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源刚跨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包放下,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小陆啊,你申请的实验材料今天到了。带上相关手续和证明文件,赶紧过来一趟吧。”资产处的刘姐在电话里这么说。
陆追源喜出望外,连白大褂都没换,佩上证件,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塞进包里,第一时间赶去资产处办公室领她的实验材料。
刘姐四十出头,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说话办事都很爽快,在研究所的行政人员中是出了名的干练。看她砍瓜切菜一样啪啪啪啪地在繁琐的文件上盖章子,简直是一种美的享受。
但今天不知为何,刘姐给陆追源办理领材料手续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犹豫,几次抬头看看她的脸,欲言又止。陆追源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欢天喜地地在一旁翻着刚到手的实验材料说明,一点没有注意到刘姐不自然的神色。
终于刘姐的手停在了最后一份文件上,红色的印章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她咳了一声,说:“小陆啊……我个人觉得,你还是等下一拨领吧。这次的这个,就算了吧。”
陆追源如梦初醒,抬头问道:“为什么?”想了一想,紧张追问道,“又被别的研究员要走了吗?不行不行,我这都被插队三回了,这次的一定得归我。”
“不是,你想多了。”刘姐不好意思直说这回的没人愿意要才轮到了你陆追源,只是说,“这次是个犯了杀人案的死囚,特别凶残的一个男人,入室抢劫,杀了一个年轻姑娘还不算,据说法庭宣判那天,还当庭咬下了姑娘母亲的半片耳朵,两个法警都制不住他……你的实验室只有你一个人吧?我怕你不安全。”
陆追源吁了口气,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没事。一来,我的实验室对面楼就是安保处,真出问题了我喊一嗓子他们都听得到。二来,如果这回的不要,等下次来个性格温顺点不凶残的,恐怕还是轮不上我吧?”
陆追源要领的实验材料,不是别的,正是活生生的人。她所在的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经常有人体实验,风险低、对人体损害小的实验,通常会招募有偿志愿者来进行。但一些风险大或对身体有不可逆损害的,实在招募不到志愿者,只好向上面申请用死囚做试验。政府虽然允许了,但出于对国际人权法的忌惮,从来没有把这种做法摆到过明面上,一切都在暗地里、小范围中进行。
整个研究所每年能申请到的死囚人数有定额,僧多粥少,由此造成了研究员之间会“抢”人的局面。
犯了经济罪和贪污罪被判死刑的人性子相对温和,对“生”的贪恋也最多,最容易配合实验,研究员们最喜欢,都想抢过来自己用;而犯下杀人、纵火、抢劫等暴力案件的人则大多性格偏执极端,对实验的配合性差、积极性低,就算把安全因素考虑在外,也是不大受研究员们欢迎的。
研究所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陆追源年轻,才二十二岁,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大成绩,理所当然地就被所里的前辈明里暗里地欺压。前三次她申请时,监狱那边随机派过来的死囚两个是诈骗犯,一个是贪污犯,于是都被其他研究员强行“插队”了。
刘姐心想原来这姑娘心里都明白,也不再劝她,叹着气盖好了最后一个章,把领料单交给她,道:“那你把人带回你的实验室吧,小心点,注意安全。”
资产处的特殊材料仓库门口,停了一辆毫不起眼的蓝色厢式小货车,就跟任何一家小超市会用的货车没有两样。陆追源却认得,那车是监狱管理局专用来给研究所运死囚的车辆——若不伪装一番,囚车直接进出研究所,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其中的奥秘。
她将领料单出示给仓管员看,仓管员到车前打了个招呼,果然小货车上走下两名荷枪实弹的狱警,走到货车尾部打开了后厢,抬下一个担架来。
担架上五花大绑,捆了一个昏迷着的年轻男人。
真的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啊。
两个狱警帮她把人抬到实验室的时候,陆追源跟在后面,看着担架上的人默默想着。
头发虽然都被剃光了,但新长出来的发茬密密麻麻的,让他的头皮泛着健康的青色——这说明他的新陈代谢很旺盛。眉毛很浓,睫毛也很长,都是代表着年轻活力、没有掺一丝杂色的纯正黑色。面部肌肉紧致,脸颊无凹陷,肚子上没有赘肉,露在外面的小臂上隐约可见肌肉线条——他还远远没有到发福的年纪,甚至还有一点青春期少年那种体重赶不上身高变化、被拔节的纤长感。
陆追源的目光落在他的手弯处,那里贴了一个白色的止血贴。
死刑犯啊……这么年轻,还是个男人,可惜了。
两名狱警把担架放在实验室的病床上,向陆追源敬了个礼,就走了。
年轻男人一直昏迷不醒。
陆追源不知道行刑的时候给他用了多少药,对他什么时候会醒来没有把握。她干脆守在他边上,拖了张凳子到床前,把包里没来得及吃的花卷茶叶蛋和豆浆拿了出来,就着床头的小柜子,吃起了她的早饭。
她就着豆浆啃完了已经凉掉了的花卷,正在剥茶叶蛋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年轻男子醒了,半睁着眼睛,困难地转头看着实验室里陌生的设备和仪器。
陆追源拍掉手上的碎蛋壳,笑眯眯地凑上去问:“你终于醒啦!感觉怎么样?”
“这是……哪里?”刚从昏睡中醒来的男人眼神迷茫而无辜,这让他像个在公车上不小心瞌睡坐过站的少年,没人会把这样的脸庞与暴戾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陆追源没有直接回答:“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我被人押上了刑车……有人给我手臂上扎了一针……”年轻男人昏昏沉沉地回忆着被执行注射死刑时的细节,“全身麻了……然后我死了……不对!”
四肢的知觉在逐渐回复,他猛然瞪圆了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密密匝匝从脚踝捆到肩膀上方的绳子,再望向陆追源,惊疑不定地问:“我……没死?”
陆追源点头:“对,没死。给你打的是麻药……”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激烈地挣扎起来,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头疯狂地转来转去,似乎在搜寻某个目标,一边高声骂道:“王薇你滚出来!把老子从法场里弄出来,不就想亲手折磨死老子么!干脆点,信不信老子把你另一个耳朵也咬了!出来!”
他太激动了,陆追源根本插不上话……直到他乱动之下,连人带担架,跌下狭窄的单人病床。脸朝下。
陆追源看到他的担架悬空的瞬间心揪了一下,受到的惊吓不小,绝不亚于一排装满了样本的试管架在她眼前倒下——嗯,大概能有两排那么多。她上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担架翻了过来,急急上下检视一番。虽然看着没破皮,但还是担心他摔到了哪里,上手把他摸了个遍。
男人呆了一呆,涨红了脸怒斥:“把你的手拿开!”
陆追源不理,摸了一把他的鼻梁软骨。还好,没断。然后继续摸下颚骨,锁骨,胸骨……
男人感觉到她的手在急切地摸他的脖颈,胸口,腰腹,还渐渐往下……张口结舌地哑了一会儿,躲又躲不开,忽然冷笑起来:“怎么,王薇是怕了我了,连面对面的胆量都没有了?找个女人来污辱我,亏她想得出来!”他干脆不再作无谓的挣扎,作出轻蔑的样子看着陆追源道,“老子又不是那种三贞九烈的娘娘腔,你尽管上,老子就当白嫖了一回女人!来吧!”
他说的话相当大无畏,可惜身体的反应最诚实,浑身绷得极紧,每一寸肌肉都对陌生女人的触摸叫嚣着反抗的意愿。
陆追源暗想,他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她一路往下,检查完脚踝和趾骨,确认她的准实验对象整个人完好无损,才停了手。她独自一人没法把他搬上病床,干脆脱了鞋子,赤脚盘腿坐在地板上,等他骂得声嘶力竭停下来喘气的空当,才抓住机会飞快地说:“先生,我就说三点,听完了你再决定要不要接着骂:
“第一,这里是L市,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我是研究员陆追源,不认识你口中的王薇,更不是受她的指使来的;
“第二,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被选中来做人体试验,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不过我私心希望你能配合;
“第三,你猜那位王薇想通过强迫你和我发生性|关系来达到侮辱你的目的,从逻辑上她应该找一个非常丑、非常恶心的女人来实施这个计划,不然说不通。所以你这么猜测,潜台词是觉得我很丑。实话说我很受伤。”
男人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怔怔地反问:“你受不受伤关老子什么事?”
陆追源说:“研究数据表明生|殖细胞的质量和情绪相关,你觉得我丑,难免影响你的心情,进而影响到你的生|殖细胞质量。这会对我的实验结果造成干扰,所以我只好换一个人进行实验。我申请了半年才申请到你,要是换一个,我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我很受伤。”她望了一眼对方茫然的表情,补充说明道,“当然我的心情你可以不用在意,但换实验被试这件事,对于你的意义就是你必须补上死刑,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
缓了一缓,留给了他一点消化理解的时间,陆追源继续说:“我现在明确地问你,你认为我长得非常丑吗?请你按照你的审美,如实回答。”
只要这男人说个“是”,等待他的将是冰冷的死亡。
大多数女人相当在意自己在异性眼中的形象,会变着法子探究男人对自己容貌的评价。古时候的女子温婉些,画个眉羞答答问深浅入时无,近来大女子主义当道,单刀直入地揪住男人领子逼问美丑的很多,把回答不合心意的男人胖揍一顿的女霸王也不少,但陆追源这样的绝对是最霸道的一种,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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