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源在两公里之外的安全区域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好久没有认真锻炼,一跑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口充了血,一股压制不住的血腥味。
休息了两分钟,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心跳的频率却一直居高不下。
要相信警方和消防队,他们处理这类紧急情况很有经验……要相信警方和消防……她盯着大巴车的方向,反复对自己默念着,企图通过多次重复增加一点说服力。
“砰——!”
陆追源像惊弓之鸟一般“啊”了叫了一声,心脏又狂跳起来。
和她一样被狠狠吓了一跳的人不少。
“没事没事,”领着她们过来的警卫指着反方向过来的一辆带有警用标志的车,说,“只是来接我们的车不小心爆胎了,换个备胎就好,大家不要怕。”
那辆车看起来略微有点老旧,但已经是紧急状态下能调来的最大的防爆车辆。
接应车辆的司机在换轮胎,一干人鸦雀无声地站在夜色中凝望来时的方向,神色皆是十分紧张。
15分钟,900秒,太漫长太漫长。
等到第10分钟左右,远处的夜幕里出现了一列整齐的队伍,每个被试左右两边各一名全副武装的军人,近得几乎只有一臂距离,跟被左右护法挟制着似的到近前来了。
大家于是纷纷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最基本的安全问题已经无虞,新的问题很快又出现。
“刚才我们先跑了,”有人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被试群体,小声嘀咕说,“他们会不会闹什么情绪?”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次活动,本来想向被试们传递这样一个观念:你们的人生是充满希望的,你们的人格是被尊重的。
结果一遇到关键时刻,研究员们悄悄地先撤了,把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他们留在事故的现场。为了防止有人逃跑,宁可冒着半车人都葬身火海的风险。
所以说,生命无分贵贱就是一句玩笑话。
本来疗养院之行的收尾就收得不漂亮,再不巧遇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被试们集体产生抵触情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从军人们手里接收被试的时候,高个警卫反复点了3遍人头,以确保没有缺人。被点的人中间,有人忽然夸张地高声叫道:“糟了!带我的主试不见了!”
人群中有个瘦小的研究员应声站了出来,说:“我在这里。”
那人定睛看了她一会儿,阴阳怪气地说:“在哪里?我只看到一个缩头乌龟。奇了怪了,这乌龟跑得倒是挺快的。”
被试群体中就发出几声笑。
被嘲讽的那个研究员年纪比陆追源大不了几岁,讷讷地说不上话来,脸涨得通红。几个年长的同事看不过去了,站出来回护她,向着呛声的那个人严厉道:“注意你的言辞!”
那人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嘟嘟哝哝地说:“开个玩笑都开不起。”
普通防爆车厢内只能容纳10个人左右,为了能载下一个大巴的人,只得调了一辆平时用来押送军火的货车,所有人都在后厢内席地而坐。这辆车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运货,当然比不上巴士人性化,厢内没有装灯,后厢的两扇门一关,众人就被关进了一节闷罐火车一样,只能靠着一扇与驾驶室联通的铁栅栏小窗户换气。
车厢里十分闷热,且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人开了手机的闪光灯充作光源,映照得人影影绰绰的,光线所到之处,照见的脸色皆有几分惨淡。
幸而此地离研究所已经不远,他们顶多只要熬十几分钟便可以脱离这种不舒服的环境。
石岩背靠着车厢壁坐着,沉默得像是要融进夜色里。从他随着第二波撤下来的人与她们汇合开始,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陆追源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被试们的抵触情绪表达得如此明显,何况是有轻微被害妄想症的石岩,更加容易多想了。这件事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默认被试群体是危险人物所以同意了警卫暂时放弃他们的决定,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刚才下车前……”膝盖碰膝盖地枯坐了良久,陆追源找了个话头,问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石岩冷着脸不搭腔。
“你在气我扔下你先走了,是吗?”陆追源小声说,“刚才那样的情况,我没有办法立刻说服警卫,让她相信你是一个没有威胁的人。不过你应该明白,那种情况下,允许例外是很危险的事,别的被试很可能会产生更大的不满。更何况,你先前还有暴力行为的不良记录……”
他嗖地扔了一个眼刀过来。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
“理解?!”石岩怒气冲冲地打断她,“你根本什么都不理解!”
陆追源感到很棘手,皱眉问:“那么,你到底在气什么?”
他的眉头皱得比她还狠,拧过头不说话。
车厢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机油味,混合着三四十个人身上蒸发出的汗味,那味道是不太好受的。这种环境下的人再耐心也要打个折扣,打眼一望过去,大家都是一脸不耐、不得不忍受着的表情。
有人站了起来,从人堆里往边上的换气口挤,引发了一片抱怨声。
“干啥?!踩到我的手了!”突然有个嗓音痛叫道。
“我晕车,透透气。”
“晕车了不起?晕车就能踩人手?”被踩到的那个人脾气爆,一点就着了,也不管对方是被试还是研究员,劈头盖脸地骂,“×你爸爸的,眼睛长裤裆里了?”
恰好踩人的那个不是省油的灯,正一股郁气淤结于心没法发泄,当场就和对方厮打起来。
车厢里空间小,这两个人一打架,仿佛一颗火星落到了油锅里,过火面积迅速扩大开来,变成了一场大乱斗。起初还有人劝架的,被成心趁乱发泄情绪的几个被试扇到了一边,接着充当光源的那台手机被狠狠摔坏,车厢里很快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两个警卫,一个坐在副驾驶,一个随大部队坐在后厢。为了防止在拥挤的人群中武器被人夺走,后者没有配枪,乱斗开始时她没能及时挤过去把两人拆开,反倒被一顿乱拳打倒在地。
这些曾经的死刑犯,打起架来是很凶的。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或者是打着黑灯瞎火没法事后算账的算盘,他们完全放开了禁忌。
他们还击打到他们的人,也把抱着头的人揪起来打;他们与死刑犯互殴,也殴打研究员;他们对大块头的对手不甘示弱,也喜欢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们热血上头,打红了眼睛,拳脚所能够到的地方,都成了他们的战场。
车厢是从外面锁上的。
陆追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她仿佛掉进了一个养满毒蛊的罐子,身不由己,出不去,逃不掉。她只想离混战的群体远一点,但退无可退,她已经惊恐地把背脊贴到壁上,尽量地把身体缩成一团,还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大力地把她往战局中央拖。
她尖叫了一声。
石岩循着她的声音,一脚踹开那只抓住她的手。
“找死!”他凶恶地对着那只手的主人咒骂。
那人于是冲着石岩来了。石岩抬手挡了几下,粗粗感觉对方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相当烦人。被动抵御了一会儿,他不耐烦地想还是把对方揍趴下算了。
陆追源仿佛能知道他所想,突然叫道:“别跟人打架!”
“我不揍TA,TA就会揍我!”他揪住了那人的衣领。
她隐隐约约只能看到石岩高高扬起手的轮廓,忙把他拦住,急道:“你信我!别打架。”
石岩啐了一口,将那人一把推开。
陆追源跟他解释:“你看,左上角那里有一个——”
话没说完,便被人回身紧紧抱住,眼前这个躯体的背部立刻替她挨了沉重的一记。
“不就是打不还手吗,我知道了。”石岩闷哼一声,埋下头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更加牢固地把她护在自己的胸膛和车壁之间,“陆追源,你别动。”
从事件爆发到车子停下来、再到前方驾驶室里的警卫鸣枪示警,总过才几十秒的时间。但就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陆追源心惊肉跳地数着,落在石岩背上的拳脚就有三四次,钝响,听着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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