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在汹涌扑来的鬼魂之间, 仿佛恐惧、生死、喜怒、执念等等象征活着的情绪都浸入了虚无冰寒的雨雾里,被稀释成了千百倍的麻木。
它们在狂啸, 冲黑夜中唯二两点鲜活的火光发出渴望而饥饿的吼叫。谢源源隐约听见许多被掩藏在咆哮下的语言震颤着空气,那不是活人的语言,那是死于午夜欢乐秀的冤鬼们发出的疯狂的呓语, 唯有李天玉持续射击的巨响和炸裂的银弹烈焰能暂时屏蔽一二。
“还有三分钟!”在穿云裂石的轰鸣声和亮彻午夜的闪光中, 他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坚持住!!”
停车场近在眼前,他用双手牢牢将李天玉固定在自己的背上,只能抽空将一支体力补充剂衔在嘴里, 然后咬碎喝掉。几次下来, 他的舌头已经被碎玻璃磨得鲜血淋漓,但身体机能燃烧的力量暂时超越了一切, 亦令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能尝到甜味混合着铁锈的咸在口腔里弥漫。
前方再次冲来几个惨白的影子,谢源源的精神值只是稍微颠簸了一下,就重新稳定在78%, 他不认为这些择人欲噬的鬼魅会发现他的存在,更重要的是, 现在追逐着他们的鬼魂已经太多了, 再加两个又有什么妨碍?
头顶喷吐冷白色的炽热火焰, 瞬间将扑上来的尸体打成几捧炸开的血花, 空空的弹壳一刻不停, 流泄如雨, 噼里啪啦地打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两分钟。”谢源源含混地念道。
他们在停着零星十几辆车的停车场仓促打转,关键时刻,谢源源想起闻折柳告诫过他的,这里虽然无比贴近现实生活,但同时也是游戏世界,不会真正创造那种将玩家彻底逼到绝境的场景,只要用心找,就一定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来回绕着石柱左冲右突,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辆插着钥匙的福特车,他一把拉开车门,将李天玉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位,在心中庆幸,还好自己之前在赛车游戏的世界闯荡过,还知道这种汽油车要怎么开。
引擎低咆如虎,车前大灯瞬间照亮了前方上百张面色惨白,七窍流血的可怖脸孔,他一咬牙,狠狠踩下油门,朝前方猛地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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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城区,杜子君带着涂漆光滑,弧面带着一抹流光的漆黑头盔,跨骑着一辆哈雷摩托,后面载着脸颊被狂风吹得不住变形的奚灵,风驰电掣在这座小城的街道上,带起一路野兽般轰鸣的发动机嗡啸。
他骑的这辆Fat Boy是哈雷Softail车系中的经典款,流线型的车身带着硬朗简洁的狂野风,烤漆的工艺和银色的喷漆设计全都无可挑剔,偏偏驾驭者的身形太过纤细,在夜色中露出的脖颈又外洁白,唯有卡在劲瘦腰肢上的同色黑皮衣使他冷硬如杀手,不动声色,在午夜绽放锋利凛冽的美。
就像花与刀。奚灵抿着被浪似冷箭的夜风吹疼的嘴唇,小脸绷得紧直,默默地想。
两侧的鬼怪如潮水般追赶着他们,但杜子君不闻不问,只专注地听着无线耳麦中的动静。
“白景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他的嗓音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清脆悦耳,或许是长久抽烟的缘故,还带着点惑人的沙哑,“我觉得情况不是特别乐观。”
“但还没有队友的死亡提示!”狂风中,奚灵也不能像他平时那样平静地说话了,唯有扯着嗓子,让自己的声调提高一点,“他应该还算安全!”
呼啸夜风中,奚灵似乎听见前面的人冷笑了一声。
“不管有没有危险,他都不是那种会拖后腿的队友,”他说,“这么久没动静,状况只怕不太妙,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
奚灵一手环着他腰,一手拧了拧掌心攥紧的十|字弩,忽然大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开这种老式的摩托?”
头盔下,杜子君削利的眉梢轻轻一挑,回道:“小孩子,这不叫老式,这叫经典。我不会开老式摩托,但我会开经典。”
“你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奚灵小声嘀咕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
杜子君讥讽地嗤笑一声:“小朋友,你才多大,奚家就算再怎么有钱,也不会让你在这个年纪见识太多女人的。而且你最好记着,女人就像海里的水,多到你大可伸手去掬,可没有哪两滴会是一模一样的,靠总结和打标签认识她们,只会让你吃大亏。”
“听你的话,好像是吃过亏的?”既然他能听见自己小声说话的声音,奚灵也没必要刻意提高嗓门了,“你这个语气好奇怪。”
杜子君沉默了一会,迎着狂舞无序的夜风,他轻声道:“谁没在她们身上吃过亏呢?”
不过,这句话奚灵没有听见,他以为杜子君是不想说了,于是便识趣地闭上嘴,专心追踪白景行的坐标。
“最后一个坐标停留在购物中心负一楼和一楼的交界点,”他说,“是楼梯间,我们要不要直接上一楼去找他?”
“行,”杜子君在系统内展开一张录入的城市地图,这个地方比其他三个地区都要大上许多,“拐过两个路口,马上就到了。”
哈雷碾出一路嚣张的长啸,车前灯犹如野兽的独眼,将黑夜撕出一线豁口,最后一个甩尾,停在曾经繁华的购物中心门前。
“速战速决!”杜子君拿下头盔,回头看了一眼远方隐隐绰绰的纷乱白影,带着奚灵奔进早已废弃的购物中心,终于在楼梯间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白景行。
“怎么搞的……”杜子君焦躁地吐出一口气,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非人生物的声响,“能不能把他弄醒?”
奚灵撩起白景行紧闭的眼皮,又顺着他满手的血腥瞥到一旁地上甩着的一截手臂形状的半腐烂肉骨,纳闷地道:“奇了怪了,怎么回事?恐怕他是因为精神值过低而陷入昏迷的。”
杜子君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身边那扇紧闭的铁门,总觉得有丝丝寒气从门缝里冒出来,他急促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他搞醒,然后再看要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麻烦了,哈雷本来就不适合载人,带一个小孩已经是极限了,根本带不动一个成年人。”
奚灵低着头,咬着牙给白景行脸上狠狠来了几耳光,又从背包里取出水泼在他脸上,但都无济于事,白景行依旧昏得死死的。杜子君皱眉站在一旁看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正要自己撸袖子上阵,脊梁上忽然滚过一阵炸电般的刺骨寒意!
他猛地抬头,腰侧枪支瞬间甩手而出,那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是刀头舔血无数个日子训练出的条件反射,他紧盯住斜上方,瞳孔遽然一缩!
那铁门上镶着两扇透明的玻璃窗,但两边都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可就在刚才,借着里面透出的微弱的暗黄色灯光,杜子君清楚看见一个瘦长的黑影停驻在后方,仅与他们隔着一扇门的距离,白如纸的脸上画着一个简陋却令人心中发凉的血色笑脸,正低头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杜子君倏地跳起来,刹那间,他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头狂跳的感觉混合着窒息的寂静,反倒令他的情绪一下变成了沸腾燃烧的愤怒。
奚灵察觉到不对,刚想扭头看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许抬头。”杜子君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声音,“带着他退出去。”
奚灵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但杜子君的语气令他意识到,好像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他从地上扛起白景行——好在奚灵的年纪虽然小,可十六级的身体素质也能承受一定重量的物体了,带着一个白景行走还是有些艰难,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
杜子君阴鸷地瞪着黑影,他从地上拾起那截手骨,一步一步地跟着奚灵的速度缓缓后退,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楼梯间的走廊时,杜子君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扇铁门“嘎吱”一声响动,竟然缓缓地打开了!
削瘦细长的黑影顶着惨白的血色笑面,从门后来到走廊上,它静静伫立在昏暗无光的狭窄走道上,继续看着他们离开的步伐。杜子君深深吸气,奚灵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脖颈往脑仁儿里钻,他忍不住小声问:“……到底怎么了?谁打开门出来了?”
“不关你的事。”杜子君沉声道,“继续往前走,别回头。”
肉骨上腐败的黑血滴滴答答,缓缓流了一路,杜子君与它坚持地对峙,拿在手中的枪始终不曾松懈半点。那黑影站在原地,似乎只是沉默地目送杜子君等人远去,可当他们转过一个拐角,或是眼前出现一个视线死角时,下一秒,它就会再次出现在他们后方的不远处,继续带着扭曲而古怪的笑容看着他们。
“怪不得白景行会昏迷不醒,这玩意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杜子君的额角已经缓缓地渗出冷汗,他在心中默默思索,“所以他到底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因为这截骨头吗?”
此刻,奚灵已经背着白景行走到了购物中心的大门口,他始终不曾回头,只是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抬起眼睛望向前方。
——他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距离购物中心不远处的空地草坪上,挤挤挨挨地站着数不清的白影,眼球漆黑,撕裂的嘴唇血红——这些当然不是来欢送他们离开这里的观众,只是不知为何,它们竟不敢再上前,而是自发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真空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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