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的死,那封记载着当年滔天阴谋的手书拉开了翻案的帷幕。为了方便动手,郢萱让萧景琰带了药给静妃,保证皇帝在两个月内,无心朝堂。
四月底,自春猎回来后便染了病的梁帝终于好了起来,难得的神清气爽。恰逢太皇太后薨逝一周年,在静妃的劝解下,梁帝决定大办太皇太后的周年礼,并于晚间设宴武英大殿。
礼部得到命令后,便着手准备,有资格入殿之人按身份位阶的不同分别设座,宗室男丁以纪王为首,居殿右首阶,女眷则由低矮金屏围于御座左前方的独立区域,百官按文武品级左右分坐,品阶越低的人离御座越远,五品及以下官员则只能在殿外叩拜后退出,没有资格参与接下来的赐宴。
白天的祭礼有规制在,没有出任何纰漏。到了晚间,所有宗室及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齐聚武英殿内。郢萱身上倒是带着虚职,有太子殿下的嘱托,礼部的人不敢怠慢,将人安排在了言侯正后方的席位上。而梅长苏,他被穆青拉了过去,坐在了霓凰郡主边上。
酒满三盏,莅阳长公主突然起身,一身黑衣,长裙轻摆间已迤逦步出金屏之外,缓步走到殿中锦毯之上,缓缓俯身跪拜。而后不顾梁帝凶煞的眼神,一条一条背出谢玉的罪状,揭开了当年祁王与赤焰谋逆一案的真相。
【“臣妹阅其手书后,惊撼莫名,日夜难安,故而御前首告,还望陛下明晰冤情,顺应天理,下旨重审赤焰之案,以安忠魂民心。若蒙恩准,臣妹纵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大胆!”梁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道:“御林军!御林军何在?莅阳公主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将她拿下!”
在大殿外,狼面御林军刀刚出鞘,只向前进了一步便被禁卫一对一阻挡。梁帝见此情形,双拳紧握,道:“蒙挚!你也想造反?”
蒙挚直接上前跪下,道:“请陛下为赤焰七万英灵正名!”
坐在一旁的霓凰郡主这时也来到了御前,以林殊未亡人的身份请求重审赤焰谋逆一案。可惜,梁帝依旧不肯!
蔡荃听到梁帝所言,再也忍不下去,上前道:“陛下,长公主所言令人惊骇,又有谢玉手书为证,若不彻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还请陛下准郡主所奏!自即日起,重审皇长子与林氏一案,以彰陛下贤明圣德!”
而后柳澄、蔡荃等人纷纷请命,请梁帝查明真相。此番前来赴宴之人,多半都已经被太子叮嘱过,哪怕是一些胆小怕事之人,见了殿内的形势,也明白该如何选择。因此,片刻间,武英殿内跪满了朝中的文臣武将,请命重审赤焰之案!
文臣武将皆出言恳求,梁帝看着这满朝文武,如同是被架在了火炉上,但遗憾的是此时没人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不仅如此,还往里添了一把火,让这炉子烧的更旺了。代表勋贵一派的辈分最高的纪王站了出来,“臣弟以为,众臣所请甚合情理,请陛下恩准!”
梁帝看着跪伏在地的纪王气的都岔气了,咳得脸红脖子粗。
“你!连你也!你们这算什么,一起逼朕吗?谢玉人已经死了,仅仅凭着一封真假难辨的手书,凭着她一套子虚乌有的说辞,你们就要让朕重审十几年前的旧案吗?”盛怒之中的梁帝几乎掀翻了御案,但是并没能动摇臣子们的决心。
顶着皇帝的怒火,坐在勋贵一席的言侯缓缓起身,道:“谢玉死了,夏江还在!而且方才长公主所言,脉络明确,事实清楚,按法按礼都应该立案重审,可臣就是不明白,陛下为何犹豫不决。”
“言侯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梁帝疯狂地扫视这大殿之内,吼道:“是谁?谁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谁?”
之前的靖王,如今的太子,看着已然有些癫狂的皇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御前。他先将还伏在地上的莅阳长公主扶了起来,之后才回身面对皇帝,“儿臣附议,望陛下恩准,重审赤焰一案。”简简单单的话语,却仿佛带着霹雳与闪电的能量,落地有声。
梁帝在萧景琰立起来的那一刻,就有一种一定是他的想法,看到他此时斩钉截铁的这声附议,“你!果然是你!呵呵,朕早该想到,也就是你了……”十几年了,心心念念,忘不了那些乱臣贼子!
靖王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梁帝,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决心。整个大殿内,还坐着的,也就只有郢萱和梅长苏两人了,若不是前面站了不少官员,他们一定会很显眼。
梁帝看看靖王,又看看静妃,“你们……你们……好!根据莅阳的控诉,此案主谋不外乎谢玉、夏江二人。谢玉已经死了,夏江,朕也可以下令处置了他。既然主谋二人都已伏法,你们为何非要重审呢?”
萧景琰看着御阶,冷冷道:“此案关乎的,是真相,是清白,是大是大非。凡有罪者,有失者,皆应追究。”
“哼!好一个有罪者,好一个有失者,你在说谁?”
这不是明摆着吗?在场的虽然人人都这么想,大家也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但是却跟下了禁口令似的,统一不吱声了。
梁帝的目光扫过全场,“若是朕,不答应呢?太子莫非还要逼宫不成?”
“景琰自幼受教于皇长兄,众所周知,兄长一心只愿大梁江山永固,百姓安康。他当年没有做的事,景琰也不会做!”】(改编自电视剧)
“好啊!你们……”梁帝咬着牙恶狠狠地道,“那些人都不在了,你们要翻案,行,原告呢?”
“陛下一定要执着一个身份吗?”郢萱听到此处,终究再也坐不下去,起身面对着梁帝,道:“陛下莫不是觉得苦主早已作古多年,凶手也皆已伏法,此事便是可不了了之了?”
郢萱走到言侯身边,十三年的筹谋了,她终于有机会,再来直面这个人了,父王当年的冤屈,她一定要讨回来。
底下站着的群臣,见郢萱开口,都有些惊讶。但是见太子不曾说什么,想到太子与当年那位祁王殿下的手足情深,这位一直跟着太子的军师,身份怕是不简单啊!
当郢萱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她身后的人是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即便是看到,那些官员能认出这位郡主的人也不多。但,站在她对面的却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而且做梦都忘不掉这张脸。
自从在秦般弱那里知道了夏江伙同滑族后裔刺杀嘉华郡主之事的真相后,这张脸就经常徘徊在梁帝的梦里。此时突然出现在眼前,梁帝受惊不小,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而他身边的高公公,这次却没能赶上去扶一把,瞪着大眼看着郢萱,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惊道:“嘉……嘉华郡主?”
郢萱摸了摸掀开面具后的脸,这是当初祖父进京为聂锋治疗时,郢萱拜托他帮忙改回来的。那半个月闭门不出,为的不仅是给聂锋解毒,也是为了养脸上的伤。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林氏满门忠烈,只余小叔一人,他想归隐江湖,所有人都不会、也不忍心阻拦。可她不同,她还有弥生。祁王府,当年流了太多的血泪,她要亲自讨回这一切,要让弥生光明正大以祁王后人的身份站在朝堂上,所以她不能逃避。
静妃上前扶起了梁帝,将提前准备好的药丸塞进梁帝嘴里,而后扎了几针,才让他缓过了劲。
高湛这声“郡主”喊出来,言侯忍不住摸了摸郢萱的头发,走到这一步,太难太难了!
纪王和柳澄也赶忙走到了近前,“真的是……”看着比过去成熟沉着的郢萱,两人百感交集。原本安静下来的大殿立刻又声音嘈杂了起来,刚刚莅阳长公主代谢玉供认的罪状里,有一条便是,二人畏惧嘉华郡主之才,为绝后患,刺杀前去上香的嘉华郡主。即便是不太关注当年旧事的朝臣,也从同僚口中打听到了这位郡主,昔年是如何天资过人。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苍天保佑啊!”就算之前春猎之时,郢萱给纪王透露过一些,可直面的时候,心绪依旧难以平息。
郢萱对着几人笑了笑作为安抚,而后看着已经缓过来的梁帝,一字一句坚定道:“当年承蒙太皇太后求情,得陛下开恩,下旨赦嘉华之罪。我来做这个原告,可算够格?”
梁帝仿佛片刻间老了十余岁,用力闭了一下发涩的眼睛,颤抖着双手道:“高湛……拟旨……着纪王、言侯、中书令柳澄为首,大理寺正卿叶士祯和刑部尚书蔡荃主审,彻查当年祁王与赤焰谋逆一案。”郢萱的出现,还有她那与祁王和宸妃极为相似的面容,让梁帝心头突然涌起了疲倦感和愧疚感,因此他让了步。而且他明白,只要太子在,这一步早晚要走出去的。
当承担重任的五人跪拜领旨时,一直把持得很稳的萧景琰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发烫,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梅长苏和郢萱。
梅长苏依然保持着沉默,整场寿宴他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只在郢萱揭下面具时,情绪稍稍外露。多年来的了解,让他在片刻间便明白了郢萱的选择,那一瞬间的思绪,除了一直关注他的霓凰,竟无人发现。如今他那双黑嗔嗔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着御阶之上佝偻着身体的苍老帝皇,仿佛想要穿透那衰败虚弱地外壳,刺入他强悍狠毒、唯我独尊的过去……
但是梁帝并没有感觉到这位客卿的目光,他正抖动着花白地须发,颤巍巍地起身想逃离这间令他呼吸不畅的大殿。
今日对梁帝的刺激有些大,即便是看了太医,吃了安神的药物,他却依旧沉浸在噩梦之中。昔日那些画面不停的在他眼神轮放,让他的气息越发的紊乱。又过了片刻,他开始骚动起来,头在枕上不停地滚来滚去,额前冷汗涔涔,双手时不时在空中虚抓两下,口中呢喃有声。直到高湛将他唤醒,他才好似回到了现实。
“嘉……嘉…华……呢?”那个十多年不曾叫过的名字,再次吐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依偎着自己的小女孩。那是他第一个孙辈,他怎会不疼爱呢?当年他虽有顾虑,却从未想过要她死啊!
“被静妃娘娘带回芷萝宫了!”高湛躬身回道。
“去……去……召嘉华来见朕!”
这边,终于恢复了女装的郢萱,正被静妃拉着,问她与梅长苏这些年的生活。莅阳长公主在知道郢萱的身份后,也跟来了芷萝宫,却不想这场翻案的背后,还有更深的隐情,难怪那日太子说,苏先生与他如同一人!
高湛来传唤,郢萱轻抚身上郡主的品级大装,拍了拍紧紧攥着自己右手腕的静妃,道:“好!”
芷萝宫偏远,等郢萱到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在门口刚好撞上了出来的梅长苏。两人视线相接,便明了彼此的筹谋。郢萱边往里走,边感叹,这位皇帝陛下,终于缓过神来了!即便这几个月,在确定梅长苏决心隐匿江湖后,郢萱不断提升自己的存在感。可之前靖王的崛起,与梅长苏到来的日子那般相近,而今日,梅长苏这个传言中的‘誉王谋士’,又出现在寿宴上,梁帝如今是反应过来了。
郢萱进去时,梁帝面色雪白,颓然歪倒在软榻的靠背上,用枯瘦的双手盖住了脸,颔下渗出水迹。祁王,景禹……曾是那般亲密的父子,却在一次次无法调和的矛盾中冷了情肠。可是无论怎样的狠绝,怎样的厉辣,真的不会痛吗?不痛的话,为什么十三年来不容人触此逆鳞,为什么连宸妃的灵位都敢在宫中设立,却不敢跟人多谈一句他的皇长子?
“见过陛下!”虽然穿着郡主规制的衣裙,郢萱依旧行的是这些年在朝堂上的礼仪,当年那个面君都无需跪拜的小姑娘,早就淹没在历史中了!
“你……恨朕吗?”梁帝神色很茫然。
郢萱大致能猜到梅长苏会说些什么,知道梁帝如今只是想要一个心理安慰,可惜她,不想给,开口道:“陛下可知我们为何要冒着风险,现在翻这个案子?”
语毕也不要梁帝回答,自己便接了下去,“因为对父王来说,不一样!您可知,当年父王本是可以活下来的,祁王府填进去无数人,终于打通了天牢上下。可是父王,他不愿!甚至在当年赐酒之际,誉王身边跟着的太监也有祁王府的人。可是父王还是拒绝了,他只是命令宣旨官将陛下您处死他的诏书接连念了三遍来听,听完后他也只说了一句‘父不知子,子不知父’,便眼也不眨地将毒酒饮下……陛下,您可知道他这句话是何意思?”
梁帝全身颤抖,这话刚刚梅长苏说过,可嘉华说得更为详尽,将各中内情全部倒出。他抬起一只手想盖在眼皮上,却突然觉得手臂似有千斤之重,只举到一半,便蓦地落。
郢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道:“陛下若知父王,当不会怀疑他有大逆谋位之心。父王若知陛下,也不至于到最后还不肯相信您是真的要杀他……我斗胆问陛下一句,今日您得知父王有冤,心中可有愧疚之意?”
一样的问话,仿佛一颗钉子扎在了梁帝心头,挣扎了许久,梁帝颓然道:“有……”
“能得陛下此言……”郢萱自嘲一笑,“父王想必会开心一些吧!”
“嘉华!”梁帝忍不住喊道:“当年……我是真心想要留下你的……上香只是想你避开朝中乱局……我,以后会补偿你的,带景…你父王那份一起!”
郢萱微微偏过头,擦去一丝流下的眼泪,幼年时,皇帝也是真的如平常家里的祖父那般将嘉华宠上天的。当时连献王和誉王,都没有嘉华和梁帝相处的时间长,甚至梁帝还抱着熟睡的她去跟群臣议事。“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若是陛下对父王还有一丝情分,嘉华求您!”说着郢萱跪了下来,“给弟弟一个名分!”
“什么?”梁帝坐起了身子。
郢萱将弥生的身世讲出,如今怕是梁帝心肠最柔软的时刻,也是弥生认祖归宗最好的时机。
“火烧掖幽庭,是嘉华之过,无论何种处罚,我都认!但请陛下,恢复弥生的身份!让祁王府一脉得以延续!”郢萱道,“七叔若是插手,必然引来各种猜疑。此事,只有陛下下旨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因此,嘉华恳求陛下,让弥生认祖归宗!”
“罢了…罢了……”梁帝听完她的解释,颓然坐下,摆了摆手,道:“我会给纪王下旨,将其记入族谱!下次,带他来给我看看吧。”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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