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扑通”一下跪下,匍匐在地上,文静和文诤都吓了一跳,又见江氏抬起头来,泪眼潺潺的拉着郎氏的衣角:“老太太,我替文鸾出,我想法子……”
她的反应让郎氏略微得意,儿媳妇低头了,继而郎氏又冷哼一声:“我可没逼你。”
“不,这本就是儿媳自愿做的事情,与老太太何干?”江氏斩钉截铁道,她心中未必会愿意拿钱出来,再者家里根本就没钱了,可若是不应承下来,老太太是必定要生气的,她怕别人说她不孝敬婆母。
郎氏这才开颜,又和李澹说起家常,好似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一样。李澹则是见她们婆媳之间平息了矛盾,松了一口气,顺婆居高临下的看了江氏一眼。
还是文静眼明手快的扶了母亲起来,这是她前世常常遇到的场景,祖母的一哭二闹还没到上吊的程度,爸妈就会立马屈服,即便是前世的她也常常无能为力,可凭什么做儿媳妇的就一定要让着这种无礼的老人?
祖母分明知道江氏手中已经没了余钱,家里现在除了这个大宅子,压根就没有进项,分明就是把自己的钱全部留着看着江氏死罢了,所以这老太太一直活的很好,因为她够自私,而江氏以后会越活越惨。
她又能做什么?她可以做些什么?
直接跟郎氏吵,恐怕江氏也要倒打一耙去说她,文静默然。从文鸾那里她就知道,她们是真的就是那种想法,并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的,江氏也是如此,她认为儿媳妇孝顺婆婆那是必然的,若是不遵从婆婆的意愿,那就是忤逆,那就是不孝。
所以从郎氏处回去,文静就打算水磨功夫也要把江氏变化一些,至少不要愚孝,这种事情做起来要潜移默化,还要不着痕迹。
父亲李澹请完安就出门,文诤要去赶船回杭州,郎氏留下文诤说话,文静就跟着江氏一起回房。
“妈,我这就去给您拿首饰去吧?您最后一套首饰也都当了,哪里有钱买米给亲戚们。”
江氏乍闻时当然是不要的,但现在不要不行,她是真的没钱了。进了房,江氏就让女儿坐下,感激的看着她。
文静笑道:“我是没大姐那样的好福气,反正日后也配个庄稼汉,没有聘礼也就没有嫁妆,要这些头面做什么?”
要让江氏有所改变,那就必须从她最在意的事情下手,江氏最在乎儿子的前程和女儿的婚事。儿子若有了前程,她跟着享福,女儿嫁的好,那就是第二次投个好胎,她是一心希望女儿能够嫁个好人家的。
江氏听女儿这么一说,也不管什么女儿家说不得自己婚事的规矩,呵斥她:“你何必看轻你自己?咱们绍兴李家,前朝的时候济济有名,谁不是拜在你祖父名下,你怎么会配给庄稼汉?”
文静看母亲动了气,赔笑道:“女儿就是说实话而已,您别生气。”
利妈早就看不惯郎氏了,也觉得江氏太讲孝道,她又一向疼文静,故而故意劝江氏:“太太,小姐说的也没错,老太太手里的钱连大少爷的学费都不肯出,更何况给咱们二小姐。您知道镇上的金家吧?”
“是金娇儿姐姐吗?”文静倒也认得。
利妈点头,又继续道:“她爸爸跟金小姐的妈妈离婚了,在外边又娶了个老婆,这金小姐的妈妈还在家里做牛做马的伺候两老,最后可惨了,金夫人一死,这金家的老爷和老太太分明知道孙女儿不受他们儿子待见,不仅对外边说为了金小姐好要让她去她爸爸身边,还扣下了金小姐母亲的嫁妆,还好金小姐的舅舅在上海做官,把她接了去,要不然金小姐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说完,她又看了江氏一眼:“可咱们小姐呢?明明也是正经的太太生的,模样比大小姐那是强多了,可一旦没个嫁妆,老太太为了大小姐肯不要聘礼,可二小姐的聘礼她未必就不要。太太如今这般孝顺她,她还要处处为难,您可以忍,可咱们二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哟?还不如金小姐呢?”
江氏皱眉,她娘家穷困,凭着她谨小慎微的个性和出众的相貌才能嫁给李澹做填房,若她不在了,她的文诤和文静还不如金小姐呢?金小姐还有个做官的舅舅,她女儿没有嫁妆,儿子没书读,丈夫现在是甩手掌柜,可以预想以后的命运。
话点到即止就够了,文静让利妈跟着自己一起去拿首饰,利妈知道文静有话要说,回了房,她就立马听着。
文静知道利妈这人虽说有些爱说话,但却是个爽利人,心思至纯,尤其是对自己很心疼。所以故意心痛道:“利妈,我真是舍不得我的那幅头面,这还是祖父在世的时候打的,就这么当了,这可真是……”
她这么一说,利妈也深有同感:“二小姐,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太太那里,她们大人自会想办法,您又何苦如此?”
文静叹了口气:“我也是看不过去了,妈上次就把最后的首饰都当了,她哪里有钱,我如果不这么做,她岂不是为难的很。”
“那您也不能……您得多为自己想想。您看大小姐她就把自个儿的嫁妆点的清清楚楚的,从不肯轻易出半分,一针一线都找太太拿。”利妈想难道真的是人善被人欺,二小姐这么心善的人,却偏偏有这么一个家累。
二小姐的房间朴素非常,连寻常人家用的香粉、香膏都没有,桌子上也是光秃秃的。唯有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簸箩,里面放着几丝还未绣完的荷包。
文静本来生的就是那种很让人怜惜的长相,又楚楚可怜,她轻摇臻首:“可老太太为难太太,我又有什么办法?除非太太这么拖着,真的拿不出钱来,老太太也不会怎么样。我妈和我爸也夫妻十几年了,我爸也不会怪我妈。”
利妈原先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听文静说,遂道:“要不咱们就拖着?”
她是真的不想让二小姐当首饰啊,文静摇头:“那您不是要受排头了,我想了一下,给那些亲戚们杂粮尽够了,你当了的钱一半买,一半拿给我。下次我妈那里不够,我再拿钱出来,你到时候把当票给我,就说我妈说有钱了再去赎便是。”
利妈当然照着办,所以拿了钱便先送了一半的钱给文静,又拿去给江氏。
利妈叹道:“二小姐让我把当票给她了,说日后再去赎回来。”
“嗯,我知道了,你待会儿把文静喊来和我一起吃饭吧,这次多亏了这个孩子。”江氏觉得女儿是突然长大了,能替她分担这些事。
江氏吃的也很简单,都是酒席上剩下的菜,以前的江氏看都不会看这些杂菜,但现在穷,必须如此,并且吃完还要去婆婆郎氏那里陪客。
文静来的时候,坐在江氏对面,母女俩个对坐着吃饭。江氏不会表达对女儿的感激,便把带有肉腥味的菜夹给女儿,催促她吃。
李家的规矩原本一直都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文静吃了一口,也帮江氏夹菜:“妈,你也吃,要不然去祖母那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铁打的也受不住。”
她现在的招数就是先分化这对江氏和郎氏,因为母亲太顺从祖母,而祖母才是这个家乱家的根源。
“妈不累,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江氏显然很受用。
文静笑道:“那咱们娘俩就多吃点吧,待会儿我陪妈去。”
江氏心情无比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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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居内烟云围绕,郎氏爱抽水烟,她在闺中就爱抽,因为彼时会抽烟的女子,那是很多家境殷实的人家才有的。
大家都在奉承着郎氏,一顿饭吃完,个个嘴巴都跟抹了蜜似的。又江氏来了,大家又夸郎氏家婆媳感情好,郎氏会调理儿媳妇云云的。
文静便盯着前面一姑娘的头饰看,江氏正站着规矩,倒没注意文静。她是故意挑的这个小姑娘,因为她祖母常常被郎氏压着,是唯一敢挑战郎氏的人。
俗话说最关注的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这话不假,李三太太早就听别人奉承郎氏不大爽快了,现在一看郎氏的孙女盯着自家孙女的头饰一脸羡慕的样子,心生一计。
李三太太慢悠悠的道:“这是文静吧,盯着你妹妹的头饰看做甚?”
文静故作腼腆道:“妹妹这头饰可真好看。”
“谁能和你们家比啊?你可是李家的二小姐,什么好东西没有?”李三太太故意道。
她和郎氏一个族的,住的又近,多少是知道点郎氏的家里的情况,她这人爱显摆,可家里把田都卖了,现在不过是维持着旧日的空架子罢了,所以她说这话就是在拆台。
文静果然“上当”了,她捏着衣角道:“我家却没这么富裕,我的首饰都当了哩,要给太太婶子们回礼去。”
这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场面之尴尬,让拍郎氏马屁的妇人都不忍直视。
这是什么奇葩,当孙女的首饰给客人买米,郎氏自己倒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的。这个时候郎氏身边的伺候赶紧道:“小孩子真真是童言无忌,明明是上次老太太要捐钱给杏花溪受灾的民众,故而让全家人都拿钱出来了,她这真是……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拨……”说完还瞥了江氏一眼。
郎氏就是做的事情再不好,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手撕孙女,所以身边伺候的顺婆长期就是充当这样的打手角色。
李三太太不以为然:“二小姐,你这首饰是什么时候当的?”
文静又是一幅没有心机的傻傻答道:“今天当的,利妈已经去买粮食了。”
李三太太噗嗤一笑。
遮羞布彻底的掉了下来,谁都知道杏花溪受灾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江氏不忍,呵斥女儿一声:“文静,你快回去吧,别胡言乱语的。”
郎氏已经料定是江氏母子给她这个气受,不由得骂道:“好啊,我平日待你不薄,连规矩都不让你站,家也全部交给你管着,没想到你背着我做这样的事情也就算了……现在还让个孩子故意来卖我的丑……”
开始倒打一耙了,文静对这些套路很是清楚,她故意一脸茫然:“祖母,是我说错话了吗?您别怪我妈。”
看着一脸乖巧的女儿,江氏不想昨天那样匍匐认错了,因为这样不仅是她丢脸还会让女儿也跟着丢脸,女儿又有什么错,拿着卖首饰的钱给她大姐做面子。就因为孩子不懂事,老太太现在就怪罪自己?
顺婆看江氏沉默,却不认错,便加码:“太太,老太太昨儿都说了让我拿钱给你,你怎么就不听?反倒是卖了二小姐的首饰。咱们家如今是不大富裕,短不了亲戚们,您没钱只管跟老太太说便是——”
“何苦闹着一出。”说完还轻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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