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亮……
陆追源撑开眼皮,被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的灯光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住眼睛,右手牵扯地一痛,这才看到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这分明是研究所内的医务室。
怎么过来的……陆追源昏昏沉沉地回想着,怎么努力都只能追溯到“服了药睡在自己的办公室”这个记忆点上。
夏秋之交变换季节的时候,病号较往常多一些,深更半夜的,医务室里的5张床都占满了,唯一的值班护士忙得不可开交。陆追源打眼一望,两个病恹恹地一边输液一边敷着冰袋,大概跟她一样发了高烧;一个上吐下泻,隔个三五分钟就推着输液架跑一趟卫生间;还有一个穿着浴袍的,似乎是淋浴时滑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的,不停地叫疼,护士正在给她处理伤口。
陆追源等了一会儿,等到护士给伤员包扎完伤口的空儿,虚弱地叫了她一声:“护士……”
护士望了她一眼,说:“醒了?”一转身拿了一只体温计,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又脚下生风地去打扫上吐下泻那一位不小心吐在地板上的秽物。
陆追源默默地自己量了体温,37.2℃。
十几分钟后护士终于得了一点空当,过来一看,公事公办的麻木脸,“体温正常了。”收了体温计就要走。
陆追源又叫住她,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说,谁送我来的?”
她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如果是孟欣,不可能在送来之后不陪护她;如果是裴正远,应该不会偷偷走掉,放过这么好的卖人情的机会;至于石岩,那就更不可能了,实验室的门、她的手机和电脑都设有密码,他根本没办法和外界联络,内线电话虽然没设密码,但没有研究所内部的通讯录,对他来说跟一个玩具也没什么两样。
护士快速地翻了一下接诊记录,只报给她一个名字:“申屠瑾。”至于其它的,护士表示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不过好在重名率很低,陆追源用手机登陆职工信息系统,很快找到了“申屠瑾”的联系方式。
电话打通了。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审计处同事说,她加班到将近半夜,下班之前忽然接到一个内线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自称是被试,有一个研究员高烧超过40℃不退,请她找医生过去看看。她本来以为是哪个同事搞的恶作剧,听电话里的声音真的着急,才找了医务室的值班医生一同过去,于是发现了已烧得神智昏聩的陆追源。后来送到医务室,医生很有经验地下了诊断挂上了水,她陪护了半个小时,看陆追源病情稳定下来,加上自己急着赶最后一趟班车回家,就先行离开了。
陆追源在电话里再三道谢。
谁把她送医这个谜团解开了。但还有一个疑点,石岩怎么会把电话打到审计处去的呢?
申屠瑾说:“我问了他,他说是用本机号码往后推,一个一个往上加,一个一个试过来的。似乎在打通我的办公室电话之前,已经拨了七八十个电话了。难怪刚一接通的时候他激动得什么似的,差不多语无伦次了。”
研究所的内线电话并不连号,中间有很多空号。而且就算不是空号,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也已经下班回家,要打通一个电话,真的非常不容易。
陆追源握着手机半晌没有说话,她能想见石岩一边暴躁地一遍遍重复按那些相似的数字键,一边又不得不耐下心来地听电话线那端的提示音一声声地响着,希望有人能接起电话……等了七八十次,失望了七八十次。
她忽然很想回去。有个能为她着急上火的人所在的实验室,实在比这个充斥了消□□水的空间温情多了。
在陆追源的坚持下,接下去两天的输液治疗,都在她的实验室里进行。正好最近流感爆发,医务室的人手和床位不够用,有石岩尽心地一旁看护,医生乐得她主动腾位置。
关于那天晚上差点把电话打爆的事,石岩事后一个字也没有提,陆追源有意说起,他也总是故意岔开话题。
这事对于他来说,一想到就有汹涌的挫败感排山倒海地压来。陆追源病重,他连打个120都不能够,曲折迂回地试了大半个小时,才找到了能求助的人……还有比他更指望不上的人吗?这要是急病呢?黄花菜都凉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情绪低沉了整整一天。
陆追源虽然病着,因为近期实验和考试的事都挺顺利,心情倒还算不错。她难得地放下了一切工作,一边输着液,一边抱着电脑看漫画,看到开心处,还忍不住转述给石岩听。
那是一个四格漫画系列,说的是一个拟人化的草履虫的故事。因草履虫是无脑的单细胞生物,还是雌雄同体,作者画得生动有趣,又兼有深入浅出的科普功能,这个漫画在它的受众群里很火,几乎人手一册。
这个受众群是指3至6岁学龄前儿童。
石岩一脸无语地看陆追源哈哈哈,他忧伤地觉得这应该可以用大智若愚来解释吧。
不过病人最大,只要她开心就好。
陆追源正笑得揉肚子,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是所里的通知。她匆匆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停滞了一瞬间,而后变得更加灿烂,抬头望向石岩:
“想不想出去玩一天?”
“出去玩?怎么可能。”石岩没抱任何希望,波澜不惊地回答。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疗养院吗?当满五年被试后就能去的那个。”陆追源说,“我们研究所对口的疗养院设立在临省,每年所里都会组织被试们去参观。我刚收到通知,今年的参观日定在后天,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就去报个名。”
“不去。另一种形式的监狱,有什么好参观的。”
陆追源没料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极力劝说道:“不要这么消极,去看看再说,那里环境不错,空气好,不像这里风一吹都是沙子。里面设施也不错,还有篮球场和游泳馆……去看看吧,一年才这一次机会。”
石岩不为所动。没有自由,硬件设施再好也没什么意义。
她没了办法,只好说:“你就当是为了我屈尊去一趟,行吗?被试不去,我也没机会用陪同的理由出去走走。你看我天天都待在实验室,这不是闷出病来了吗?我也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石岩仔细揣摩了一下她的表情,发现她是真的很期待这次出行,而不是为了劝他去才假装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就很动摇了,不过他还是担心她的身体:“你还没好,还是不要出门了,累。”
陆追源说:“没有的事,我今天已经差不多好了。再说后天是大巴接送,不用我自己开车,不会累的。”她活像是等家长同意去郊游的小学生,恳求说,“去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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