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陆追源晚上要去赴宴,同席的还有裴正远那家伙,石岩心里就不大痛快。
“就不能不去吗?”他皱眉看着陆追源把换下的工作制服挂上衣帽架,换上她自己的外套。
她正在口袋里翻找车钥匙,听到他问,停下了动作,奇怪地望向他。那目光仿佛在说:为什么要拦着她?
石岩语塞了一下,不过很快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合理的阻止她晚上出门的理由:“我是说……你不是忙着准备考试吗,回来晚了又得熬到半夜。”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上次所里组织春游我没去,上上次年尾员工聚餐我也没去,可能别人看着太不合群。”陆追源叹气,很苦恼的样子,“这次我本来也想拒绝来着,孟阿姨私下里说了我一通,让我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
好吧,她确实需要正常的社交,而不是24小时对着他一个人。
“那早点回来。”石岩将她送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记得不要喝酒,尤其……尤其别人敬你的酒,你千万别喝。”他意有所指,就差把这个“别人”指名道姓。
陆追源回了一句知道了,答应说:“我回来还要开车,不会沾酒精的。”
后来那天晚上陆追源确实做到了滴酒未沾,醉的是裴正远。
去的人凑了四桌,裴正远作为仅有的两个男生之一,本就是重点关注对象,他还不怕死地拎着酒瓶子在酒桌之间乱窜,上来先给前辈们都敬了一圈,同学有趁机起哄的,他也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跟喝白开水一样,表现得相当豪爽。
结果宴席还没过半就醉了,脸红红地一直傻笑着,抱着个靠枕在包厢角落里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散席之后,组织宴席的人事善始善终,本着对学生负责的原则,安排几位没有喝酒的同事亲自开车送实习生们回学校。
陆追源被分派到送两位女生和裴正远回学校的任务。
裴正远睡了一觉之后酒醒了不少,在副驾驶上当起了人肉导航:“我们学校这个时候前门已经关了,往XX路上的侧门走……对,就是前面十字路口右拐……进门往左就是宿舍区……这里停一下。”他扭过头提醒后座两个女生,“嘿,醒醒,你们的宿舍到了。”
两个瞌睡得头碰头的女孩骤然清醒,一边对陆追源道着谢一边下了车。
车子继续往前,拐过一个弯,停在男生宿舍的楼下。
裴正远极力邀请陆追源去楼上坐坐:“楼管这几天有事不在,出入很方便的。”他反复强调这一点,另外还说,“我舍友都是大四的,刚刚毕业搬走,现在整个宿舍就我一个人住。”
“不上去了。”陆追源面露倦色,“我有点累,想早点回去洗漱睡觉。”
“来嘛,我的宿舍也有浴室,24小时热水,还挺干净的,不如洗把脸清醒一下再走?你回去还要半个多小时呢,疲劳驾驶多危险。”他锲而不舍地邀约。
“没事,我包里有薄荷糖,真要困了就含一粒。”
听她这么回答,裴正远沉默地解了安全带,却并未下车,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上。
陆追源困惑地看着这个迟迟不愿意下车的人,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看不起我。”静默了许久后,他干巴巴地抛出一句。
这顶大帽子扣得实在太冤屈,陆追源只好解释说:“我真是想早点回去休息,也真是随身带着薄荷糖,不是不愿到你的宿舍拜访而随口撒的谎。你看,我不仅带着薄荷糖,包里还有清凉油呢。”
她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还特地把包打开给他看。
裴正远拽过她的包,看也没看,顺手就扔到了车后座:“关键点根本不是什么薄荷糖的事!”他烦躁地揉着太阳穴,醉酒的后遗症让脑袋突突地疼。残存的酒精让大脑中负责“迂回”的那部分暂时失去了机能,他不耐烦再弯弯绕绕地说话,冲口而出,“我邀你上楼,就是在暗示可以跟你上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陆追源吓一跳,神色略惊恐:“那个……词典里的‘上楼’好像没有这种衍生含义吧?”不过她反问得很不确定,周围大部分是女性,和普通异性打交道的经验太少--说的是“普通”的异性,她的实验对象和叶小昭不能算--世道在变,什么时候“上楼”已经有了性暗示,也未可知。
“约定俗成!约定俗成你懂不懂?”裴正远嘀嘀咕咕地说,“好歹也是出社会工作的人了,怎么能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好,就算你真不知道,那现在总知道了吧,你愿不愿意同我上去呢?”
陆追源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摇头。
“送上门的男人你都不要,你果然还是看不起我!”裴正远眼圈红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嫌弃我,觉得我很廉价?”
“没有的事……”
“一定是!不然为什么拒绝我!石岩和你都看不起我,我心里明白着呢。”裴正远情绪激动,声音哽咽起来,“你以为我愿意老是钻研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吗,你以为我喜欢一遍一遍地对补考老师卖笑脸?如果我和那些家境优渥的同学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一门心思地读书,我也可以把成绩单甩人脸上让人闭嘴!”
“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有点复杂,不过--”
“你知道?不,你什么都不知道。”裴正远打断她要说的话,“我撒谎了,因为我怕你看不起我!因为我就是一个‘淘汰品’!”
“‘淘汰品’……?”
“对,淘汰品。”裴正远靠在椅背上嘶嘶地吸着气,好像这三个字光是说出口就是一种痛苦。他问:“你知道一种被人称作‘母牛’的女人吗?”见陆追源摇头,裴正远苦笑,“你当然不知道,凭你的身份,你怎么会接触到这类人。这种社会底层的女人,专业替别人生孩子过活。”
这么说陆追源就明白了,“就是代孕母吧?”
“不一样。正规的代孕母都要注册备案,只给合法夫妇代孕,而且只是出借子宫。黑市上的‘母牛’就不同了,只要有钱,她们连卵子都能卖,替谁怀孕都行。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种女人。在我之前,她已经给别人陆续生了三个女儿。”
“我的父亲,连我妈都不知道他是谁,只从中介那儿听了只言片语,说他不想结婚,只想有个优秀的继承人。我妈猜他很有钱,因为他在孕期里给的营养费最多,更因为他同时找了四个‘母牛’替他生孩子。然后,呵呵,我生出来的时候有点脑积水,虽然治好了,但3个月测智商的时候分数偏低,就被我的父亲淘汰了。他通过中介给了我妈一笔钱当抚养费,从此与我们母子断绝了关系。”
“我妈……我妈那种人,拿到钱就挥霍光了。因为生我时难产导致以后很难再生育,自我记事起,她就常常骂我‘蠢货’、‘次品’、‘拖油瓶’,怨我断了她的财路。六七岁的时候我看到邻居家小伙伴去上学,羡慕得不行,其实那个时候公立小学已经免学费,只要交一点午餐费就行了,我妈却两手一摊说没钱,让我自己去赚。我只好大晚上的去景区卖花……上了中学,又晚自习溜出去酒吧当侍应生。从小到大,我上学的费用都是我自己攒的。我不是天才,我小时候脑子还不太好,你说,这种情况下让我怎么保持优异的成绩?”
陆追源想不到他的身世如此可怜,犹豫了一下,轻轻用手拍了拍他的膝盖以示安慰。
裴正远包着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啪哒啪哒滴落在陆追源的手背上。
“这十来年,光是为了顺利升学,我就不知道看了多少脸色、赔了多少笑脸、喝酒吐了多少次。我想证明给我妈看,想证明给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父亲看,我不是次品,我不是被淘汰的!我好恨,好恨啊!”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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