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嘀～

    黑暗中响起手机视频录制开始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倒袋声，屏幕中终于出现了一张小脸。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手电筒当做照明，她身后是一堵斑驳的白墙，在灯光的晃动下，隐约可见墙上有许多的像硬币大小的孔，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有些孔里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子弹。

    她低着头好一会儿，隐约能听见低声的抽泣，还夹杂着枪击声和大大小小的炮火声，一时大一时小，让人忍不住颤抖。

    过了一会儿，女孩才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红着眼眶，嘴唇微颤道:

    “现在是二零一七年九月九号晚十九点，我是第二十批遣伊维亚医疗队队员…曲悠，现在位置于伊维亚，今天我们遇到了叛军袭击医院，情况复杂……如，如果不幸牺牲…”

    说到牺牲二字，女孩的眼泪又忍不住开始往外冒，像不要钱的水龙头，挡都挡不住，可她仍死死咬住下唇，不哭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如…不幸牺牲，请一定要把我带回家。。”

    说完这句话，手指颤抖着按掉屏幕上的按键结束录制，放下手机，女孩终于放声大哭，倒头栽入旁边人的怀里，哭声悲切，肝肠寸断。她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她才24岁，她今年生日都还没过。

    “阿渡姐姐，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在这里。”

    她死死的抱着那人的腰，仿佛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向那人，仿佛只要她开口说一句不会，那么就一定会活下去。

    那人抬手擦去曲悠脸上的眼泪，轻声道:

    “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声音微哑，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慢慢抚平她的情绪。曲悠觉得自己就像是夹缝里求生的杂草，只要有那么一丝阳光，就能继续生长。

    她慢慢得也平静了一些，擦干眼泪，眸里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认真道:

    “对，我们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还有希望。

    见她重新恢复斗志，隐在黑暗中的女人眼里终于有一丝波动，她勾了勾唇，看向窗外若隐若现的月亮，再次恢复平静。

    她们已经被困在这个医院三天，水粮已经快要耗尽，如果再没有救援，只有死路一条。

    三天前她们接到这边紧急求助，有位军官受伤严重，医生人手不足，加上医疗设备缺失，根本没办法完成手术。加上伤势太重，是颅脑伤，不敢随意移动。

    谁知刚做完手术小镇就遇到了袭击，医院伤病人数过多，加上政府军人手不足，便只能待在这医院里等待救援。

    这三天，对于医疗队来说无疑是个噩梦。

    “沈医生，杨医生要生了。”

    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手拿电筒有些慌乱的跑过来，因为不确定位置，灯光在晃了几下之后，终于投射在那人身上。

    曲悠这时才看清楚沈肆的模样，即使一墙之外炮火连天，而眼前这人却仍旧平静如水，黑发用一根橡皮筋固定在胸前，额前几缕碎发垂落，身上的白大褂虽然已经有些脏污，但仍挡不住她那双明亮锐利的明眸。

    不知想到什么，她微微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丝恍惚。在强光忽然刺激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再次睁开，只剩下冷静。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拍了拍身后的灰尘，立刻走上前:

    “什么情况，宫口开了几公分？”

    “已经开了七八公分了，可胎头就是下不来，怕是要难产了。”男医生一边走一边对她说道。

    杨琼本来预产期是在十月底，本来想着下个星期刚好可以回国，等这边事情一结束就可以直接回去待产，没想到刚好遇上叛军袭击，被迫困在医院。本来她这一胎就不太稳定，再加上现在心理因素，直接造成早产。如果有水电还好，可是现在别说水电了，连食物都所剩无几。她已经痛了快一天一夜，如果再不生出来，可能大人小孩都没办法保住。

    杨医生夫妻俩年近四十，可一直没有孩子，自己都是医生，自然知道是什么情况，便也没再想过要孩子，谁曾想居然在这个时候怀孕。虽然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但是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一个机会。再加上他们来了一年多，也一直很安全，所以几番决定之下，还是决定留下。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回国之际居然会发生意外。

    “七八公分？她不是刚开始痛起来的么？”沈肆皱眉，沉声问道。

    按道理来说，就算快要生了，但从宫缩到宫口开全起码要一段时间，更何况她是初产妇，怎么会突然快开全了？

    丁意也是很焦急，他又无奈又气愤道：

    “还不是因为这两天情况不好，琼姐看大家那么忙那么辛苦，心想着熬一熬，等快生的时候再通知我们。”

    本来医院病人就挺多的，又要照顾病人，又要手术，再加上个个都是心惊胆战，大多数人都是好两三天没合眼。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

    生怕这一闭上眼就再也没机会睁开。

    他们也会怕死，也会怕永远回不了家。当初他们一行七个人，除了钟主任和杨琼夫妇已经结婚生子，其他的都是单身。他们当初满腔热忱，怀着一身热血与朝气，来到异乡，也只是希望为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他们没有多伟大，没有想拯救世界，也没有想成为救世主，他们只是单纯的想为那些战乱流离失所，失去家人的伊维亚人民献出自己一份小小的力气。

    他们想过会死亡，但不知道原来会离得那么近。

    但作为一名医生，作为一个中国人，她们身后就是中国，他们在这里就代表着中国，他们不能退缩，也不能逃跑。

    即使有一天真的会牺牲。

    沈肆到产房的时候，杨琼整个人都已经痛得快要脱力，郭瑜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和内疚。心疼妻子的辛苦与忍耐，内疚没让孩子诞生在一个安全的环境。

    听到脚步声，郭瑜立刻回头，看见沈肆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医生，你来了。”

    他们这一行只有沈肆是专攻妇产专业，并且精通，虽然她年纪不大，却已经是博士学位，而且也算的上是医界翘楚。沈肆的到来，无疑是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

    沈肆点点头，应了一声，随即看向四周。因为断电，除了几个手电筒对准产床以外，四周都是昏暗。再加上器械简陋，无菌环境不过关，如果没处理好，很容易引发感染和并发症。

    曲悠是学的是护理专业，作为助手和学生，这两年也算是跟了沈肆很久，见她看向四周，并拿起消毒液消毒手，便很快反应过来拿了一副橡胶手套摊开，双手捧着放到她跟前。

    沈肆带上口罩之后，便伸手去拿手套，趁着戴手套的空隙，便问道:

    “这里有没有胎心检测仪？”

    曲悠立马摇头，道:

    “没有，只有听诊器。”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不仅设备落后，就连一次性的输液管注射器也是由入院用到出院，听胎心还是用木听筒。加上早婚早育现象普遍存在，以至于各种产科并发症不少，各种国内根本无法想象的，都能在这儿遇到。

    沈肆戴好手套之后便来到杨琼身旁，温声道:

    “琼姐，我现在帮你检查一下宫口，你放松一下。”

    杨琼也是已经痛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沈肆的声音却是突然情形，她一手抓住沈肆的手，迫切又激动的对她说道:

    “沈肆，保孩子，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求求你，答应我。”

    人一旦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力气也会变得很大，沈肆低头看向那只几乎要掐进肉里的手，皱了皱眉，而后道:

    “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杨琼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听见沈肆说话。

    “所以你要努力坚持下去，你忍心你的孩子刚来到这个世上就没有母亲吗？我会努力，所以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沈肆一如既往的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无法答应，她不是神，无法承诺一个她无法预知的未来。她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避免任何症状发生，让大人和宝宝平安。

    她当初学妇产专业就是希望迎接新生，而不是死亡。

    郭瑜听了这话，当即眼泪也是冒了出来，他握着妻子的手，悲愤道:

    “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了孩子。你要是走了，我们父子俩可怎么办？”

    曲悠此刻也是眼泪汪汪，她擦了一把眼泪，瓮声道:

    “就是啊，琼姐，还有我们呢，我们一起来，也一定要一起回去。”

    杨琼闭上眼，泪水从她眼角划过，滴入发丝。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满是坚定:

    “对，我们一定会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