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似把弯刀,插在邓盈心口,扎得她无法动弹,邓盈浑身僵硬,站在水缸前,久久都未缓过神……赔钱货,不管到哪里自己都是赔钱货?
堂屋里,那中年妇人正叉着腰指着男人的鼻子尖声骂道:“你也真是够没用的!抢粮食抢不到,做工挣不到钱银,现在连自己女儿都管教不好!我怎么偏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面容沧桑,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坐她对面,抱着头,盯着自己破旧的鞋尖,木讷的,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今天的事,老娘绝不会就那么算了!你不管她,老娘自有办法治那小贱蹄子!任老实,你别以为不吭声就过去了!”那妇人见自家男人脑袋埋得更低,脊背弯起,底气也更足,叉着腰,梗着脖子,嗓门愈发大,轰轰隆隆的,似要让这方圆百里的人都听见,“小贱蹄子天天寻死觅活的,装给谁看呢?还真当自己是块宝了是不是?人老吕家肯要她是她的福分,上赶着给脸不要脸!长她这模样,能卖个一百铢,就算不错了,还不知足!还要讲什么骨气,不肯嫁,哈哈哈,笑掉老娘大牙!”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跟她现代那对父母说得几乎如出一辙,邓盈气血上涌,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再也无法冷静,当即嘭的一摔碗,快步跑回房,从脏兮兮的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了储物间,拿出了两瓶防狼喷雾剂,紧紧攥在手心。
听见一声动静,那妇人立即从堂屋里窜出来,堵在邓盈房前,活似块巨石,她恶声恶气的叫骂道:“小贱蹄子,你还敢回来,看老娘今天不剥了你的皮!”
邓盈站在黑乎乎的屋内,一双莹澈的眼眸冷冷盯视着那妇人,她的声音也是又冷又硬的,像块冰碴子:“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她吐字缓慢,字正腔圆,双目如刀,身体站得笔直,跟往日那个总是懦懦弱弱,弓着腰,垂着脑袋一副胆怯模样的少女,完全不同。她这样子,仿佛要吃人一样,妇人当即吓了一跳,心内不知怎的生了点怯意,说话的语气也弱了几分:“小贱蹄子,老娘怎么没胆说了……老娘偏还要说,你就是贱!赔钱货!”
手指攥的发疼,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手心的肉里,可邓盈却浑然未觉。只是幽幽的看着那妇人,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母亲尖长脸,高颧骨,身材又瘦又干,而这个妇人圆胖脸,方下巴,身材圆润丰满,本是全然不同的两张脸,两个模样,可邓盈此刻,却觉得她们渐渐重合,慢慢变成了一个人。
“你吃那么多做什么?饿死鬼投胎是不是,把你那份剩一半下来,留给你弟弟!”
“水果?你还想吃水果,你都胖成猪了,还不放下来,留给你弟弟。”
“新衣服,有钱买新衣服,怎么不给你弟弟买个新书包?他那个旧的都背了一年了,换下来你拿去用不是挺好的。”
“我们生你养你不是让你来享福的,你记着,你要感恩,将来赚到钱了得报答我们!”
“你就是下贱,王老头给你钱你怎么不接着,不过就是陪他睡一觉,你装什么清高?还不肯!”
“你——”
……
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邓盈终于记起来,她根本不是睡了一觉,而是因为自杀才穿越的。
那天夜里,凌晨两点,她又接到母亲的电话。
“盈盈,你弟弟今年要结婚,你拿二十万出来,准备给他建新房。”母亲的声音,又尖又细,透着不容反驳的冷硬。
“二十万?”邓盈惊的从床上跳起来,颤颤巍巍道,“妈,我才工作半年不到,哪有那么多钱?”
“我不管,反正你要想法子弄到。”
“我、我存款总共也就一万五,怎么想法子?”邓盈抖着唇问。
“那是你的事,反正这个星期结束前,你要是搞不到二十万,我就把你卖给村东头的老王,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对你眼馋着,愿意出十万买你回去做老婆。”母亲的语调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情,甚至在说到后面时,还充满了愉悦的笑意,“能卖这么个价钱,也算不错了,你在城里工作四五年,恐怕都挣不到呢。”
这就是她的母亲,亲生母亲,一个从未把她当做女儿的人。邓盈握着手机,不住颤抖,只觉浑身发冷,如置冰窖,木然的关了手机,坐在床前发呆。
坐了一会儿后,她一个个的给手机里的联系人打电话。
借钱的话还未开口,她前男友的声音已经从手机里传出来:“盈盈是不是后悔了,又想跟我和好了?”
邓盈咬咬嘴唇,犹豫着,还未说话,那头传来微微的喘息声和断断续续的呻,,吟:“盈盈……我跟你说,你也别在我面前装纯了……想上我床的女人多了去了,你也……啊啊……爽……甭不肯了,现在过来……啊啊啊……咱们玩3,p给你开.苞好不好啊哈哈哈……”
几乎恶心的作呕,邓盈再也忍不住,吐出一个字,“滚”,便挂了电话。
她的电话簿总共也没几个人,排除前男友便只有她父母和那几个所谓的好闺蜜了。一听说借钱,她的好闺蜜们纷纷挂了电话。连线最久的那个张心雨,则八卦的问她:“二十万,你借这么多钱干嘛?”
“借不到,我妈就要把我卖了。”邓盈如此说道,眼眶已经发红。
可她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安慰或同情。
张心雨笑得咯咯咯的,似乎直不起腰:“你们家都什么极品啊,还买卖人口,活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吧?”
“是真的。”邓盈木然的说。
张心雨笑得更大声:“要是真的,我劝你也别筹钱了,赶紧找个风水宝地,吊死算了。”
邓盈默然,挂了电话。
此刻,她已走投无路了。
去死?呵呵,若有这去死的勇气,为何不干脆去跟他们拼了!
一股火,从她胸口冒出来,烧至脑海,她感觉那种想要复仇的冲动,一点一点的席卷了全身。
她拿着钱包,便去了火车站,买了这夜回老家的火车票。
她带着满腔的怨恨,想跟他们同归于尽,却不料……那趟火车,出事了。
临死之前,她还模模糊糊的想,这也算一种解脱吧。
——
——
天色渐暗,那妇人望着邓盈恍惚的面容和那不断流下的泪水,一双吊三角眼立时露出厌恶的神情,狠啐了一口唾沫,拍拍手掌,上前两步左右开弓,打得邓盈鼻口喷血,仰滚于地。嘴里快意的叫骂道:“小贱蹄子,知道怕了吧?还哭,你哭老娘就会放过你了?想的美!”
挨了两巴掌,血腥气霎时布满整个口腔,邓盈仰在地上,抹着唇边流出的鲜血,终于从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里走出来,睁着乌黑的眼眸,死死望着那妇人。
那妇人为她看得心里发毛,半弓着腰,壮胆似的,居高临下的指着邓盈鼻子骂道:“看什么看!狗东西,你还发狠了,想打老娘不成?”
“啊,你们都是垃圾——”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邓盈喉咙里发出,她再也忍不住,举起手中的防狼喷雾,猛然朝那妇人圆胖的脸上使劲喷过去。
防狼喷雾那辛辣刺鼻的味道,立时在空中弥漫。
那妇人被喷了满脸,只觉有如割心一样的疼,当即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的打滚,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惨叫道:“杀人了!救命!要毒死我了!杀人了……”
邓盈拍拍那身青年给的黑袍,虽还发着臭味,她却也不在意了,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将手机摸出来放进怀里,又将防狼喷雾捏紧了,看也不看地上打滚的妇人一眼,便微微仰着头,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往外走去。
她刚出门口,一个男人伸出手,拦在她身前,嗫嚅着开口道:“你不能走。”
拦着她的那只手,布满青筋,又粗又壮,掌心手背皆是厚重的茧,一看就知是庄稼人的手。
他穿着一身黑不溜秋的短打,裤脚撩得老高,两块船似的脚板,踩着两只破草鞋。而这个男人的眉眼,同白日里那水中倒影的模样,有些相似,他脸上爬满皱纹,显然已不再年轻。
邓盈立即猜出这人身份,是原主的父亲,她冷冷的望着他:“你想怎么样?”
男人被她锐利的眼神一鄙视,当即慌乱的低了头,上下嘴唇哆嗦,牙齿磕磕绊绊,艰难的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跑了……吕家不给钱银……二娃就上不成私塾了……”
见邓盈无动于衷,他又结结巴巴的道:“二娃虽是你,后娘,生的,可也算是你亲弟弟,你不能不管他……”
后娘?弟弟?难怪那妇人会对她如此尖酸刻薄,邓盈这才明白过来,闹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原来还是为了弟弟!
呵,邓盈怒极反笑,“管?你想让我怎么管啊,爹?”
那男人颤颤巍巍的看了一眼邓盈,似乎从她的笑容得到鼓励一样,腰板挺直了一些,也不结巴了,“你肯主动嫁到吕家去,就好了。他家家境殷实,日子过得滋润,每日三餐都有白面吃,你若觉得日子舒坦,还可以想法子克扣些吃食下来,贴补贴补家里,二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缺那些好东西吃呢。”
见邓盈默然,他又滔滔不绝的道:“吕家说了,只要你肯嫁过去,愿给我们一百铢钱银外加两旦谷子,还肯给二娃找个最有学问的先生亲自教他,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别人家盼都盼不来!”
听了这两番话,邓盈此时已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男人?
邓盈长长一叹,既是替原主悲哀,也是替自己悲哀,同样是亲生的孩子,不过多了裆里那团肉,便有全然不同的待遇。他们这些人,真的配当父母吗?
“别做白日梦了,我绝不会嫁过去,我现在便去将这门亲事退了。”邓盈冷笑,略微一顿,又漠然说道,“你想让弟弟上私塾,便自己去想办法吧。”
话落,邓盈裹紧了黑袍,抬脚便走。
那男人还想去拦,邓盈将手中防狼喷雾一扬,眸光冷硬如刀,从他沧桑的面容上缓缓扫过,一指地上抱头打滚的中年妇人,狠狠道:“你若想跟那个贱女人一样,不妨就拦着我!”
那男人闻言,眼神闪烁,上下打量着邓盈,犹豫一阵,终是瑟缩着往后退了退。
邓盈抬腿便走。
而那妇人这时惨嚎道:“杀人啦!杀人啦!各位乡亲千万别让这杀人凶手跑了!大家帮忙拦一拦!”
周遭立时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原来,就在邓盈同这对夫妇争吵的时候,那附近的村里人邻居全围了过来,这时正站在院子里看热闹呢。
眯着眼缝,艰难睁开了一点,那中年妇人看没人动,立时扯了嗓门嚎得更加惨:“不孝的闺女要杀自己爹娘啊,天理难容了!乡亲们,救命啊!”
这附近住的,哪个不晓得任家的情况,哪个不知道那两夫妻不是人,把个好生生的闺女折腾得不成样,当即都没有动,选择了冷眼旁观。
可偏偏,有那住得远的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单看到邓盈洒了个不知名的物件,将那陈氏弄成这般模样,当下心生同情,又听了陈氏误导性的话语,便被鼓动,果真拦在了邓盈面前。
这几个,有好些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拦在瘦小的邓盈面前,仿佛一堵山。
而邓盈似乎浑然不惧。
“谁敢拦!我明天就放火点了他的房子!反正一条贱命,我也不想活了,拉个陪葬的也没什么大不了!”邓盈高声说道,她瘦削单薄的身躯,站得笔直,一双眼透着狼一样的寒光,在四周扫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拦着她的人看她那一副要拼命的模样,都暗暗打了个寒战,偷偷往后退了几步。
邓盈下巴微抬,抱着衣袖,便径直往前走。她尖尖的脸蛋肿得似圆饼,双颊鼓胀,配着她冷漠凶狠的表情,看上去其实很滑稽,但周围的人,竟没一个敢笑的,俱乖乖让出路来,默不作声的任由她走过去。
直至邓盈单薄的身影愈走愈远,这村里人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议论起来。
“这任家丫头自从落了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吗,你看她从前走路都是低着头,畏畏缩缩的,现在可大不一样啦!”
“对对对,王嫂子说得对!你看她那股狠劲,像是要吃人!”
说着,亦有几人附和起来。
“哎哟,刚刚吓死我了!我都以为她真要跟我拼命了!”
“就是,就是……”
随着人群逐渐散去,那中年妇人陈氏的眼睛似乎好过了一点,立时从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她恨恨望着屋外近乎全黑的天,啐了一口,愤怒的咆哮:“一群废物,连个十来岁的小贱人都制不住,白活那么大岁数了!”
而那男人任老实,此刻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快步跑进屋,将陈氏扶起,边拍着她身上的灰,边说:“二娃……私塾的事怎么办?”
“没用的东西!”陈氏恶狠狠的骂了他一句,旋即那张红肿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小贱蹄子今天敢这么对我,我绝对不会放过她!”揉了揉疼得火辣辣的眼皮,陈氏笑得狠毒,“外面没吃没喝,除非那个小贱人去死。不然,过不了两日,老娘看她还不得乖乖回来?到时,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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