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的规矩, 一人完成煎茶,一斗汤色,二斗水痕。各位入座罢。”
话音一落, 就有十三位俏丽女子端着茶具走出来, 将十三套茶具一一摆在桌案上, 又摆了软垫。
十三位女子均穿粉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裙, 腰间系以绸带,梳着高髻, 个个脱俗漂亮,不戴首饰珠宝, 只在发髻边簪了一朵芍药。
她们袅袅而来,又翩翩而去。
贵族间的斗茶茶具较多,有盏、瓶、筅、碾、箩、杓、洗、壶、匙、铫等,不像市井百姓斗茶,主要集中在盏、瓶、筅三种。
光是摆茶具, 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参加斗茶的人随意坐下, 而观战者则立在参赛者身后。只有四位裁判,坐上堂中的太师椅上。
坐定之后, 虞柔看到大家纷纷拿出一个竹制的水筒以及茶盏来。
她原以为这里会提供上等的茶饼和泉水, 就没有带别的东西,如今看到其他人连茶盏都带来了,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 这并没有影响到她, 她整理了一下桌面, 便开始煎水。
煎水之后,就要开始温盏。
她正要拿起茶肆提供的普通茶盏,却见面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将一套釉色黑青的兔毫盏放在她桌上。
“这是我家主子让我送给您的。”玄衣男子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起身离开了。
这种茶盏釉面呈现兔毫条纹,所以被称为兔毫盏,盏底有放射状条纹,银光闪现十分好看,特别是用这种茶盏煮茶,到时候茶汤与茶盏黑白相映,茶面白色泡沫汤花会更加好看。
其实除了这种茶盏之外,还有鹧鸪斑点、珍珠斑点和日曜斑点的茶盏,最适宜斗茶,一旦茶汤入盏,能放射出五彩纷呈的点点光芒。
他们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用的这几种茶盏。
虞柔想了想,一时间也猜不到刚才那人口中的主子是谁,她拿起茶盏,用刚煎好的水清洗了一遍,滚烫的水将茶盏洗得很干净了,她才放心使用。
……
盏气热,冷则茶不浮。盏热而茶难冷,难冷而茶味不变。看一个人在茶艺上的技巧,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其会不会温盏。
在场的十三位参加斗茶的人全都在静心温盏,没有一人忘记这一步。
紧接着便是调膏,最后烧水煎煮,大家之前的动作都相差无几,最重要的一步就在这里。
虞柔料到这第一轮斗茶品,怕是不会淘汰几个人,大家用的都是好茶好水,就看众人用的茶盏如何,以及对茶性、水质的了解。
斗茶品以茶“新”为贵,斗茶用水以“活”为上,但是水和茶都是一样的,要分出胜负就看的是更高超的技术了。
不多久,就闻到一阵一阵茶香。
青衣小厮道:“先斗茶色,看茶汤色泽是否鲜白,纯白者为胜,青白、灰白、黄白为负。”
茶汤纯白,表明采茶肥嫩,制作恰到好处;色偏青,说明蒸茶火候不足;色泛灰,说明蒸茶火候已过;色泛黄,说明采制不及时;色泛红,说明烘焙过了火候。
一点也马虎不得,就算茶好水好,稍有不注意火候,茶汤的颜色就会有所变化。
众人的目光全都放在刚煎好的茶汤上。
虞柔看了看和宁公主的茶汤,只见其色泽鲜白,泛着淳淳光泽,汤花均匀适中。
一旁的景宁公主显然很高兴,道:“金珠真厉害。”
虞柔但笑不语,现在高兴未免太早,十三人的茶汤想必都是纯白色,会报名参加斗茶的,茶艺不会差,所以在茶色这一轮,出现失误的可能性很低。
几位裁判分别下来查看参赛者的茶汤,不过半晌就听见小厮宣布:“无人淘汰,再斗水痕。”
闻言,立刻有观战者拍手叫好。
随后十三位参赛者几乎是同时,用茶筅旋转击打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
只是每个人的习惯不同,动作都有些微的出入。
忽地有人叫了一声:“咬盏了,咬盏了!”
声音里透着惊喜。
虞婷早就忍不住了,这些人说的什么茶色、水痕、咬盏,她都不懂为何意,她小声嘀咕:“柔姐姐,咬盏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知道,还来茶会,真是可笑。”何俞莲不知怎么听见了她们这边的谈话,讥讽道:“汤花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名曰‘咬盏’。”
说完,何俞莲又挑衅地看了虞柔一眼,戏谑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何俞莲没有参赛,而是站在颜晚云身后,估计是对自己的茶艺没有什么信心,但她看到虞柔竟然也参加了,心气难平,有点后悔没去参赛,觉得虞柔肯定是为了出风头,反正茶艺输了也不会被批评什么的,反倒自己露怯,输了虞柔一头。
“何家娘子真是见多识广,那你可否为我解释一下,咬盏考验的是煎茶的那几样技艺?水痕又是怎么来的呢?又为何斗茶都喜用兔毫盏、油滴盏这两类茶盏呢?”
一连串的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暗藏深意又句句问到点子上,若不是对斗茶有研究,肯定是回答不了这些问题的,而虞柔就是算准了何俞莲答不出来。
果然何俞莲的脸色由红到白,最后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虞柔转而笑了笑,眼眸明亮,宛若一潭深邃的湖水在阳光下泛起了涟漪,璀璨生辉,皎皎动人。
浅笑之后她便不再看何俞莲,温和地对虞婷道:“ 所谓“咬盏”不是仅指汤花紧咬盏沿,只要盏内漂有汤花,不管在何位置,透过汤花看相应部位盏底兔毫纹或者油滴纹都有被咬住的样子,如果汤花在盏内飘动,盏底兔毫纹和油滴纹则有被拉动的现象,非常生动有趣,这也是人们为何喜爱用兔毫盏和油滴盏斗茶的原因。而汤花泛起,不能咬盏,会很快散开。汤花一散,汤与盏相接的地方就露出‘水痕’。可想要咬盏,就必须研碾细腻,点茶、点汤、击拂都恰到好处,也就是需要茶汤煎煮沏泡的技艺高超。”
她的声音柔婉,动听,竟是将方才她向何俞莲提的问题一个一个的解答了,又将何俞莲关于咬盏的回答做了一个加深的解释。
□□裸的打脸,不仅将何俞莲自作多情、知道一点半点就洋洋自得的性昭露人前,也是在告诉何俞莲,不要狗眼看人低,免得丢人现眼,出丑在人前。
要说方才虞柔问出那几个问题后,何俞莲是恼羞成怒,气愤难忍,现在何俞莲就是暴跳如雷,恨虞柔入骨了。
虽然虞柔声音不大,但由于何俞莲方才的张扬,听到她们对话的人也不少,这就是说,何俞莲不仅当众丢脸,还落了个难听的名声,要知道在场的都不是无名之辈。
可是何俞莲又不能把虞柔怎么样,她并不蠢,若是她现在再挑衅虞柔,只会让其他人看热闹,对自己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
她恨恨地瞪着虞柔。
今日之辱,我定十倍奉还。
不多久,第一轮的结果已出。
十三位参赛者其实都有咬盏,只是第一轮不可能所有人全部晋级,必须分个胜负。
水痕出现的早晚,是茶汤优劣的依据。斗茶以水痕晚出为胜,早出为负。由此淘汰三名参赛者。
其余十人继续第二轮。
水痕最晚出现的茶汤,是两位蒙着面的男子所制。
之前虞柔并没有仔细观察他们,如今仔细去看,忽然觉得他们的身形有些熟悉。
没等虞柔去想,就听见青衣小厮宣布第二轮斗茶令开始。
“斗茶令的规矩是,五人对决,分为两组。”
“行回环茶令。以茶作诗,凡诗句中首尾二字相关或回反复者均可。两次失误或答不上者淘汰。由文国公、普济大师两人作令官,令在座十人如令行事,失误者或接不上了者为败。”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茶令的规则看似简单,其实难度却不小。要在短时间想出以茶为主题的诗,诗的首字还要受到局限,确实太强人所难了,这可比之前虞柔在赏花宴上玩的酒令要难得多。并且五人一组,行令的速度也是很快的。
这样难的回环诗令,若是换一个主题,虞柔可能不会,可偏偏这次是以茶为主题,她当初嗜茶到一个地步,召集了许多才子,不知道做了多少茶诗,还经常与人一起玩茶令游戏。
规则刚宣布,抽签分组的结果就出来了,五皇子、虞柔、颜晚云、紫莲居士和一个蒙着面的男子在一组,其他五人在一组。
第二轮马上开始,堂中坐着的普济大师和文国公商量了一下,分别说了第一句茶诗。
普济大师身穿僧袍袈裟,手持佛珠,目光清远宁静,他的声音沉稳,一字一顿地道:“石鼎秋涛静,禅回有岳茶。”
以茶字为尾,看来普济大师是要给他们一个略容易的开头。
五皇子先站起来,作了个揖,一副风度翩翩的优雅形象,众望所归之下他很快就接出下一句, “茶烹绿乳花映帘,撑沙苦笋银纤纤。”
此诗意境绝妙,遣词上佳,用绿乳指代绿茶泡出的液汁,实在是妙。
紫莲居士还很年轻,她婚后两年就守了寡,但是她的名声却无人不知,被各大世祖奉为上宾,许多贵女都想请她入府教学。
原剧情里颜晚云就是得到了她的赏识,被她收为弟子,名满京城。
她立刻接了下一句:“纤手弄云和,穿林自种茶。”
下一个便是虞柔,在大家眼里,虞柔压根就和才女两个字挨不上边。
有许多贵女一直盯着虞柔这边,不由想起了虞柔那天在赏花宴上做的那些让人目瞪口呆的女儿令,那天谁也没想到她能赢得第一,但是她竟然能晋级第一轮,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所以大家都很好奇她能走到哪一步。
特别是何俞莲根本不敢相信她第一轮会赢,只觉得她一定是侥幸,所以即便也是茶字开头,她也不认为虞柔能说出来。
谁知她神色平静,正色吟出一句:“茶烹滴滴泉,薪拾纷纷叶。”
那些原本不屑的人,此刻都瞪大了眼睛。
颜晚云也惊讶地看着虞柔,露出几分怀疑,但她还是很快接道:“叶因春后长,茶为雨来香。”
颜晚云之后便是那个带着幕离的男子,他穿着月白色的长锦袍,袖口绣着墨色的竹叶,领口是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一根宽边锦带,还戴着一块流云百福的玉佩。他掩着面容,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何身份,引来了很多人的猜测。
他想也没想,淡淡道:“香泉一合乳,煎作连珠沸。”
虞柔狐疑地打量他,这人声音也像是吃了和和公主一样的药,听起来怪怪的,虞柔心里有了猜测,但也不能肯定。
第一轮没什么问题,大家接令的速度都很快,几乎都是不假思索地接出下一句。
直到第八轮,大家都开始吃力了,前人所作的茶诗不少,可要符合回环诗令条件的也就寥寥几句,而且几乎每回首句都不同,接连几轮下来,肚子里的存货也都用完了,只得现场另作。
可是现场作茶诗又哪有那样简单。
而虞柔的表现,着实让人咋舌,虞家的大娘子什么时候也能如此厉害了。
本来想看她出丑的人都失望了,轮到她时不仅没看到她们迟疑,窘迫,反而听到一句字字珠玉的诗被吟诵出来。
其实经过在现代的生活后,虞柔和这些古人不同,她不是靠着寻常做诗的法子来做茶诗,她前世熟读百首茶诗,早就将其中常用到的一些字词都铭记在心,如:饮、煎、沸、碧、润……等字,只要押韵的当,字义简明,又能与茶扯上关系就行,这虽然是投机取巧,但没人能挑出她的错来,她可不指望句句诗词都得到他人的夸赞,只要能过关便可,留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这些心思死板的古人,可做不出这种事。
第九轮,紫莲居士做的茶诗尾字是饼,这个字不好接。
而虞柔想了一会儿还是接上了,“饼忆莼羹美,茶思岳瀑煎。”
普济大师摸了摸胡子,不停点头,声音低沉地说:“不错。”
能得到普济大师的一句不错,那就是真的相当不错了。
五皇子眼里有一丝玩味和心动,他的目光总是一次又一次被虞家这位美貌的小娘子吸引,而她也在一次次给他惊喜。
何俞莲一直在后面观战,此时她吐血的心都有了,手里的手帕快被她揉扯烂了。
后面轮到了颜晚云,除了第一次虞柔给她留了一个简单的尾字,后面的皆不是寻常茶诗中常出现的字眼。
可谓是,怎么刁钻怎么来,毫不留情。
这次是一个“煎”字,后来又留了一个“铁”字。
虞柔看着颜晚云愁眉苦脸,绞尽脑汁的模样就想笑。
原主记忆里的颜晚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冷傲模样,好像谁也比不上她似的。
如今却被她难倒了。
“这次诗令还真是难度不小,就连第一才女也要求助他人了。”
“上一回我听说,她在赏花宴上输给了虞家大娘子,我看她这第一才女的称号算不得名副其实。连虞家大娘子都赢不了,谁都知道,虞家大娘子可是出了名的无才。”
站在后排观战的贵女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们的声音刚好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
有些贵女还窃笑着,声音很小,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颜晚云表情霎时变得僵硬,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在她柔嫩的手心上抠出了红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一刻觉得有多么屈辱。
她挣扎片刻,终于是举起了跳过的牌子。
何俞莲站在后面,惊呼出声,“晚云,你怎么!?”
规则允许跳过一次,下次再答不上来,就要被淘汰了。
蒙面男子完全不像颜晚云那样为难,直接就将下一句答了出来,“铁盂汤雪早,石炭煮茶迟。”
铁字开头,真的很难,其实刚才大家都还觉得颜晚云接不上是情理之中,但是这男子也答得太快了吧。这么多轮下来,只有他一人,次次不用费神思考,脱口就能接出下一句,仿佛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接下来虞柔一直坚守着没有败下阵来,而颜晚云虽然又撑了几轮,但也经不起虞柔总是刻意地为难,给她留生僻的尾字,譬如:砖、苔、筋,这种字开头的诗,叫她怎么能快速做出来,这分明就是在为难人,可她却只能老实接下一句,因为她知道,规矩就是规矩,大家都随着规矩来,若是因为她做不出来,就怪到上一人留的尾字太难上面来,不仅不会改变什么,反而会给人留下更加不好的印象,在众位文人才子面前最忌讳的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还偏偏要从别人身上找借口来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很快她又接不出下一句了。
颜晚云的脸色变得很差,这时候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知道,她这时候只有认输了。
可是她不甘心啊。
这么多人正看着她,这种场合,明明每次她都是得到众人称赞的。这次却……让人看了笑话。
她明明是可以留到最后的,要不是,要不是这个虞柔刻意为难她,她又怎么会……
想到这里,她的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怨恨。
不过很快,她淡然一笑,还是那副清逸脱俗的模样,“我认输了。”
声音里似乎喊着一丝惋惜,却没有其他情绪。
这场茶诗之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结束,就连观战的人都看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最后有七人进入最终的斗茶百戏。斗茶百戏又要选出三名优胜者。
这就说明,最后一局,还要淘汰四人。
赛制可谓是激烈又残酷,让人期待。
斗茶百戏之前,裁判们让他们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此时之前那些身材曼妙的粉裙女子又出来帮他们把茶桌上的东西收拾整理好,为下一场做准备。
虞柔这一组五人只淘汰了颜晚云一人,而和宁公主那一组,淘汰了两人,和宁公主就在其中。
她本来还在为自己遗憾,但得知虞柔晋级了,立刻就笑了。
虞婷也跑过来为她欢呼雀跃。
她们这边的氛围和颜晚云何俞莲那边一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虞柔和她们说说笑笑着,余光看到那个之前跟她一组的蒙面男子起身离开,她的视线下意识跟着他。
“你在看谁?”和宁公主疑惑地问。
“我在看那边那位男子,他方才跟我一组,也晋级了,只是遮住了面容,不知道是何人。”
和宁公主顺着虞柔的目光望过去,只看了几眼,脸色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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