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总是温和而柔软,晒在身上,仿佛能驱走所有的寒冷。
一阵微风吹过,虽带来些许寒意,但在这样温暖的午后,却是宁静而舒适的。
晏希音出了月子,就带着孩子搬回了椒房殿。
每逢天气好的时候,她都会带着孩子,领着宫人们,在王宫里随意走走。都说王宫是戏多之地,她却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这位大名鼎鼎,两为秦相,靠着一张嘴游说了各国,可谓利口定天下的武信君张仪。
晏希音本来也没见过这位张子,奈何张仪披头散发的形象在秦宫太过独树一帜,传得人尽皆知,她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的。
张仪也没想到竟会巧遇王后,思及王后楚国嫡公主的身份,他就知今日定讨不了好,也只得硬着头皮,向王后行礼拜见:“臣张仪,见过王后。”
“张子免礼”晏希音勾起唇角,雍容一笑,道,“早闻张子之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今日天气和暖,不知张子是否有闲暇,陪我走走?”
王后都这么说了,张仪明知前方是个坑,也是得跳下去了。
晏希音看着张仪一脸愁苦的样子,不由心里发笑,径自走在前面,张仪及宫人们都跟随其后。
张仪今日始见到王后,但见王后着大红底子缕金梅花纹样圆领外衫,米白竹叶暗花立领中衣,酱紫长裙,行走间步步沉稳,自有一派威仪。他正心下踌躇时,只听晏希音开口道:“我今日闲来无事,正在拜读周公。周公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周公称之为圣人,诚然实至名归。张子也是学贯古今,纵横列国之人,不知张子比之周公,何如?”
张仪就是再猖狂,也知道自己不及周公远矣,只得回道:“周公辅佐武王,克殷建周,分陕而治,以藩屏周,卜都定鼎,制礼作乐。自周以来,天下莫不尊之。臣不才,实不能与周公相提而并论之。”
“张子自谦了”晏希音笑道,“我查看典籍,只见得周公功绩,不知周公其人如何。张子博学多识,可否给我讲讲?”
若是王后此番只是为了寻一个说古的人,那可真是大善,他就当是跟普通学子讲学。张仪心下一松,道:“王后谬赞,臣愧不敢当。周公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为人孝悌异常,忠厚仁爱,武王极重之,凡事莫不与之商讨。周公作《康诰》《酒诰》《梓材》,文辞恳切,宽厚待民,又赏罚有度,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
张仪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继续侃侃而谈:“周公礼贤下士,求才心切,进食时多次吐出食物停下来不吃,急于迎客。此情此景,使得万民敬仰,天下归心啊。”
“我听闻,周公名旦,乃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周成王之叔父,武王临终时托孤于周公,可是?”晏希音继续问道。
这种天下皆知的事情,张仪自是回答得毫无压力,道:“然也,王后博学。”
晏希音勾起一个奇特的笑容,直直看向张仪,道:“可就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周成王之叔父,万世圣人,天下归心的周公,却因成王起疑,辞去相位,避居东国,心怀恐惧,竟要靠天降雷电开金滕,成王得见金滕之册。周公方才重新获得成王信任,得以召回。张子比之周公是尚且不如,不过论起大王对张子的信任,远胜成王于周公矣,张子说可是?”
张仪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再自大,也知晓自己是魏国人,连秦人都不是,秦王对他的信任,别说比之周成王于自己亲叔叔的周公,恐怕连任意一个秦公子都比不上。周公都会被周成王猜忌避难,要靠金滕之册方能保全,自己一旦被秦王猜疑,除了离开秦国,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王后今日,哪里是闲来无事,跟自己说古,乃是一番好意,提醒自己近来出使楚国后,行事过于张狂,险些被秦王割了舌头,却仍是桀骜不驯地认为不能君臣相宜。这哪里是君臣相宜之事,自己一个他国之人,在秦国不小心翼翼,克尽臣子之责,竟然跟秦王耍起了小脾气!亏得当年秦国仍是内忧外患,秦王胸襟广阔,不跟自己计较。
晏希音见张仪神情,就知晓他已明白自己之意,仍缓缓向前走着,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又问道:“张子说,商君如何?”
张仪现在哪里还敢当王后是随意开口,拱手恭敬答道:“商君为秦国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劝民耕农利土,一室无二事,力田稸积,习战陈之事,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立威诸侯,成秦国之业。”
晏希音走到一株大树下,抬手捏住枝头一片枯叶,侧身回头看向张仪,脸上的笑容衬得冬日的败落之景也美不胜收,只听她道:“那张子以为,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勋的商君,车裂之刑何其骇人,真得死于谋反吗?”
张仪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冷汗湿透了后背,竟是一个字都不敢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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