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胸中有一股郁气横冲直撞,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他想狠狠地大吵一架。
于是他就放任自己的话变成了伤人的刀子。
他看到陆追源瞬间变得煞白而失语的脸,心里有一种鲜血淋漓的快意。尖刀剜腐肉,痛苦和痛快的感觉不分上下。
“怎么不回答,被我说中了是吗?”他表情有点狰狞的,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裤子皮带扣上,“来啊,你要不要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比他幼稚?”
要说耍流|氓这一行当石岩着实是个新手,虽然打工的时候接触过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耳濡目染了一些市侩和粗口,但自己亲身上阵作出种种无赖行径,却是头一次。因为是头一次没经验,所以底气不足了点,几番争执中就让陆追源的手挣脱了开去。
她气极了,扬起了手像是要给他一耳光。
石岩不躲,反而更加刺激她:“技术不如他我可以练,另外我比他年轻,体力比他好,身材也比他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明白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欠揍”两个大字,但他就是忍不住。
“我脾气不好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打过我,我谢谢你忍了我这么久。”他冷笑,“可惜你的白月光不在场,你为了他破例,他都看不到!”
陆追源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给他一巴掌,她擎着胳膊瞪了他半晌,最后颓然地收了手,一言不发地拿起了办公桌上的车钥匙,转身推门就走。
“你去哪?!”石岩冲着她的背影问。
她疲倦地答:“回公寓。”
正在气头上的少年不甘示弱:“走,你走!”他狠狠摔上办公室的门,没有两秒钟又猛地拉开门追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陆追源已经走了,空留着一室冰冷的仪器,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愣了一会儿,对着空气自语:“走吧!我巴不得清净。”
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原本以为,陆追源很快就会回来,最迟第二天一大早,就会出现在实验室里。因为按照时间表,六点钟他就要起床到户外锻炼,然后是早餐时间。陆追源责任心重,吵架归吵架,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然而晨练时间过去了,她没有回来。
早餐时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石岩习惯性地坐在监控的死角位置,郁郁寡欢地支着脑袋。
八点……九点……她还是没有回来。他这么个大活人,她仿佛把他给忘了。
九点一刻的时候,实验室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石岩一下跳起来,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对方推着一辆餐车,拿着一个本子核对着室号。
“A楼122室,营养早餐C套餐一份。”那人快速核了一遍,从餐车里拣出一份早餐,“拿着。”
石岩捧着被塞到他手上的食物,茫然地问:“你是谁?”
那个工作人员低头在本子上划记号:“食堂送餐的。”
“陆追源呢?”
她显然对这个名字不熟,皱起眉问:“谁?”
石岩想了想,说:“我是说……我的主试,她去哪了?”
“不知道。”
“不是她让你给我送餐的吗?”
“让我送餐的多了去了。”她有点不耐烦,“一到周末,大部分研究员和助理都回家休息了,留在所里的被试都得我把三餐送上门,我哪里会记得清每一个来预约的?”
是了,今天是周六。先前陆追源24小时*30天的陪伴,让他对工作日的概念都模糊了,也几乎让他忘了她是有休假的权力的。
离开他,就是休假。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难过,“她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的主试,你来问我?”对方忍不住翻了个硕大的白眼给他,然后说,“拿了吃的就快进去,吃完了把餐具整齐收好,中午我来收。我还有20多份餐要送,没时间跟你东拉西扯。”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然而这顿饭还是吃得味同嚼蜡。
陆追源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
卑鄙。石岩心想,她太卑鄙了。明知道他不能出去找她,也没有办法电话联系她,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切断了唯一的沟通渠道。现在主动权全部掌握在她手上,就算他打算道歉,打算和解,也要看她乐不乐意给他找个机会。
石岩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是不是真生了气,打算今后都不再见他了?她要是不想见,直接把他移交到别人手底下,他是抗议的途径都没有的。又或者有什么事拖住她了,让她不能及时回来?还是说……生病了,出意外了?!
他像一头困兽一样,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踱步。
陆追源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
石岩一晚上没合眼,早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负气坐在床沿,心想以前她怕影响他的睡眠,夜里走动都会刻意放轻手脚,这次动静这么大,看来还在生他的气。
然而等到门完全打开,石岩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陆追源的胳膊上、脸上都是血污,头发被汗水一绺一绺地粘在脖子里。她开了门想要进来,却腿一软踉跄了一下,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石岩冲过去搀住她,急得声音变了,“出车祸了?伤到哪里了,重不重?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门没关,石岩说着就要往外冲到走廊里去喊人。
陆追源勉强地拽住他的袖子,“不是我的血,是……是……”她的嘴唇直打哆嗦,“是顾皎的……”
她的眼睛里,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死了……他自杀了……”
她克制着情绪,试图清晰地阐述来龙去脉。抬手擦掉眼泪,掌心的皮肤却比平日粗糙许多,她泪眼朦胧地摊手一看,手纹里干涸着斑驳的血痂。
陆追忍耐了一路的情绪骤然爆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
“他,他说要、要见我,不然跳楼,我接到疗养院电话,我就去了……可,可是……他看到了我,还是跳下来了……好多血……”
看她崩溃成这样,石岩心都被揉碎,顾不上头顶正在运转中的监控探头,俯下|身把她揽进怀里:“嘘……不要难过。”
他在心里把顾皎骂了百八十遍。虽然这么想可能对死者不敬,但是石岩认为,顾皎故意把陆追源叫到跟前,当着她的面跳楼自杀,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刺激,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顾皎其心可诛。
但眼下陆追源这么伤心,再说顾皎的不是明显不合时宜。石岩只好违心地挑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安慰:“别难过,他这是解脱了。”
陆追源头埋在他的胸前,哭得快要虚脱。他半拖半抱地把她哄到床上安顿好,一看她那个迷蒙的眼神和干裂的嘴唇,就知道坏了。
他摸摸她的额头,果然,巨大的刺激下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旧病复发,又发烧了。
幸好她上次生病,还有剩下的退烧药没吃完的——这些生活上的琐事,他比她本人还记得清楚。
石岩熟门熟路地去她办公室里拿了药,倒了一杯温开水。
她吞了药片,舔了舔嘴唇,皱眉露出苦涩的表情,而后发出了一个音节:“糖。”
“啊?”
“我要吃糖。”陆追源用可怜的,央求的眼神望着他,牵着他的衣角喃喃说,“妈妈,太苦了,我要糖。”
石岩吓坏了,她不会烧坏脑子了吧?烧到三四岁的小孩智力?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你在哪里?”
“我是陆追源,我在……我在……”她胡乱地扫视周围的环境,肯定地说,“我在研究所里。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
石岩犯了嘀咕:“也没烧坏啊。”
“我答对了……”她稚气地笑了,手掌一摊,“给糖,两块。吃药一块,答题一块。妈妈,你答应过我的。”
石岩一脑门汗,说:“没有糖。”实验室里哪来的糖果。
陆三岁嘴巴一瘪,看起来快要哭了。然而她又很懂事地没有哭出来,耷拉着头说:“那就算了吧。”
他看得又好笑又心疼,灵光一闪,冲咖啡的方糖可能可以暂时对付一下她?
石岩摸摸她的头发,说:“你等一下。”
起身准备去取方糖时,不防被她一把从后面抱住。
石岩明白她大概烧糊涂了,把他当成了妈妈撒娇呢,但是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双臂紧紧地缠绕着她,很难不气血翻涌。
“别闹,”他满脸通红地说,“我给你去拿糖,啊?”
但是陆追源不听,反而越缠越紧。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竟然箍得他挣脱不得。
石岩偷着乐,心说这可不算趁人之危,应该算自身难保,所以就非常心安理得地让她抱着。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位烧得七荤八素地,早就没有逻辑可言了,没有任何过渡和衔接,也不打声招呼地就切换了场景了。
“顾皎,顾皎!”她突然痛苦地呼唤着,“你听我说……”
石岩听到这个名字僵住了,心情骤然将从云端摔进醋缸子里,酸气冲天。
他咬牙屏息没有作声。
“我让石岩走,”她混乱而急切地说着,接近于喊,“我答应你,让你回来,把他送走……真的!不骗你……你待在那里别动!”
石岩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抖着声:“你说的……都是真的?”
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吱声,似乎伏在他的背上睡了过去。许久的静默之后,她抽噎着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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