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上海，愚园路。
踏上祖国的土地，郢萱没有回家，而是直奔贵婉在上海的住所而去。两天前那份档案，让资历群身上的怀疑更加重的几分。若是猜测证实，那贵婉留在上海的半个小组就暴露在了侦缉处的视线中。救人要紧，她相信，自家大哥肯定能搞定家里的父母。
推开门，半年来未曾住人的房子落满了灰尘。郢萱大致打扫了一番，掸去浮灰，拿出了贵婉藏在柜子里的日记。
烟缸、沙漏、茶杯、瓶子、青瓷——五幅画，就是上海交通站一个枢纽的全部成员。如今烟缸假死，青瓷在明楼的掩护下前往伏芝龙军校里学习，沙漏基本确定叛变。需要她操心的，也就茶杯和瓶子两个了。
只是想要避开侦缉处的特务和资历群的视线，还需要点手段！
郢萱没有动用烟缸平时的暗语登报，而是选择了亲自上门。瓶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藏了起来。可茶杯，因为有孩子，却是举步维艰。两天后，摸清了茶杯行动路线，趁着夜色，郢萱直接潜进了朱惠儿的房间。
朱惠儿在上海已经工作了三年，警觉性极强，在郢萱故意发出响动的瞬间便睁开了双眼。
“别喊，外面有人在盯着你！”郢萱在她耳边道，塞过去一个纸币，那是贵婉给她的信物。“是烟缸让我来的，不要开灯，你可以直接找出你那一半比对。”
“烟缸？”朱惠儿半信半疑，借着窗外的月色，看清了手里的东西，确实和烟缸给自己的纸币是一样的。她爬起来从书桌的暗格里找到了被撕开的另一半纸币，发现两者可以完全吻合时，才放下了戒心。
“你是？”
“你可以叫我凤凰，我是上级新任命的临时交通站负责人！”郢萱道，她这一组，都以鸟名为代号，而她作为组长，便以百鸟之皇凤凰为代号。
“烟缸呢？她是不是出事了！”
“烟缸在巴黎遇袭。”郢萱低声道，“你们小组内出了叛徒，你和瓶子之前的住所已经被盯死了。瓶子可能发现了什么，已经撤出了之前的屋子，藏了起来。”
“那，沙漏呢？”朱惠儿颤抖着声音问。
“失踪。”
“是他吗？”
“不确定，毕竟瓶子如今也不见人影。”
“不会是瓶子，”朱惠儿摇头道，“她离开前是提醒过我的，只是我带着妞妞，根本甩不开那些人的视线。为了孩子，我只能一直拖着，希望能有机会，把孩子送出去。”
“你现在能联系上瓶子吗？毕竟电台还在她那儿，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们一同商议。”郢萱皱眉问道。
“可以。”朱惠儿点头，“不过可能要后天。”
郢萱点头，阿婉手下这两个组员确实能力不错，在侦缉处的严密监视下，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没事，侦缉处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你。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他们短时间内，并没有下手的打算。”
“那好，后天，我们在霞飞路的刘记裁缝铺见。”
刘记？郢萱微微挑眉，点头道：“好！”
女人，去裁缝铺永远不会引起怀疑，毕竟无论多少岁的女人，都是爱美的。
郢萱给脸上稍微做了些修饰，围了一条青色的围巾，踏上了霞飞路。看了看铺子商标旁的图案，闪过一丝笑容，而后光明正大的走进了这间铺子。
伙计见有客人来，急忙上前招呼道：“你好，这位小姐，请问需要点什么？”
郢萱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张卡在掌柜面前晃了晃，见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才开口道：“我需要一件旗袍，青底白牡丹花，燕子扣。”
掌柜眼神微闪，起身打量了郢萱一番，道：“这位小姐，请跟我来！”说着率先向楼上走去。
郢萱走了两步，回头道：“我还有两个朋友，等下会过来找我，其中一个带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麻烦伙计领她们上来。”
“好的，小姐放心！”
两人走到楼上一个挂满了衣服的房间内，掌柜关好了门，疑惑地看向郢萱，“您是？”
郢萱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道：“怎么，雪鸮，两年不见，不认识了？”
“组长？”雪鸮惊讶道，“你怎么回国了？”
“上海出了点事，我临时回来处理一下，大概要待上几个月。”郢萱道：“你怎么来上海了？当时你撤离法国的时候，组织上不是说要你去东北吗？”
雪鸮叹了口气，道：“去年，在东北执行任务的时候，炸了几个秘密实验室，高挂在日本人的通缉榜上。组织上出于安全考量，把我掉到了上海，从事情报工作。”
“原来如此。”郢萱点头，“你和上海交通站的人，有横向交叉吗？”
“没有，我刚来上海两个月，连自己组的人都没有见全。交通站独立于情报站之外，我并不认识交通站的同志。”雪鸮道。
“难道是巧合？”郢萱喃喃道。
“怎么了，组长？”
郢萱摇了摇头道：“没事了，你忙吧，借你的地盘，跟人商量点事情！还有，我在上海的消息，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雪鸮转身离开，组织有纪律，不该他知道的，他不会去问。
一刻钟后，伙计引着一个茶杯和瓶子上了楼。可能雪鸮叮嘱过什么，在两人进门口，伙计便默默离开，并关上了房门。
朱惠儿对郢萱道：“这位就是瓶子。”
“你好！”郢萱上前伸出手。
瓶子伸手与郢萱握在一起，道：“凤凰同志，你好！”
在双方确定过信物及暗号后，郢萱道：“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你们这个小组已经整个暴露在侦缉处眼线下，为了安全，组织决定，要你们找准时机撤离上海。”
“巴黎到底发生了什么？”瓶子长相虽不起眼，可却是一个极为睿智的女人，“我们是如何暴露的？侦缉处这些天，对我们围而不攻的目的又是什么？”
郢萱简要说了一下巴黎的情形，但涉及那晚枪杀之事，却半点没有吐露。最后道：“侦缉处的目的尚不明确，可能是想在烟缸死讯传回国内前，通过你们再钓几条大鱼；又或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组织上怀疑资历群是吗？”瓶子问。
“我只能说，目前所有疑点和追踪方向，都集中在他身上！”郢萱淡淡道。
瓶子微微闭目，睁开后，道：“以他和资历安的关系，若是我们都脱离了侦缉处的视线，资历群肯定会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到时，我们想找齐证据，处决他，就难了吧？”
“也许吧……”郢萱也沉默，交通站至关重要，若资历群真是那个内奸，他出卖贵婉她们得到的好处一定不少。虽然明楼分析，资历群闹出这么一场，是还想保证自己长期潜伏的价值。但，若是上海这边打草惊蛇，他拿着那些隐匿起来，自己还真没时间大海捞针去抓他。
“我留下！”瓶子坚定道，“如今我已经甩开了侦缉处那些探子，安全暂时无忧。只要我的电台还在活动，资历安只会以为是那些手下办事不利，让我察觉了什么。”
“太危险了！”郢萱摇头，道：“侦缉处目的尚不明确，若是被抓，能不能来得及施救都是问题！”
“就是他们此次行动太过异常，我才更不能撤走！烟缸离开前，将上海交通站交给了我。”瓶子坚定道，“为了不让更多同志落入陷阱，我必须留在这里。”
郢萱细细想了想，道：“也许……也不是不行，你现在住在哪？”
瓶子道：“资家老宅，我想，资历安怎么查也不会查到自己家里去的。就扮成了老妈子，藏在那里。”
郢萱点了点头，“难怪烟缸说，你是这个小组里，军师一般的人物。你继续隐藏，发电的次数适当减少一些，若是有什么，就送信到愚园路34号。若是被捕……就假意叛变！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资历安。”
“什么？”瓶子惊讶看向她。
“你们这个小组，除了你以外，都不在上海。等于这个站点已经停用了，你觉得，你知道的那些对组织有什么影响吗？”郢萱道。
“我明白了！”瓶子点头，“可资历群，他应该不会相信我叛变的。”
“若是他们之间没有联系，资历安就不会怀疑你。若是他们有联系，我们总能把人找出来的！”郢萱道，“让你假意叛变只是为了你的安全。”
“好！”
“我……”茶杯开口想要说什么。
郢萱却直接打断，道：“瓶子可以留下，但是你必须走！明天下午，带着妞妞，假装去司哥特路一家杂货店买玩具，会有人接应你们去苏区。那个杂货店是一个已经暴露的位点，你这次和里面的两位同志一起转移！”
“可是……”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还有妞妞！孩子不能没有母亲！”郢萱道：“我会扮成你的样子出门，暂时拖住他们一段时间，确保你们安全离开。”
茶杯摇头，道：“不行，如果我身边没有孩子，他们肯定就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你会有危险的！”
“不会！”郢萱坚定道，见朱惠儿还想再说什么，正色道：“我现在是交通站的负责人，执行命令！”
“是！”
第二天，朱惠儿带着女儿坐上了黄浦江的渔船，之后辗转去了贵州。安定下来后，她往愚园路的住所里寄过几次信，可惜战乱纷飞，渐渐失去了彼此的消息。
而郢萱扮成朱惠儿了样子，出了杂货铺，假装孩子被人拐走，急匆匆在大街上寻觅。带着身后的特务到处溜圈子，拖了两天，资历安听到汇报后发现不对，急忙派人抓捕。郢萱当着一群人的面，跳进了黄浦江。
资历安派人打捞了两天，最后在下游入海口发现了一具已经浮胀得看不清本来面容的女尸，衣着与郢萱那日所穿一模一样。
甩开了侦缉处视线的郢萱，开始考察起如今上海的形势，在出入各种场合时，倒是发现了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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