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滚滚而来。
杨夕扑向山坳的边缘,掌下攥碎了一片黑褐色火山岩。
铅灰色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似龙非龙,四爪着地,墨绿色的巨大双瞳,蕴藏着满满的暴戾。
杨夕在怪兽图谱上见过它的画像,大名鼎鼎的“睚眦”。
“啊来了它来了”
被邓远之的金网束缚住的修士,原本一直安安静静,任打任挨的模样,却在此时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杨夕几步窜过去,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夹着他的脖子问,恶狠狠的威胁“给你三句话,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上古神兽,以及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那修士本来就吓得哆嗦,又被杨夕勒得半死,三句话也说得哆哆嗦嗦。
“这里原来是天羽帝国云家的秘境,以出产焰流晶闻名,人称火焰山。现在被蓬莱拿来养上古神兽,这事儿已经偷偷摸摸很久了,秘境里最早有三年多前进来的人。据说蓬莱养神兽的秘境不止这一处,他们四处抓捕落单的修士,但是这两天”他颤抖着看了杨夕一眼“不知为什么格外的多,以前一两个月一批,这两天已经扔进来十几批了。”
杨夕松开他的脖子,眯了眯眼睛,看着远方弥漫的尘烟,残暴的巨兽每一步都像趟着血在行走。
她暴怒之下反而笑了“蓬莱,真特么能造孽,呵”
那修士瘫倒在地上,挣脱不出那张金网,满脸都是惊恐“快跑吧,现在跑还来得及。这么多个人,够它吃的了。”
杨夕回过头,阴沉沉的看着他。
那修士骇得一顿,露出凄楚惶惑的神情“我们可以把你的身体背上,我来背。”说着又想起自己在邓远之的金网里,知道邓远之是个聋子,沟通不了,便跟杨夕打商量“我们还可以把你的朋友带上”
杨夕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马烈“他呢”
那修士一滞。
杨夕又指了旁边一个昏迷不醒姑娘“她呢”
又在人堆里随便指了一个修士“还有他呢”
杨夕两手一划,把整个山坳里,不止面前这一堆,连同远处的两堆修士一同圈进去“还有他们呢这么多人,跑不得,动不了,缺胳膊少腿儿的,留他们在这等死么”
杨夕飞起一脚踹在那修士的脸上,直把他当场踹得吐出两颗槽牙。
“这么多人够它吃,真亏你能说得出来”
那修士血流满面的哭号起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啊蓬莱给抓来的修士下了禁制,就是为了方便怪兽吃的,那禁制怎么也要三日夜才散得掉。活下来的都是怪兽吃剩的人,蓬莱把大家身上值钱的零件儿都卸了,眼睛、鼻子都不放过。你以为还是把我们当人吗那是把我们当鸡鸭猪狗啊”
有本事的修士,在饲养自家的宠物时,常常仍一些活鸡、活蛇,以锻炼宠物的野性。修士疼爱自己的宠物,可是他们不会考虑那些被活活撕碎的鸡和蛇的感受。
有时候,宠物的凶性不够,还要先折断鸡的翅膀。
有时候,有用的蛇胆还会被先剖出来。
是像啊,蓬莱没把大陆修士当人看。
杨忽而冷笑了一声,盯着那人的眼睛,穿透他人浑浊的眼膜透出灵魂的光火,亮得灼人。
“所以,你自己也把自己当猪狗了吗”
那修士一呆。
泪痕尚未干涸,哭号的被缚修士忽然忘记了出声。
杨夕抬起一腿,踩上死火山口边缘。黑色的火山岩在脚下,软弱的凹陷下去。
抬起一手,指了指远处滚滚烟尘中的“睚眦”“我引走这个。”
回首看向邓远之。
老远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眉宇间是透过沧桑而来的特有轻慢。
杨夕认真而郑重,另一手画了一个大圈,把整片山谷无力反抗的修士划进去,又指了指邓远之“他们的命交给你了。”
邓远之根本听不见杨夕说了些什么,可这不妨碍他从这倔驴子的眼神中懂得他要做什么。温吞的笑容绽开了些许,他说“好。”
杨夕背对着山坳,背对着山坳。心中并无什么大义,而是单纯的想着既然是人,怎么能白白让畜生给吃了
就算最后真给吃了,也要留下它一条后腿再说
看准了睚眦所在的方向,杨夕闭上眼。
驼背瘸子的身体,向后倒下。贴近地面的时候,才忽然伸手撑住地面。半晌,茫然而惊诧的抬起头,望着地上那盲眼的姑娘“为什么”
一捆灵丝卷住火山隘口的边沿,灵丝收紧,杨夕在自己的身体里直挺挺的立起来。
闭着眼,她嘿然而笑“我要去作大死了,没道理拿你的身子去。逃命去吧”
那驼子先被占了身体,又被威胁,并不是不咬牙的。
可他此时却真的是说不出话来,就在刚刚,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呐呐道“可你的身体,几乎都还不能动”
杨夕动了动全身唯一能动的手指,呲牙一笑“够了。大不了只是引走它,不去打它小命的主意”
金网里被缚的修士倒抽了一口气“你还打算杀它”
灵丝弹射出去,沿着事先看好的路线,卷着岩石。腾空拉动身体飞出去,像荡过的秋千。杨夕飞跃过火山口的边沿,在刚刚被归还了身体的驼子身上借了一下力。
哈哈大笑“我要是没残,还想吃了它呢”
被踏了一脚的修士,怔怔看着,心里憋着的话,怔怔着说不出来你哪来那么大的狂妄呢
然而就在杨夕贴地滑行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脚腕。
只见又瞎又哑只会“哇哇”的马师兄,用他唯一能动的右手,把自己挂在了杨夕身上。跟着那捆灵丝,一同飞了出去。
“哇”声音远远的传来。
“哎呦,马师兄你死沉,你要干嘛啊”
“哇哇哇哇”
“我又不懂哑语,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啊你是给我去干架的么是就哇一声,不是哇两声。”
“哇”
“好叻,走着”
“马师兄,我发现你哑巴了之后可爱多了哎”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哈哈哈,气疯了都这么可爱啊”
那哭号的泪包修士有点发懵,怔怔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束缚的金色缚魂阵,已经被解开了。
“谢谢谢”
邓远之脸上绽开的笑容,如同远山融化的冰雪。金色的光华融回眼中,望过来有细碎的金光。
“你们都是从前叛变蓬莱的修士吧蓬莱没有真的接纳你们。”
两人猛然一震,猛然绷紧了身体。
其中一人惊愕道“怎么你们不是”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但是你怎么看出来”
邓远之眯眼笑了笑,从对方的神情中已经出了肯定的答案“上阵杀怪的修士,怂不成你们这样。”
垂了垂眼皮,忽然扭了一下脖子。他是从头上开始恢复知觉的,这么一会儿肩膀之上就可以动了。
“你看着吧,蓬莱这一次可要后悔了。”
对面的人动了动嘴唇,并没说出什么。
邓远之以为他们在问原因,并不知他们已经被震傻了。自顾自笑道“谁让他们招惹到昆仑头上,又没有当场弄死呢”
修仙界对于昆仑山大王们的公认那玩意儿轻易别招惹,一旦惹上了,就要打到死。千万别给任何一个昆仑一丁点喘息的机会。不然,它就是粉身碎骨也能撕下你二斤肉来
然而,并不只是昆仑。
就在刚刚杨夕、邓远之等人旁若无人的审问时,远近大小“人堆”上不知多少个轻伤重伤、能动不能动修士在恬不知耻的,静悄悄窥屏。
随着杨夕一走,邓远之话音方落,只听“呼啦”一声,迎风招展的陆续立起来五十多个,破烂程度不等的僵直身子。
其中一个比较全乎的,打了一声呼哨。
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修士,飞天遁地各施神通,裹着呛人的烟尘与风影,追着杨夕的方向而去
一个个性开朗的修士还一边叫唤着“嗷嗷嗷嗷嗷”
带起一片飒飒的风声
“我收回刚才的话,啧啧” 邓远之打了个响舌,轻慢一笑,对那两个已经彻底被这群疯子震傻了的修士道“不只是昆仑,蓬莱最好谁都别惹。因为陆地上吧,到处都是这种好战又作死,记仇又亡命的蛇精病。”
注蛇精病,专指与昆仑掌门花绍棠相类似的病症,泛指不讲道理,不计后果,只要目标大概差不多,就先干死拉倒的病。
蓬莱不是常说大陆修仙界,是个礼乐崩坏的世界么
一定程度上这或许没错。杀人夺宝、弱肉强食、诲淫诲盗。当灵石和力量成为了内陆修真界的全部驱动力,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信仰。
万年前的仙风道骨,悲天悯人,早就沦丧在了对个人欲望的追逐上。
可杨夕觉得,欲望是个好东西。
比如她面对眼前这头,一个脚趾甲就比她整个人还大的睚眦时,把它想象成一堆材料,再换算成一堆灵石,膝盖就显得不那么抖了。
“撬下来两块鳞片,还是比较值钱的吧,马师兄。”杨夕努力张大了肿成一颗桃子的右眼,只能勉强做到让桃子中间裂开一条明显点的缝隙。
“哇”又瞎又哑的马烈气愤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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