他甩了一个眼刀，但也不能不说，毕竟这关乎女孩子的尊严。
“中原先生我还没洗漱。”
“我还没擦护肤品。”
“熬夜对女性是最大的危害，但缺少护肤品的滋养就像是花缺少水一样。”
“没做完这些我是不会睡的。”
三位男人沉默了一会，第一步还能听懂，后面的就涉及盲区了，就连一向精致的中原先生也说不出话，默默的掀开被子看她起来，目送着她去卫生间洗漱。
屋内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那我们也出去吧。”
加拉哈德善解人意的打破了这份男性间的尴尬气氛，他带着一贯清爽又平和的笑容说，“冰已经没事了，我们在她房间打搅也只是给她徒增困扰。”
“啊，哦。”
中原中也从陌生的女性话题抽身出来，放下被子往屋外走。
在走到门口，看到站在卫生间里低垂着眉眼，看不出神情的少女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芥川，你过来一下。”他叫着港口黑手的后辈。
对尊重的人一向听话的芥川乖乖跟着他过去。
加拉哈德看了眼走到隔壁屋的二人，再看了看埋头洗脸的少女，暖光下蜜色的眸露出了一丝深意。
他摁着冰冷的金属把手，最终只是收紧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向客厅。
轰冰乐也像承诺过的一样，洗脸护肤一套做好后就上床躺下了。
但是她一闭眼就是芥川的脸，沉静的，冷漠的，还带着一丝审视。
她一整晚像是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有点睡意，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定好的闹钟又响了，她不得不爬起来完成相泽老师布置的作业。
相泽老师并没有规定什么题材，在大脑还不清醒的情况下，她下意识的在身边制造了一片歪七扭八的花，但大大小小的形状都不符合相泽老师的规定。
绝对不行的吧，这样绝对达不到要求的。
她看了眼满地的冰花，再接再厉的继续控制着形状。
加拉哈德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蹲在地上全神贯注的从皮肤里往外推着冰花，这幅场景还挺吓人的，像是她身体里寄宿的东西慢慢出来一样。
他避开地上散落的冰花，走到厨房准备早饭。
等他把早饭放在桌上，她也正好制造完最后一个。
把五十个形状和大小相同的冰花放到箱子里装好，她跑到桌前坐下，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看她比平时要快上一倍的吃饭速度，他不禁安慰着匆忙的少女。
“时间还早，你不用着急。”
“一会让老师看完了，说不定老师还要点评，得空出时间再练习一下。”她咽下口中的米饭快速的说，喝了一口味增汤，她的早饭结束了。
“我先出门了，替我跟芥川君和中原先生说早上好。”
她背上包，匆匆抱起地上的箱子，像是身后有怪兽追赶一样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一阵关门声后，屋内再度恢复平静。
室内还残存着她用个性时的寒意，若是普通人肯定不能忍受，但好在家里的都已经对温度失去了感知能力。
加拉哈德看着她堆在另一个箱子里的冰花，冰块在光下泛着莹白的光。
“怎么感觉她在躲避什么一样……”
看着桌上还剩下的大半的饭，加拉哈德若有所思的说。
轰冰乐急急的从家里跑出来，一路上也没停，快速的冲进了学校。
学校里的老师大部分都没到，个别的，只有像相泽这类的班主任才会早早来到学校。
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两声急促的敲门声，一阵门的推动声后，熟悉的声音跃入耳中。
“打搅了，相泽老师。”
他抬起头，看着学生顶着有些凌乱的发走进来，两只手抱着一个不小的箱子。
她的脸色有些红，但气息还算平稳，应该是一路跑来的。
“现在才七点半，距离上课还很早。”他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掀开盖子看到里面摆放整齐的花朵。
“……”
虽然确实很有少女的气息，但作为老师接了这么多花心情有些微妙。
“有些事情想和相泽老师商量，所以也没看时间就过来了……”她低着头看着男人一言不发的用手指滑过她制造的花，喉咙有些干涩，大概是跑太快的缘故，“老师你先检查我的作业吧。”
“嗯，大小和形状上都没问题，你花了多长时间制造出这些的？”
她思忖：“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
“还可以，速度上可以再提升，下次不用做这么复杂的，若是按照你新加武器的构想，子弹的形状或者圆形就可以了。”他也没想到轰冰乐会直接制造这么复杂的物件，把手中的冰花搁回箱中，又将箱子放到脚边，抬头问，“你是想跟我商量什么？”
“……我梦到我杀了芥川君。”
她紧张的捏了下手指，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但她的目光依然坚定。
相泽消太的神色依然没有变化，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这鼓励她能继续说下去。
“我看到了……我把芥川君冻起来。”
“还说了，‘抱歉，芥川君，我接到的指令是活着回去，所以我不能死。’。”
一想到相泽说的‘你曾经是否认识他们’，她就有些害怕，但她必须要面对。
她到底有没有跟他们产生过牵连，有没有与他们相处过，在醒来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事情的真相——
她必须要面对。
她曾经是想杀芥川吗？还是杀死过他？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无法面对芥川龙之介这个人。
她之前重生过一次，那么……
“看来你已经被自己影响了。”相泽消太突然出声，冷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轰冰乐猛地抬起头，目光中还带着慌张。
“……哎？”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她，黑色的眸如黑曜石般，只一眼让她焦躁的心情慢慢的平复。
男人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平和的说:“中原先生曾经说过‘基于对你的信任，所以才会来帮助你’吧。”
啊……
是啊。
“你也说过，对他们全身心的信任。”他说，“所以你们之间的信任是相互的。”
但是……梦里的时候，她却……
“你越是信任他们，这份信任越会压垮你。正是因为你信任他们，所以想到你可能杀死过芥川龙之介这个人，反而才更让你无法接受。”黑发男人冷漠的声音是最好的良药，慢慢的渗透进她不安的内心，“自己想不会有任何进展，去问问他吧，一味的纠结是没有用的，你的一个视角并不代表全貌。”
“……”
他直直的盯着她，直接从最关键的部分问起。
“这么说吧，轰。若是你和同伴面临着危机，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她的话。
她会怎么做？
当有人面临死亡时……
“我会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同伴的生存。”
她心里最后一块阴霾被驱散。
青眸闪动着光，那是救人者才会有的目光。
没问题了。
相泽想。
“虽然这个回答没有问题，但更准确的应该是……”
“是无论哪一个人都要活着回去吧——！”
麦克老师的大嗓门插、入了他们的对话，刚才还沉浸在严肃气氛中的轰冰乐被他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
“……啊。”她的肩膀缩了起来，等看到头发朝天竖起的金发男人笑着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她才缓过劲来，“麦克老师，早上好。”
“Hey！少女！早上好~”
相泽消太有气无力的声音被他完全压住:“就像麦克说的，无论如何英雄都要积极向上才行，不是说救人是错的，但本身让你救人不是要让你把自己赔进去。”
托麦克老师的福，她紧张不安的心情莫名的消散了。
“非常感谢，相泽老师，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没有迷惘了。”
“那就好。”
相泽已经习惯好友时不时的蹦出来吓人，在他学生时代的时候，好几次在睡觉时都被麦克的大嗓门惊醒。
“说起来，轰。”他从一沓资料中翻出了她的个性报告书，“你以前不知道他们跟你有联系，只是觉得是单纯的召唤出他们而已，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向他们询问，但说不说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也就是还是要多跟他们沟通吗？
轰冰乐点着头。
“那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今天真的太打搅相泽老师了。”她摇了摇头，弯下腰对他深深的鞠躬，“我回去了，明天还制造50个吗？”
“制造？”麦克老师听到了她的话，头一歪看到了相泽脚下一箱整齐摆放的冰花，“怪不得我觉得腿上凉飕飕的，原来是这样，下次你可以试试做猫玩偶给他，橡皮头会很高兴的。”
“不要听他说，你还是按照我规定的来，做成子弹的模样。”
轰冰乐看到相泽老师身后的男人朝她举起手机，对着手机上的猫咪图片指了指。
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老师。”
猫吗……
而且会让相泽老师高兴。她沉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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