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颜一一回到镇国公府,正听见朱莺的生母肖姨娘在朱翼面前搬弄是非。
她的声音又细又媚,倒和朱莺有几分相似:“宫里前几日就派人来催她回去了,可她却不理不睬。她不怕得罪皇上,若牵连咱们朱家可如何是好?您看看,到底还是莺儿争气,从小就乖巧,偏偏大小姐还容不得她。”
“嗯,”朱翼似是很认可她的话,“我会找机会劝劝她,在宫里让着莺儿一些,谁叫莺儿更得圣心呢。”
肖姨娘愈加得意起来:“她自打回来省亲,每日神出鬼没的,我可是为朱家的颜面着想,她若是在外头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苟且之事来,那可就……”
肖姨娘没说完,已经看见一脸寒霜的颜一一站在房门口。
她硬生生地将没说完的话吞回肚里,仗着生了个在后宫得宠的女儿,仍然强作镇定。她换了副笑脸迎上来,刚要说话,只听见“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肖姨娘这些年一直在府中管事,也是尊贵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和这样的屈辱。她捂着脸懵了半天,顿时涌出泪来。
“你一回来这是做什么?”朱翼知道朱鸾从小对他孝顺,说话也有底气。
“本宫这是在替父亲训戒您的女人,这样口无遮拦,背后诋毁他人清誉,污蔑当朝的皇后,恐怕日后牵连朱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朱翼愣了愣,自省亲以来,他已经发现朱鸾与他生疏了许多。
除了表面的客套,颜一一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他欠了朱鸾的,迟早该还,可是朱鸾生前一直顾念父女之情,那么颜一一也不想与他撕破脸。
可是,他不要逼她。
“父亲也大可不必来劝我什么,与其来劝我,不如好好劝劝您那位得宠的小女儿。她在皇上孝期受封,而且,听说皇上已经几日不曾早朝了,当心世人说她红颜祸水,骂您祸国殃民,还有……”
颜一一的目光淡淡地从朱翼和肖姨娘脸上扫过:“还有教女无方。”
“大小姐……”
肖姨娘气起来又想强辩,脸上“啪”地又挨了一下。朱鸾是个习武之人,她打过武状元,取过敌将首级,此时也未留余地,肖姨娘的脸当下就红肿起来。
“叫我皇后娘娘!即便如今府里头是你管事,你也别真就拿自己当作了镇国公府的主母。即便是在府里,本宫仍然是皇后,皇上一日没有废了本宫,你便该守着礼,万勿僭越。还有,朱莺她再得宠,现下也还只是个美人,等到她真的取代了本宫,你再耀武扬威不迟。”
颜一一冷笑,她不会给这个女人耀武扬威的一日。
摆出皇后的身份,连朱翼也不能拿她怎样,颜一一扇她耳光已经算客气了。肖姨娘是个最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人,当下强忍着怒火,俯身行礼:“谢皇后娘娘提点。”
朱翼叫肖姨娘退下,对着颜一一叹了口气:“她毕竟是你的长辈,这里毕竟是你的家。”
“家?”颜一一笑了笑,“父亲,若是当年入宫无宠的人是朱莺,您还会不会再送别的女子入宫?若当年死的是肖姨娘,如今留在您身边的是我娘,您还会不会对我这样?”
颜一一在朱翼怔忡的目光中,优雅地转了身:“这里,只是朱莺的家。”
“我是为了朱家的利益!我不送莺儿入宫,也迟早会有别的女子爬上龙床,你自己守不住皇上的心,又能怪得了谁?”
没有愤怒,甚至不曾动容,她冷静得不似从前的朱鸾。
“既然为的是利益,又何必在本宫面前说什么家!”
颜一一不再理会朱翼,自顾回房。
窗外,月冷星稀。
颜一一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在古代世界的无奈。为何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负心薄情?连儿女的命运都和自己的生母绑在一起,朱鸾是,君如洗也是。
她只想早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不理会世间情爱,不惹俗世尘埃。
第二天,颜一一在君如洗给她唱《西厢记》的时候走了神,君如洗没精打采地住了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阿鸾,你是不是不爱听?我知道我这出戏总也唱不好。”
颜一一看着他委屈的样子不忍心:“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她摸了摸他的头,他就乖乖地依在她身边,像只温顺的小奶狗。
“为什么心情不好?”君如洗眼巴巴地看着她。
“因为,觉得活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在乎我。”颜一一托着腮,嘟了嘟嘴,好像是来得越久,这副身体传递给她的情绪就越多。
君如洗这个本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人,也在她的感染下变得沉默,盛满星光的眸子蒙上一层雾。他跑过去把颜一一今天带给他的糕点盒子捧过来,大方地塞在她的手里。
“吃好吃的,就不难过。”他说得那样真诚,让颜一一也恍惚觉得,自己给这糕点配的料不光能美容,还能解忧。
“你吃吧,我不饿。”
君如洗真的打开盒子,塞了一大口,才又口齿不清地对她说:“好次……那阿鸾有非常在乎的人吗?”
“也没有。”不被人牵挂,也没有可牵挂的人,这算不算双重的孤独?
君如洗拉住颜一一的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小“狗爪”凉凉的,牵起来很舒服。
这是他俩第一次跑这么远,颜一一眼见着前面就到了城郊的慈恩寺,她想不出,寺庙能有什么好玩的。
君如洗似乎知道她在迟疑什么,扬起笑容说:“跟我来,在这边。”
慈恩寺的旁边有一棵百年的榕树,树身庞大,约要十人才能环抱。树上系满了各色的丝带,丝带上写着不同的人名。
颜一一看明白了,这是棵许愿树,人们把自己想要祈福的人写在丝带上面,愿其平安顺遂。
颜一一不解地看向君如洗,问:“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我没有想祈福的人。”
“你……等等。”君如洗急冲冲地跑进了寺庙里,过了一会儿,又举着两条红色的丝带跑了出来。
丝带上墨迹未干,一个上面写着朱鸾,一个上面写着君如洗。
君如洗强行把写着自己名字的那条丝带塞进颜一一的手里,另一只手捏紧了写着朱鸾名字的红丝带。
他很认真,还带着几分欢喜:“以后,我来在乎你,我也做你在乎的那个人,行吗?这样,咱们就都有人在乎了。”
颜一一愣了愣,捏着他塞过来的丝带没说话。
君如洗有些急,像是怕被拒绝:“我保证会在乎你的!我有好吃好玩的全都分给你,我以后学的戏全都唱给你听,如果,如果只剩下最后一粒糖……你舔一下,我舔一下……”
这样孩子气的话,从君如洗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别样的情深义重。他清亮的眼睛里带着纯真的执拗,让颜一一禁不住动容。
她转身将丝带系在树上,然后双手合十,语带虔诚:“愿洗洗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君如洗见她答应,还亲热地叫他“洗洗”,开心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他也把手中的丝带小心翼翼地系在树上,然后站在树下,闭上眼睛,郑重地许愿。
细碎的阳光下,如盖的绿荫里,君如洗清秀挺拔的身姿像一株芝兰。他合十的双手白皙修长,笔直地竖在他的身前,好看得让人想握一握。
颜一一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好像说了很多很长,没完没了,絮絮叨叨。她悄悄地靠近,才听见君如洗简直像是在报菜名。
“……还有,东坡肘子、芙蓉大虾、明珠豆腐、香酥乳鸽……”
颜一一忍不住笑着踹了他一脚:“你没完了?不是给我祈福吗?你能不能别时刻惦记着吃!”
君如洗的娃娃脸红了,低着头没说话。
“你大概是饿了吧,”颜一一像牵孩子似地,将这个高大男子的手牵住,“我这就带你去吃你想吃的这些东西,京城最好的四海酒楼,不会让你失望的。”
颜一一点的菜不少,君如洗也吃得特别欢。颜一一看着他满嘴流油,单纯无害的笑容,心里一高兴,还叫了一壶酒。
四海酒楼的竹叶青很有名,芳香醇厚,入口绵甜。她原本想着,君如洗也十九了,少喝几杯应该无碍。
等到三杯五杯下了肚,君如洗看起来神清气爽,毫无醉意。颜一一刚想夸他一句:“看不出你酒量还不错。”
谁知道,君如洗直接把手上啃了一半的乳鸽一松,一脑袋直接栽在了桌上。
颜一一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来,看见他闭着眼睛还在意犹未尽地吧唧着油亮的粉唇。她无语地抚额,这人怎么这样?说倒就倒,醉倒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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