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希音回到长留的时候,正在下着蒙蒙细雨。
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院子里的桃花被雨打落枝头,零落地散了一地。
不时还有一阵寒风荡来,间或再吹散几片花瓣。
桃花树边上,依稀种着的几簇棠梨,经过一日的大雨后,似乎所有的春红都消失不见。仅仅留下的几多莹白,上面垂着雨珠,却像是离人的泪痕一样纵横着。
远处似乎有谁在吹奏玉笙,曲调哀婉。
一只青色的孤鸾在天空中徘徊着,传来阵阵凄凉的鸣叫。
清冷的银月时而被云幕拦住光亮,时而微弱地散发出一丝光亮。
白子画披散着一头如墨般的长发,身着素白长袍,也不撑伞,也不用法力遮挡雨丝,站在桃花树下,目光落在绝情殿下的天地。
他清冷出尘的脸上都是雨水,头发也湿得通透,袍子也不复平常的一丝不苟,有许多树叶污泥在上面。
晏希音从储物戒指拿出一把大伞,走到他面前,为他遮住风雨,然后再把手上的披风披到白子画身上,道:“师兄,我回来了。”
白子画静默良久,忽然启唇问道:“小骨,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活在这个世上这么久,有些时候却会突然觉得,他似乎并没有活着,只是按照应该的轨迹经历暮鼓晨钟,经历四季轮回。
他会偶尔喜欢这样,像一个凡人一样感受雨滴落在身上的感觉,感受雪花飘落在手中的瞬间。
好似在这一刻,他是属于这个世间的。
晏希音本来就是个如同浮萍一般的人,飘散在世间,闻言愣了愣,眸色沉郁了一瞬,回道:“小骨见识浅薄,只觉得,人活着,是为了在合适的时候死去。”
她看向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明月,叹息般开口,“佛家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仅仅是这七苦,便苦得人无法忍受。更何况,人活于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世上,何人不冤,是缘皆孽。”
白子画思及她的身世,转身安慰般地抚了抚晏希音的头,声音带了一丝柔和,道:“小骨,人活着,就要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无论是折磨,还是困苦,都不能够放弃。而死亡,是对责任的彻底逃避。师兄并不强求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够明白,你身上应该担负的责任,你明白吗?”
晏希音神色认真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檀香木盒子,低着头,略有些羞怯地低声道:“师兄,这是小骨今日下山偶然看见的簪子,觉得很适合师兄。师兄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白子画伸手接过盒子,见到里面那根纯白色,雕工粗糙,明显是初学者手艺祥云的发簪,再看向晏希音虽然涂了药,却还残留伤痕的双手,淡漠的眼中闪现了一丝柔意,开口道:“师兄很喜欢。”
晏希音偷偷看了一眼雨中的白子画,飞快地垂下眼睛,声音略显局促地开口:“师兄,文人说,玉琴清、杏梢初雨。小骨随师兄学琴已有数载,今日恰逢夜雨。小骨,小骨为师兄弹奏一曲,如何?”
白子画看着她双手紧紧捏着衣角,虽然不安,望向自己却充满担忧的眼眸,轻点了头。
晏希音幻出一张琴,席地而坐,只闻一阵缠绵的琴声传来。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相遇是劫,相思渐缠,相见却难。
万载相护,恩重如山。
以血相还,七万载虽长,纵百死相报而不悔。
还记青丘初明情思,以曲述怀。
天地同庆,共结白首。
如今只影,唯余一曲,凤兮求凰。
一曲终了。
白子画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仿佛有触动,有柔软,有迷茫,又有决绝。
晏希音被冰冷的雨水打湿的脸上,忽然觉察到了一丝温意,伸手一摸,原来自己竟已经是满脸是泪。
她已经离开他那么久了。
久到连弹这首《凤求凰》,都会不自主地想起他给自己弹琴的样子,他微笑时的神态,他无奈纵容自己的模样。
天地苍茫,前途未卜,她究竟要在哪里,才能寻到他?
这一日,晏希音正在绝情殿中练剑,忽闻白子画传音,让她去前殿一趟。她连忙用术法换了一套衣服,往前殿走去。
白子画见着从外面走来,着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曳地飞鸟描花长裙,戴梅花琉璃钗,卿云拥福簪,越发柔美动人的晏希音,有些微微的愣神。
这些年间,晏希音每个月都要出长留,跟杀阡陌相见数次。杀阡陌心疼她在长留寄人篱下,每次都给她带了无数吃的用的穿的,把晏希音装扮得跟人间的皇室公主一般,晏希音无论如何说自己的衣服够穿了,东西够吃了,他都不依。
晏希音无奈,只得自己也多多寻些他喜欢的胭脂水粉,锦衣华服等给他,时常找死死给杀阡陌换一些能够增加修为的丹药,以尽一番心意。
过了片刻,白子画才道:“神器的位置已经暴露,诸多妖魔已经扬言要夺去神器。只是单春秋等人同时给距离极为遥远的四个门派下了战帖,而以他们本身的力量,是绝无可能同时进宫四大门派的,应该是故弄玄虚,打算分散仙界的力量,逐一击破。长留作为仙界一员,对于维护神器,阻止妖神出世为患六界,责无旁贷。故长留做出决定,派遣诸弟子前往四大门派,分别支援。你的修为术法已经略有小成,也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了。此次下山,你可与其他弟子结伴,也可独自上路,选取一门派前往,可好?”
晏希音思及前几日与杀阡陌见面时探听来的事,思量了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师兄,小骨可否前去长白山?小骨听师兄说过长白山天池盛景,心生向往已久,很想去看看了。”
白子画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自是允准,“可。那你是打算随十一一道,还是独自前往?”
晏希音:“小骨还未曾一个人独自历练过。师兄在小骨这么大的时候,都能除魔卫道了,小骨也想效仿师兄了。”
白子画见她事事以自己为参照,心中失笑,只是见她这么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实在有些担忧,“那你去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晏希音:“是,师兄,小骨一定不会给师兄丢人的。”
“你这般修为阅历,师兄只求你能护住自己”白子画暗自摇头,“衣服多带一些,路上不比在长留,定是会有夜宿荒地的时候。”
“是。”
“为兄给你在外露宿用的空间法器,记得放到储物戒指里。”
“好的,小骨谨记在心。”
“去药阁取一些清心丹和伤药带上,此番在外,定是可能受伤。”
“是。”
“切记不要轻信他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独自出门,千万不要忘了护住自己。”
“多谢师兄挂怀,小骨记住了。”
白子画叮嘱了许多,始终觉得放不下心,取出一柄轻薄精致的仙剑,隔空让其浮在晏希音面前,“此为“断念”,乃是为兄日常佩剑,倒也适合女子使用。你此番下山,定是会遇到诸多艰险。断念虽然不是神器,但也是灵性非常,定能襄助你一二。你来长留时,为兄还未给过你见礼,此番便补上,望你好好待它。”
晏希音眼里闪过水光,略有些不稳地接过断念,“谢过师兄。”
她走到白子画座前,取出一个木盒,迟疑了片刻,才低低地说道:“师兄,小骨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是小骨前几日下山时,给师兄添置的衣物。小骨眼力不好,师兄,师兄不要嫌弃……”
白子画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衣服的做工跟上次晏希音送他的如出一辙,只是刺绣更加精细秀美了一些,便知是晏希音自己给他做的,心中叹息一声,柔声道:“小骨的心意,师兄自是知道的。”
晏希音独自离开长留后,先去往了凡间,御剑到了离京城不远的一座高山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方从断念上下来,在地上行走。
死死见到断念,就激动地不能自已,“音音音音,断念剑啊!这可是一大笔苏爽度啊,发了发了!哈哈哈哈…..”
“断念剑虽然拿到了,然而神器一件还没有看见”晏希音冷冷地泼了一盆冷水上去,“而且单春秋果然无法约束那群妖魔,蓝雨澜风更是不会就此停手。妖界魔界抢夺神器,势必要在六界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哥哥担着妖魔两界的圣君,六界之中,恐怕个个都以为是哥哥在兴风作浪。”
死死一时间更是有了八卦的兴致,“他们暂时不会动杀阡陌的,音音别担心。还有喜欢白子画的紫薰浅夏呀,我们在长白山会不会又遇见她呀!我的紫薰浅夏大大为何要喜欢白子画那个渣男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就是要吊死在这棵不开花的树上,多想不开啊。”
紫薰浅夏在堕仙之后,看见白子画跟花千骨相拥,仍然会痛得难以自己,仍然会为了沾染了白子画的体香的一个香囊,拱手把到手的胜利送人。这样的傻姑娘,哪里是一句话就能劝回来的?
别的不说,单单说花千骨本人,如果不是对白子画一往情深,弥足深陷,把白子画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一切,看得比天下还重,哪里会因为偷偷摸摸用自己的血给白子画解毒而不敢对外宣扬,这明明是舍己为人的义举?
又哪里会去偷盗神器,就是为了替白子画去除身上的剧毒?
又哪里会在获得了妖神之力后,束手就擒,被毁去容貌嗓子,全身没有一块好-肉,被驱逐至蛮荒之地?
又哪里会因为害怕伤害白子画,不敢破除自己身上的封印,受多重的伤都不敢释放妖神之力?
又哪里会在亲眼看见东方彧卿惨死身前,还甘愿被封印妖神之力,被囚于长留海底十几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又哪里会失去了一切之后,成为妖神,可以随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后,却舍不得动白子画分毫,没有做任何事,仍然愿意为了白子画的担当志向,让白子画亲手杀了自己,甚至在死前诅咒白子画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这么做,不就是因为花千骨了解白子画甚深,知道白子画在亲手杀了她后,定是会不能面对自己,愧疚地立时自杀赎罪吗?不就是因为她知道,白子画在她死后,很可能会失控,受到众人攻击,而提前保护白子画?不就是因为她爱白子画胜过一切,用她所有的一切来成全白子画吗?
白子画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花千骨,而花千骨就要忍受这一切,来成全白子画?
自古情-事容易成惨事,十之八-九,都是因为痴心错付。
男女之间对于感情的注重是截然不同的,世上的确有重情重义的男人,但更多的却是把感情,婚姻,家庭当成人生的附加品,而把自己看得最重的男人。
君不见,当男人在女人怀孕时候出轨,他还会反问你一句:“现在哪个男人没有出轨过?”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你就不该质问我。我只是注重我自己的需要,你没有资格来管我。
女性在家庭里的付出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承认,没有任何经济价值,反倒会被认为天经地义,理所应当,最后还可能被男人嫌弃脱离社会,不能自己挣钱。
更可笑的是,整个社会在否定女性在家庭里的付出的同时,认为女性不带孩子,就是对于孩子不负责任,而天然地认为男性就没有照顾幼儿的义务。
现代女性在承担社会越来越苛刻的审视标准时,女性却要承担跟男性一样的家庭债务,哪怕女性根本对于丈夫的债务毫不知情,只要婚姻存在,就有义务来还债。
真是好一个公正的社会,人人平等的法律!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姑娘根本不愿意结婚,不愿意生孩子,不愿意生二胎,不愿意自己带孩子。
我自己过得好好的,为何要找个男人,或者男人的一家子来恶心自己一辈子?
……
晏希音走了没有半个时辰,便发现一个气度不凡,样貌俊朗,衣着锦绣的十八-九岁少年在两块巨石之前不停走来走去,额头和鼻子都磕出血了,还毫不自知地继续撞着石头,嘴里还喃喃念着:“想不到我一代天骄,皇室贵胄,堂堂天子,竟然连个迷魂阵都走不出去!父皇的脸都被我丢光了啊!我哪里有脸去见河东那个老头啊......”
晏希音:“…….”
你当了皇帝,故意甩开所有侍卫随从,自己还傻得闯入了天然的迷魂阵,修为不济,没办法自己走出来,自己作的这么大的死,怪得了谁?
晏希音有死死的提醒,默默上前,用法力把迷魂阵的一角打碎。只听轰得一声后,那名华服少年畅快的笑声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轩辕朗啊,这是天都在帮我啊。”
就站在眼前的天*晏希音:“…….”
轩辕朗笑了一阵以后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着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曳地飞鸟描花长裙,戴梅花琉璃钗,卿云拥福簪,芳华无加的晏希音。联想到刚才自己的获救,轩辕朗立时便正了脸色,红着脸走进,对着晏希音就是一礼:“轩辕朗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京城人士,自小长在京城,不知姑娘芳名?姑娘大恩,在下定当厚报。”
晏希音在心里叹了口气,轩辕乃当今皇族姓氏,眼前这个皇帝究竟要有多傻,才能把自己的真实姓名一下就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脱口而出?
她避开轩辕朗的行礼,淡道:“在下花千骨,要去往京城找寻兄长。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公子不必介怀。”
“姑娘以为的小事却是救了在下一命!在下从不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姑娘找寻兄长可要在下帮忙?或者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在下有,姑娘可以随便说。”少年仍是坚持。
“公子不必如此…….”
轩辕朗忽然茅塞顿开道:“姑娘前往京城找寻兄长,定是没有住的地方。姑娘天生丽质,恐有恶人对姑娘有歹意。在下不才,在京城还是有些薄面,不如姑娘就暂居在在下府邸,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就这么定了,姑娘要是不答应就是看不起在下!”
根本一句答应的话都没说的晏希音:“…….”
人间有你这么一个帝王感觉要完啊。
山路并不好走,轩辕朗一路上都处处开道领路,护持着晏希音,还顾及着她脚程不快,走得极慢。两人几乎是游山玩水般走走停停,中途还打了一只野鸡烤来吃。
晏希音自是乐得有人主动准备吃食,何况轩辕朗虽是皇家出身,却意外地烧烤手艺不错。他们两个人吃完了一只分量不小的烤鸡,在将近日落时分才来到京城南门。
往日一向人来人往的京城南门今日门可罗雀,无一人从门内出城。
守城的士兵也不是往日的城门守卫,穿着统一制式的军方铠甲,携带的也是军队的兵器,黑压压的士兵一层又一层地防守在城门之上,与城下的军队对峙。
晏希音跟轩辕朗皆是有法力之人,目力自然不同于凡人,远远就察觉到了城门的异样。轩辕朗见京城状况不对,冲动地立时就要强闯城门,赶回皇宫。
晏希音伸手拦住他,语气严厉地制止道:“站住!你一个不过学过几年法术的凡人,根本不知道京城究竟发生了何事。现在冲出去,是能打得过千军万马,还是能躲得过枪林箭雨?轩辕朗,你父皇已经死了,你现在做的每一件错事,没有人来为你善后了!”
轩辕朗双眼通红,眼角已经有了泪光,哑着声音:“可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我对这个国家有责任。京城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我如何能不去管!”
晏希音见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他是当今天子有任何不妥,叹了口气,“不是让你不管,但是究竟该如何管,你心里要有思量。我且问你,你离开皇宫有几日呢?”
轩辕朗听到这话,愣了愣,方才回道:“如果算上被困在迷魂阵中的日子,已近十日。”
一个皇帝独自甩开所有的侍卫离开皇宫这么久,实在是任性得可以,晏希音已经不想叹气了,“你的护卫统领烈行云对你忠心耿耿,几代忠良,想必早已亲自四处寻你。如今京城大变,城外军队与他定有关联。我待会施法隐去你我二人行迹,隐身进城,先去寻我兄长。有我兄长相助,寻到烈行云以及一些可以信赖之人,再图谋其他。轩辕陛下,意下如何?”
轩辕朗这时才想起自己的皇帝身份已经被晏希音看破,有些不自在地说:“千骨……你发现了啊。那个,我不是故意隐瞒身份,只是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只是,你为何一再地要帮我呢?我们素不相识......”
“修仙之人不可坐视天下生灵涂炭”晏希音淡道,“此番天下大变,遭殃的定是平民百姓。我既知道了此事,便是与此事有了因果,理当顺应天命,助你一臂之力。修仙之人,对凡间一切事务并无所图,你不必挂怀。”
晏希音顿了顿,让死死发动系统的隐身功能,便示意轩辕朗跟着她进城。
以她如今的修为,再加上死死这个外挂,除非白子画亲临,是绝不会被人发觉的。
晏希音要寻的兄长,就是杀阡陌。
她与杀阡陌约在他凡间京城的一座大宅子里见面。
杀阡陌作为妖魔两界之主,在凡间绝非没有任何根基,手下势力自是做了一分打算的。
晏希音带着轩辕朗进了城门,来到京城里一座毫不起眼的巷子面前,用杀阡陌给的信物解开结界。他们两人刚进入结界,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门前,晏希音便被一个红色的身影紧紧地拥进怀里。
“小骨。”
晏希音也伸手回拥杀阡陌。
她在心中叹息,只有在此刻,她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过了片刻,晏希音看了一眼呆立原地的轩辕朗,示意杀阡陌还有外人在,“哥哥,这位是当今天子,名轩辕朗。哥哥,你可知道京城发生了何事?”
杀阡陌松开晏希音,领着她进了门,淡淡瞥了一眼见礼的轩辕朗,温声答道:“天子叔父轩辕其拥兵篡位,率领召城军五万人,已经夺了皇宫与京城的节制权。以清君侧之名,宣布当今天子被护卫统领烈行云所害,与就近赶来前来勤王的天子直属京郊大营所属十五万人马对峙。轩辕其乃是轩辕家最后存世的男丁,又是天子叔父。京郊大营统领严遂成,杨宗英纵有怀疑,苦无实证,却不敢破城而入。此番局面,已有两日。”
驻地的官兵没有兵符,短时间无法发现京城的变故,也无法擅自前来京城。而只有天子直属的京郊大营,自开朝以来,隶属天子,在非常时期可以自行调动,行勤王之举。京郊大营的两位统领俱是天子的心腹,投鼠忌器,顾及到轩辕朗的安危,只围了京城,防止轩辕其行篡位之实。
可是天长日久,国不可一日无君,其他各地也不会坐视天下易主。
轩辕朗只要长期不出现在人前,又无子嗣,轩辕其大可伪造证据说轩辕朗的确已死,或者伪造一封圣旨,京郊大营也只能奉轩辕其登基。
到了那个时候,轩辕朗即便出现,局面也对他极其不利,定要依靠武力,方有可能再次夺回皇位。
轩辕其登基后,对曾经反对过他的人,以及不肯投靠他的人,势必要进行一番血腥清洗。而且他登基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天下有二心之人岂止他一人,定是会抓住这个机会,争夺天下。
届时,天下大乱,兵戈四起,血流成河,不过就是上位者争权夺利罢了。
至于世人评说,不过由成功者书写。
杀阡陌走到大厅,让下人把早已准备好的晚膳端上来,在上首坐下,喝着晏希音给他倒的茶,对着她温柔一笑,再看了眼坐立不安的轩辕朗,勾了勾红唇,“轩辕其已经在京城大肆将反对他的大臣抓捕杀害。明日就是严遂成,杨宗英限定轩辕其放出天子,或者给出天子已死实证的日子。小骨,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一出好戏了。”
轩辕朗青筋暴起,猛抬起头,高声急道:“我要去阻止他们!”
“传闻轩辕其身边不仅护卫严密,还多了几个法术高强的仙人”杀阡陌迷了眼睛,眼角眉梢俱是美不胜收, “轩辕陛下想必有万夫不当之勇,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入万人之中犹如入无人之境?”
杀阡陌容颜美得不似凡人,但嘴中吐出的话却字字见血。轩辕朗一时间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晏希音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头微皱,“轩辕陛下,哪怕此刻你去找那两位统领,也避免不了明日之战。京郊大营的军队是你父皇专门留给你的,若是有了损伤,一时之间绝不可能弥补。一旦旁的二心之人起兵勤王,你拿什么去镇压叛乱?”
如今天下虽然还是太平岁月,但是地方军有各自防务,边境守军各司其职,其他的各大地方军,谁能保证各自统领不会在传出皇帝已死,皇叔篡位的消息时自封为王?
自己给自己穿上皇袍的故事,自古以来,难道还少?
所以这场叛乱不仅要快速平定,并且最好是兵不血刃,根本不需要双方开战,就有了结果。
轩辕朗也不是个蠢人,自是明白晏希音的言外之意。
晏希音作为修仙之人,所图并不在凡间,此时有心助他,他自是明白她的好意。
轩辕朗脸色黑沉,咬了咬牙,“若是我今夜去杀了叔父……”
晏希音早就想过这个主意,摇了摇头,“且不说你未必能杀得了你叔父。即便你杀了他,跟随他的人何止百千,不能拥立他的儿子,孙子?何况如今易容之术何其简单,随意找一个人易容成你的叔父,明日再出现在城门之上,你又当如何?”
轩辕朗脸色更黑,只听晏希音又道:“我有一计…….”
第二日便是约定的三日之期。
到了午时,轩辕其出现在城墙之上,严遂成,杨宗英身前有着重重护盾,旁边也有法力波动的痕迹,想必也是有能人异士相护。
严遂成跟杨宗英对视一眼,打马上前了几步,朗声道:“轩辕其,三日之期已到,快快送陛下出城。否则吾等将士手下的刀剑,可不是吃素的。”
轩辕其也穿着成套的铠甲,他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但一身皇族贵胄气度,容貌英俊,扬声回道:“严统领,陛下已被烈行云所害。贼人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哪里会留下证据?你们身为天子直属禁卫,不思为天子复仇,捉拿贼人,却为难天子叔父,莫非是想窃国为王,图谋我轩辕氏的江山!”
所谓做贼喊抓贼,莫过于此。
杨宗英性子暴烈,立时便呸了一口,“轩辕其你这个老杂-种,自己害了陛下,还来污蔑老子!你有本事下来跟老子大战五百回合。老子不打得你你娘都不认识,老子就跟你姓!”
轩辕其何等城府,立时便向天明誓:“我轩辕其以皇族之名,对天发誓,若是伤害过轩辕朗分毫,必万箭穿心,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毕竟轩辕朗确实不是他杀的,他说再恶毒的誓言也是毫无压力。
“王爷先别急着发誓,不妨等等。”
两军对峙的天空之中,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影,轩辕其的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俱在上面,其中一个刚满周岁,被儿子抱在怀里。
轩辕其刚才还从容不迫的脸色忽然大变,目眦欲裂地看着站在一旁的轩辕朗,“轩辕朗,你这个卑鄙小人!他们是你嫡亲的堂兄弟,都是你嫡亲的侄子啊!你要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吗!?”
他此刻已经没法去想为何仙人们说已死的轩辕朗还活着,管不了为何自己的儿子孙子明明有仙人保护,却被人掳走,只想拖延时间,让身边的仙人去救下他们。
只是他身边所有仙人只在他眼前的儿孙面前发出了几缕白光,便被易容后的杀阡陌挥手之间便除去了。
而他自己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前传来剧痛,一柄匕首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心脏。他只来得及转头,看见身后亲手挥出一刀的,那个一心扶持自己的召城军统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睛便永远没能再次睁开。
而他的子孙,也在同时与他共赴黄泉。
轩辕朗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婴儿,眼中的骇然还没有收起。
他刚才亲眼看见,易容后的晏希音亲手杀了他的堂兄子侄。
漫天的血腥气味窜入他的鼻间,而晏希音却好似没有看见这一切一样,慢条斯理地细细擦着自己的匕首。
他还来不及质问晏希音为何不经过他的同意便这么做,便被严遂成,杨宗英及一道前来的烈行云簇拥着去处理后事了。
轩辕朗在如此场合露面,轩辕其及其所有子嗣俱已伏诛,一场可能引起天大变故的政变刹那间便平息了。晏希音还要赶赴长白山,没过几日便跟轩辕朗辞行。
轩辕朗经过此役,气息明显沉稳了不少。他送晏希音跟杀阡陌到了城外长亭,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跟晏希音形影不离的杀阡陌。
晏希音会意,低声跟杀阡陌说了一句话,杀阡陌看了一眼轩辕朗,一个转身便到了长亭外不远的山丘。一直跟着轩辕朗的烈行云等人也退了出去。
轩辕朗顿了一下,神色挣扎,迟疑地问道:“千骨,皇叔已死,我的堂兄子侄已经没有了威胁,我本欲…….”
晏希音轻轻笑了笑:“轩辕陛下,我没记错的话,本朝谋反者,满门抄斩,遇赦不免。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若是你此战败了,轩辕其会留下你的命吗?若是你有子嗣,你的子嗣能安然活下去?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轩辕其因你而死,他们若是活着,定是恨你入骨,时时刻刻想把你千刀万剐。这样的人,你也要留着?”
轩辕朗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为人一向宅心仁厚,稚子无辜,他着实想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又明白谋反之人必然要斩草除根。他面色发白,恨恨道:“为何皇叔要变成这样!”
晏希音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静静道:“权力是这天下最能引诱人心的东西。你身在这个位子,就是挡了无数人的路。今日我替你解决了这场变故,他日,希望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轩辕朗看向晏希音的目光仿佛含有千言万语,挣扎了好一会儿,决然道:“千骨,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定会待你一心一意,对你言听计从,绝无二心!”
他语气诚挚,脸色通红,却目光坚定。
远方好似没有关注此地的杀阡陌眉头皱了起来。
晏希音看了轩辕朗一眼,成功让他面色更红,语气平淡地答道:“轩辕陛下,我志不在此,承蒙厚爱。”
轩辕朗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答复,眼中的光芒尽数散去,脸上的期待霎时便没了干净,脸色白了白,强笑着,“你对我如此大恩,我无以为报”他拿出父皇留给他的勾玉,“这枚勾玉是父皇所赠,佩戴可以避免邪祟,还可调动当地官兵,算是我赠给你的临别之礼,万望勿辞。”
晏希音沉默了一会儿,轩辕朗仍是一动不动地举着勾玉,仿佛她不收下便不放弃一般,她用灵力将勾玉拿到自己手上,道:“多谢,告辞。”
她转身就要去寻杀阡陌,轩辕朗忙道:“千骨,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晏希音没有转身,“有朝一日,若是我有求于轩辕陛下,还望能够助在下一臂之力。”
轩辕朗想也不想就立时答应道:“义不容辞,定当从命。”
一步一步走向杀阡陌的晏希音露出了笑容。
不枉她几年前就跟东方彧卿布局,让杀阡陌暗中相助派遣妖魔堕仙,包括召成军统领在内的数人,引诱帮助原本就有反心的轩辕其造反,又找人诱使轩辕朗独自一人进了迷魂阵,困了他十日。再把轩辕朗已死的消息透露给了轩辕其,让他尽快行事。
轩辕其只怕到死也不明白,为何一心拥戴他的人,最后亲手杀了他。
而东方彧卿借此铲除了许多异朽阁的政敌,扶持了自己的人上台掌权。
轩辕朗又视自己为恩人,日后若是有变,定当全力维护自己。
退一万步说,异朽阁经此一役,已经掌握了半数的朝局兵权,即便轩辕朗有异,也是无碍的。
一枚勾玉,如何能够她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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