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阳和沐新雨当然是找不到杨夕的。
在夜城帝君带着昆仑女剑修飞天遁地的时候, 杨夕从路边人家的晾衣杆上偷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换上,把染血的衣衫偷偷丢在不知谁家的坟地上,纵身跳进了无妄海的弱水。
一路泅游三千里,不停不歇, 亦不曾上岸, 一直来到了天羽帝国的海岸。
“什么人”帝国巡逻队的两支钢叉顶在杨夕的面前,叉头的锋锐亮得有些刺眼。
杨夕两手扒着湿冷的礁石, 人还在水里,不经意的打了个哆嗦,抬头看着那两只钢叉。
她琢磨着, 就这么把这两只士兵弄死,是不是不太好
年轻的帝国士兵,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量词在别人那已经变成“只”了,犹自喝道
“姓名, 籍贯, 有无前科, 偷渡来天羽的理由,统统报上来我劝你最好诚实点,我知道你们这些偷渡客, 无外乎是看我们新大陆这边发展得好了,想要来淘金,都是些老家混不下的渣滓。就是你们这些老大陆来的, 搞得我们的城市乌烟瘴气
“我可告诉你, 我抓过的偷渡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别以为你说谎可以骗过我的眼睛”
杨夕听闻,愣了一愣“像我这样的,还有很多”
年轻的士兵冷哼一声,刚要呵斥,他身后的老兵却先笑着开了口“很多,几乎每个月都能捉到不少。所以才有了咱们海岸巡逻队,听说老大陆那边的日子这几年越发不好过,许多活不下去或者惹了仇家的人都跑过来了。不过一般都是坐个纸船,或者有修士飞过来”
老兵顿了一顿,看着杨夕道,“姑娘你这样游过来的,倒是头回见。”
杨夕听了这话却忽然安心了不少,好像得知在不知什么地方,有一群和自己一样的人,就会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特别。
“那,你们要杀我么”杨夕抬着眼睛问。
年轻士兵怒道“当我们是你们呢”
老兵却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制止了他,哈哈对杨夕笑道
“哪里会姑娘把原来的身份报上来,然后我们会押,啊,也不是押,就是护送姑娘你到户籍处,如果查清了从前没有什么黑历史,会给你留一个考察期,三月之后,证明你不是个危险分子,可以给你办一个记录卡,以后你也是咱们天羽的合法老百姓,安居乐业,喜乐安康”
杨夕怔了怔,其实什么户籍处,什么考察期都没听懂。但是合法俩字她隐约是明白了,定了定神,小心问道
“什么算黑历史,什么才算不是危险分子”
老兵道“杀人、放火、抢劫、强奸,三个月内没有斗殴、盗窃、逃债的纪录。” 老兵一边说着,没什么戒心的呵呵一笑,“这些你应该都没有吧”
杨夕看了看自己碎花粗布的袖口,又瞧了瞧自己手指上战斗留下的伤痕。悄悄把拳头攥起来,坚决又果断的抬起头迎上老兵的目光“自然是没有的”
老兵等了她半晌,见她居然就没有其他的话说了,才有点尴尬道“那个姑娘,你还上不上岸了”
杨夕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水里泡着,连忙笨手笨脚的爬了上来。老兵伸手拉了她一把,年轻的士兵却嫌弃的低骂“这些乡下人”
穿过一片沙滩,又翻过一座堤岸,这才走上了管道。
管道虽然也是土路,却有石板的路牙砌在两侧,用以规整路线,中间深深的车轨下方,隐约可见碎石铺就的轨道。
行人步行是要走在官道以外的,只有车辆才允许走在路中,一路行来车不算多,马车、兽车、人力拉的车皆有。轿子却是要行在官道以外。
渐渐的行了二三里,道路两旁的行人渐多,偶尔还有茶摊,和担着担子卖饼的小贩,似乎是繁华了起来的样子。
那巡逻队的老兵很健谈,一路走过来,还跟杨夕说笑一些当地的风俗人情,还有街边的小吃,道路的规则。
老兵指着远处笑道“姑娘你真是胆大。你看见那里的黑方没有你上岸的地方,要是再往我们新港城偏上那么二三里,就冻在海里出不来啦”
杨夕顺着老兵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沿着海岸,有一片黑色的,不知是什么的藩篱,蜿蜒着伸向远方。从他们的所在遥远的看去,像是海岸被渡上了一条沉默的黑边。
“那是什么”杨夕问。
老兵讶异的看了杨夕一眼,半晌才道“还以为你是胆大你这可真是命大。极寒剑域没听过冰封三千里听过没绝对死地也没听过冰霜封神域”
老兵一边问,一边见杨夕一脸认真的摇头,最后只得道
“好吧,我一直以为敢横渡无妄海的都是能人,看来也有闷起头壳往里跳的。我告诉你,总之那东西在我们这叫黑方,是两年前巅峰之战昆仑掌门花绍棠留下的,据说里面封印了一只上古的邪神。那东西邪性,碰一下就死,药石罔顾。两年前新港城的管理还不是很规范,许多不知道轻重的老百姓跑去看热闹。
“结果好么,挤挤挨挨一大片人死到了里头。那场面实在太吓人,那些死到里头的人又没办法收尸,于是城守只好在那个地方筑起一道十丈高的黑墙,把那个地方隔绝到大伙儿的视线之外。你呀,偏个二三里,就要游到那里头去了。真那样,什么仙丹灵草也拉不回你的命来”
杨夕看了看远处蜿蜒的黑色细线,从这里完全看不出那道海岸上的黑边有什么汹汹之势,也听不懂为什么“那场面实在太吓人”。
“一道墙,为什么要叫黑方”杨夕问。
老兵一脸看乡下人的神情,看着杨夕“嘿哟姑娘,你是哪个山旮旯里的清修门派钻出来的当然是因为整片极寒剑域是个正方形,我们新港只顾得了自己这边,也没那本事给四面都修上防护墙,毕竟这极寒剑域的另外三条边都在水里,在无妄海的弱水里修墙,估计花绍棠本人来了也办不到吧”
老兵一边说着,一边耸了耸肩。
杨夕盯着那条黑线许久,脚下依旧稳稳的往前走着。眉毛动了动这老兵越说,她就越想到那黑墙下边去亲眼看看。
压住这种莫名的躁动,移开目光。杨夕也并不敢问,什么是巅峰之战,那里边封印的又是什么邪神,因为这老兵的话语里,这好像应该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杨夕想了想道“大叔,您能再给我说说,新港城还有什么,像这样很危险的禁忌么我初来乍到,很多都不晓得。”
老兵的脸上瞬间乐开了一朵花,似乎就等着杨夕这样问似的,神神秘秘的道
“要说咱们新港城,那如今可是多宝阁的总部,要说发达,说安全,说文明,都是没话说的。在咱们新港城落户,最值得一说的就是协会制度,在新港谋生的人是肯定要入协会的,连我们这样的大头兵,如今也是有士兵协会的。
“但你可千万小心,那些没有加入限制的协会,可都是骗子协会。把你骗去交了一堆押金,说给你介绍工作,安排食宿,结果把你扣在里面出不来,常常要家人朋友交了赎金才能赎出人来。而且人出来之后都被祸害得奇奇怪怪的”老兵左右看了看,在人流熙熙的管道边,像防着什么人偷听似的,悄悄对杨夕道
“其中最不能去的一家,叫亡客盟。这亡客盟势力大,是正规注册的协会,协会大厅修得嘿,顶气派就在这进城路上的第一家。但是多宝阁的百里阁主都说过,他们就是那个什么黑黑什么来的”
“黑社会。”年轻的士兵一直冷着脸跟在后头,见状翻了个白眼补充道。
老兵一拍手“对了黑社会”
杨夕听完老兵的讲述,实在是听懂的不多,懵逼的不少。
暗道自己定然是很多这世间的常识都不记得了,什么是协会制度,没有半点印象。却对多宝阁和亡客盟这两个名字,有些触动,仿佛在那遥远如前世的记忆中,还有丁点关于它们的见闻
“喏,你看,那个黑色尖顶的就是亡客盟。”
沿着笔直的管道继续向前走,黑快管道两旁就开始出现稀稀落落的建筑,到老兵指着其中一个圆锥顶建筑给杨夕看得时候,周围的建筑已经都非常密集而高大了。
身旁的管道也在杨夕没注意的不知什么时候,从车辙深深的碎石轨土路,换成了有铮亮金属轨道的石板路。宽阔笔直,车辆在上面跑起来,呼啦啦飞快,不起一点烟尘。
杨夕抬眼看那尖顶,总觉得那形状十分熟悉,像个盖了顶的粮仓,却有不尽然“那好像是个斗笠”
“嘿像吧他们亡客盟人的制服,就是黑衣斗笠。在街上遇见了,可要躲着走,忒不好惹。经常是你惹了一个,他们就呼朋引伴的来上一大堆帮忙,也不问是谁的过错,上来就仗势欺人,气焰十分嚣张。”
杨夕点点头,心中莫名的,好像对亡客盟惹了一个,带出一串的特点深信不疑。随即又问
“兵大叔,咱们这是已经进城了么为何没有城墙,也没有城门”
老兵摆了摆手笑道
“百里阁主说了,一座城市要想不断壮大,是不能用城墙束缚自己的,房子盖到哪里,路修到哪里,哪里就是城市的边界。再往里走,以前的内城墙还在,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住在里面啦商铺都在外头,路也是外面修得好。
“每天几万人的巡逻队维持治安,多宝阁和城主府都住着几十个元婴期修士,还要墙干嘛呢”
杨夕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他说得对。”
抬起头看了看天,杨夕想起了在大行王朝的每座城市上空,都能看见的空港。空港的梁架,至少有一半是依托着大型城市坚固厚实的墙体的。
“大叔,咱们这新港城的天上,为什么没有路过的飞舟”
“有的呀,不但有飞舟,还有航母,多宝阁当年拯救万民的三架功勋航母,就停泊在咱们新港城里。不过咱们新港城的交通,实行的是轨道定航制度,这个方向是修士们飞行入城的。飞舟航母都在另外一头入城,要听内城灯塔的调配,每天的吞吐量几十万艘飞舟,你登记之后可以去那参观,可壮观啦
“你初来乍到,也可以去找找看工作,空港扩大的十分迅速,几乎一直在招人。”
杨夕盯着官道上亮呈呈反射着日光的金属轨道,和官道两边半点也不越界的行人看了半晌,隐约对这轨道定航制度对这一座城市的意义,有了点模糊的了解。
她望着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两旁,觉得这样的繁华依稀相熟,喃喃道“真是了不起的制度”
“到了,这里就是户籍处。”老兵忽然停下来,指着面前的建筑对杨夕笑道,“姑娘你进去登个记,就有咱天羽的合法身份了。”
年轻的帝国士兵突然插嘴“咱们还没审核她的前科”话到一半,忽然被老兵怼了一肘子,捂着肚子一脸愤怒。
老兵低下头对杨夕悄声道“这人嘛,谁还没点过去呢是吧多宝阁主百里先生说得好,来咱们天羽户籍处登记的机会,就是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是吧”
杨夕其实半点没听懂他的机锋,出于直觉,谨慎的点了点头。
老兵见她居然没反应,又道“姑娘觉得这一路,我给你介绍咱新港城的情况,可还细致姑娘你还满意”
杨夕诚恳的点头“多谢大叔”
老兵有点尴尬了,咳了一声又道“来咱们新港城参观的人吧,也挺多的。所以咱们新港有个职业,叫导游,或者叫引路人,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又送了这一路,这可不是每个巡逻队当兵的,都该干的。”
杨夕又点了点头,真心实意的道“大叔,你可真是个好人”
老兵“”
杨夕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老兵,又看看旁边捂着肚子一脸解气的年轻士兵,露出了些茫然神色“我说错了吗”
那老兵一跺脚,转身气哼哼的往来路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抱怨“妈的,歹势哟,还遇到个装傻的,看着一脸实诚相,都精在肚里的。”
年轻士兵则捂着肚子回头看了杨夕一眼“今天放过你,谅你一个女人家也犯不了什么大事。以后在新港城要守规矩,别让我哪天在看守所里看见你”
说完,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追上那老兵。却在追上那一瞬间,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十分解气的样子。
杨夕仍是懵逼的站在户籍处门口,全然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竟让两个士兵骤然调转了态度。
旁边已经又有士兵带了人过来,这士兵不知从何处来,竟不是带了一个人,而是带了一队蔫搭搭的家伙。
士兵推了推杨夕道“你也是新来的不进去站这挡道做什么”说着抬头看一眼远处的灯塔,又转回头道,“看你这样,偷渡来的吧再不进去免费餐就没有了。”
杨夕就这么被推推搡搡的,挤进了和周围的华丽建筑相比,朴素得有些灰头土脸的户籍处,并且得到了一份免费的午餐。
薄得像纸片一般的牛肉,大半碗米粥,两小棵没有切过的水煮青菜,据说管饱实际上抢到一个就没有了的窝窝头。
杨夕端着少得可怜的饭食,坐在崭新的板凳上,吃得挺香。
“一会儿吃完了,修士都到我这边来一下,饭堂出门右转尽头那间屋子,检测一下有没有邪修的功法。凡人下一层,去体检有没有传染病。”一个穿白色长袍的女修士,脚下生风的走进来,看着眼前沉默吃饭的众人,嫌弃的撇了撇嘴
“不要想着混过去,在咱们新港城,没有记录卡可是寸步难行的那你们死活要跑来新港,也就没有意义了”
邪修杨夕咬着窝头噎了一下,抹抹嘴。
等那女修士走了之后,趁着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她,贴着墙根偷偷又遛了出来。
遛出来的路上,还看到其他几个人,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有低阶的修士,也有面黄饥瘦的凡人,彼此皆沉默无声的看着,有人互相浅浅的点一点头,更多的是面无表情的走出户籍处的大门。
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人刻意去拦截他们,也许真的像那个女修士说得,没有他们发的记录卡,在这个新港城当真是寸步也难行的。
后午的太阳晒得正烈,众人从阴暗的户籍处走廊里出来,纷纷抬手挡了挡天上的日光。也不道别,甚至彼此看都不多看一眼,就纷纷脚步匆匆的融进了四面八方的人流。那看似金色,实则酷烈难耐的日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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