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时候,尉和光本人的思绪并不是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而是“看见”了某些流逝的时间片段。
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记忆,甚至也不是使用自己身体的这个鬼魂的记忆,而是……这栋楼房中某个房间的主人记忆。
“大叔,”她喃喃自语,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你打我朋友的脸可以,但别把人真打死了啊。”
隐约之中,她听见某个带着熟悉卷舌音的声音传来了一句“知道了”后,就放心地转头去观看眼前的记忆。
…………
……
安菲萨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父亲,听妈妈说,他在自己出生的那年便死去了,但在死前他还亲手抱过自己。她也看过家里摆放着的老照片,黑白照片上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正咧开嘴抱着自己,身旁还站着同样微笑的母亲,背后是城镇外熟悉的无尽密林。
由于那个时候她还是婴儿所以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但她总觉得冥冥之中父亲的亡魂在保佑着自己。
随着长大了一点,她也慢慢的从母亲和其他长辈口中听过自己父亲当年的那些事情,然后用这些零碎的片段,将他拼凑成记忆中的那个人。
父亲死的那年,正好是1942年的冬天,苏联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
法国人曾经来过这里,如今德国人也来了,但没有谁是能够真正打败这片寒冷土地生活的人民。
德军的炮火和坦克一路碾压过来,硬生生抵达了斯大林格勒的城墙外,当时的国家领袖素来以执政铁血强硬著称,面对亡国的危难局面,下达了军人绝对不允许后退一步的命令。
而作为在役军人的父亲当然也不能临阵脱逃,在负责斯大林格勒地区总体战略的朱可夫元帅指挥下,与敌人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在这期间,他甚至还从一个普通的中士升到了少尉的军衔——按照正常的晋升流程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但当很多中下层军官都战死出现指挥管理层的空缺后,他的战时晋升就显得很正常了。
不过父亲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在德军进城之后整个城市化为血肉的战场,在某次争夺一个街口的战斗中,一枚不知哪里飞来的流弹打中了这个老兵的心口。听说他当时并没有直接死去,而是挣扎了好一会儿,又干掉了几个敌人后才松开手中的武器摔倒在地。
更倒霉的是,德国空军的一枚炮弹正好落在了这个街口,直接把人都给炸没了。以至于后来战争结束,安菲萨的母亲想要跟其他军属一样去收拾丈夫的遗物时,还被军方告知遗体没有找到。
小姑娘觉得那是很残忍的事情。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父亲都还觉得有些难过,更何况是一直与他相恋结婚的母亲呢?听说母亲曾是莫斯科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爱上了身为猎人儿子的父亲才跟他私奔跑到了乌拉尔山脚下的小镇上跟人隐居。
所以哪怕过了很多年,她还记得母亲牵着自己的手,走在斯大林格勒那冒着硝烟的废墟上,试图寻找父亲当年挣扎和战斗过的痕迹。
她抬起头想看看母亲的表情,却发现夕阳倒映着余晖,荡漾在母亲双眼的水光之中。
安菲萨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面。
母亲在她的记忆中一直是个坚强无比的女性,这也是极少数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时刻。
战争结束以后,国家虽然取得胜利但老百姓们依旧生活艰难,外公等人原谅了母亲当年的不辞而别并邀请她带着孩子回莫斯科。然而母亲还是固执而顽强地带她回到了父亲的故乡,那个位于山脉脚下无名小城里。
刚开始她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作出这种选择,只能忍耐着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直到长大成人后,才找到机会去其他大城市闯荡打拼,见识到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安菲萨原以为自己会在大城市里一直待下去,但在某天听到母亲病讯后赶回来参加完葬礼,她忽然决定——要在这个小城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她平静地结婚,平静地带孩子,平静地送他们去大城市里读书工作,甚至是平静地将老伴送走。
也许她剩下的日子不会再那么精彩,也不会再如过去那样肆意狂欢,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这里。
……就好像,在等什么人回来一样。
然后。
她死了。
…………
……
尉和光满心无语的结束了观看这些记忆片段的行为,她重新切换回视角,发现操纵自己身体的这个鬼魂已经来到了四楼,原本急促的脚步停了下来,反而变得很轻、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人。
小姑娘甚至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正在追来,炽热的火焰扭曲着空气。然而现在操纵身体的人不是自己,她也没办法回头跟后边的朋友问候一声。
是的,当一踏进这栋楼时,尉和光就意识到了某个问题:有人想附身自己。
质地冰冷的小酒壶忽然变得热到烫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
【大叔,你这不厚道啊。】她无奈地跟那家伙说。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那人回答道,【莱特,你的身体借我用一下吧。】
英文中的light就是“光”的意思,尉和光拿这个当无限世界里的代号,认识她的人都这样称呼她。
【只要你愿意借我用十……不,五分钟,我就会把权限从酒壶上彻底转移给你,而我也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尉和光:啧。
这事情可真是操蛋。
但一来是出于对老队长的同情,二来也是能够把【世界权限】彻底融合自身来更好地消除抑制力的影响,尉和光还是答应了这个骚操作。
原本一人一鬼计划得好好的,没打算惊动小伙伴就把这事儿给解决,无奈麻仓好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一眼就看出破绽来,这才搞出了怒揍同伴的乌龙事件。
此时的麻仓好已经追上来了,他操纵着火灵,气势汹汹地喊道:“喂,停下来!”
然而“尉和光”,或者该叫他西多罗夫少尉却充耳不闻,而是径直地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走了进去。
麻仓好脸色愈沉,但在瞥见屋内情景时,忽然愣住了。
因为房屋里传出一股腐臭的气味,不是下水沟、也不是垃圾腐朽,而是有人在此死去多时,却又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的恶臭气味。
对于空气中浓郁不散的臭味,女孩子仿若无睹,“她”抬头看向窗边的位置,有人坐在藤编摇椅里,正背对着站在门口的自己。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异,也很慈爱的神情——按道理这种老父亲看女儿的神情是不会出现在她这种尚存稚气的小圆脸上的——麻仓好眼睁睁地看“她”走了过去,然后伸手,缓缓地转过了藤椅的正面……一具白发苍苍的腐朽死尸出现在椅子上。
麻仓好面无表情,感觉这个场面拿到任何一个恐怖电影里都能成为吓死观众的经典画面。
无论是布满青色尸斑的浮肿皮肤还是毫无光亮的瞳孔,亦或者是爬满了肥蛆的身躯,都让人有种想要掉头就走的冲动。
然后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尉和光面对如此恐怖的场景,居然脸上还露出浅浅的笑意,并伸手在尸体那花白的头发上轻轻的温柔抚摸了两下!
麻仓好:“……”
观看自己身体动作的尉和光本尊:“……”
小姑娘心生不妙之意,在意识里发出震耳欲聋的阻止声并打算夺回自己的身体使用权时,她看见大叔操控着自己的身体蹲下来,缓缓地亲向死尸的额头……
【不!住口!!!】
上面有蛆虫在爬啊混蛋大叔!
还好,在这个关键时刻,死尸的瞳孔动了一下。
“你回来了。”
尉和光听见死尸的身体里发出了一个柔和清亮的女声,这让她想起春日里的山间小溪,传来的都是清脆的声音。
同样的,她听见了自己的喉咙发出了久违而熟悉的沙哑声响。
“我回来了……安菲萨。”
西多罗夫少尉轻轻地笑起来,他透过活人的眼睛看着同样已经死去的女儿,脸上的温柔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你已经长那么大了呀。
“那我们一起走吧。”
他伸出了手,这次握住的却不再是人类的躯体,而是女儿的灵魂。
“好。”
美丽的女孩灵魂从那具老朽腐烂的躯体里钻出,朝尉和光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无声地道谢。
【你做到了我们当初的约定,感激不尽,莱特。】西多罗夫少尉也向她道谢,【愿上帝永远与你同在。】
【希望如此吧,大叔。】尉和光叹了口气,接过自己的身体管理权,终于在心里念叨道:【一路走好。】
十秒钟之后,火灵一把抓住了眼看要摔倒在地的尉和光,而麻仓好也很无奈地看着那两个灵魂往天堂的方向飞走了。
他难得没有生出把那两个灵魂拿来喂火灵的念头,主要是这场面沙雕又感人,而且现场还有个更沙雕的朋友正捂着喉咙干呕。
“差点亲了一口蛆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他愉快地打趣道。
尉和光勉强借着火灵搀扶的手爬起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很棒,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谢了,不必。”麻仓好笑眯眯地回答。
尉和光瘫坐在火灵手掌心,目光终于转移到麻仓好身上,她看见了这个家伙的斗篷不翼而飞,甚至打着赤膊就冲上来救人了,可见他当时有多着急。
这个无意中的发现让她有点感动,但是嘴上依旧是不肯饶人的。
“好君,等等……”小姑娘满脸疑惑地说,“你怎么连品如的衣服都不穿了?”
麻仓好:???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不妙的预感——那就是阻止对方的下一句话!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只见尉和光嘴角一勾,就好像迫不及待那样,发出一声短促、渣男标志的邪魅笑声。
“你好骚啊。”
轰!
火灵反手一拍,直接将这人拍进了地板里!
麻仓好的脸色冷酷无比:“抱歉,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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