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册立东宫,举行太子加冕礼。清晨时,宫禁中旌旗烈烈,仪仗森森,只是因国丧仪规限制,减乐。百官齐集于奉天正殿,萧景琰着储君冕服,由引礼官引领,入丹埠,进丹陛,内赞官接引,近御座前拜位。宝册官宣读立太子诏书后,梁帝将太子玺绶交中书令,中书令下阶,奉与新太子,太子接印,交东宫捧册官,四拜谢恩。
朝仪礼毕后,新太子入座,接受百官朝贺,之后便进入内宫,拜见贵妃。午后,梁帝携储君驾临太庙,敬告祖先,沿途接受百姓路谒,场面甚是壮观。
也许由于一整日冕礼的劳累,也许是从秦般弱口中知道了什么隐情心虚了,册立太子后的第二天,梁帝因病诏令免朝十日,一应政事先入东宫,由太子监国。
郢萱从白府过来的时候,梅长苏与黎刚正从书房出来,见两人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工匠,上前道:“密道封上了?”
“是啊!”黎刚道:“一年多来,朝堂上多少风云,都是通过这个密道商定。如今,都尘封了!”
“这样,已然是最好的结果!”梅长苏道。
“多年谋划,一切即将掀开,你的身份,还打算瞒着七叔吗?”郢萱问道:“静妃娘娘的点心可是一直没断过,而且为了解开你与靖王的误会,她可是让那个宫女在靖王面前招供了陷害你的整个过程,又多次殷切嘱咐他要善待你。七叔心中,想必已经起疑了!”
“无妨,就让他先猜着吧。”梅长苏叹息一声,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现在只想先看着景琰大婚、彻底掌控朝局!其他的,先押后吧,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有半点松懈!。”
郢萱微微摇头,有些不赞同,道:“春猎之事,乃祖制,因太子册封被延迟到了三月底。最近礼部怕是根本忙不过来,你想等七叔大婚,怕是还有得等了!”
“你说过,皇帝虽已年迈,可若无变故,身体撑上个三五年不是问题。我又何必着急呢?”梅长苏悠然道,如今一切即将结束,那种沉重地喘不过气的感觉终于消散些许,整个人倒是多了几分鲜活。
他的这种变化,是身边人都乐意见到的,因此郢萱也没有多说什么,早晚都会相认的,早一点晚一点区别也不是很大。
可是第二天,太子便派人来苏宅传话,说三月春猎,陛下让带苏先生一起去。
梅长苏有些意外,不由挑了挑眉,看向出宫传话的列战英,道:“皇族春猎,怎么会让我也去?”
列战英也很不解,只是道:“好像是静妃娘娘的意思,大约是殿下再娘娘面前多提了先生几句吧。”
梅长苏的眉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但除此外倒也以并无一丝一毫其他的表情变化,声音也甚是稳定,“既如此,那就多谢娘娘厚爱了!还有其他人会一起吗?”
列战英道:“白军师也去,殿下今日还专门召他进宫商议一路上銮驾的防卫来着。”
“这样吗……”
最后,只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确实如他所想,这边谈完了护卫营和卫峥来京之事,萧景琰第一次与郢萱正面谈起了梅长苏的身份。
“梅长苏,到底是谁?”萧景琰的语气很凝重。
郢萱看着他,镇定地问道:“怎么这么问?”
“母亲对他的兴趣之浓厚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不是好奇能解释得通的,以母亲恬淡的性子,她别的什么都有,还真就没有多少好奇心。”萧景琰冷哼一声道:“而且,你对他,很在意!卫峥被追杀一事、假扮秦大哥一事,你第一时间想到要商议的人,也是他!母妃也曾借着文人相轻之事问过我,你与他相处的好不好,你觉得我该怎么答?”
郢萱也不否认,望着他的眼睛,道:“七叔的观察力真是越来越好了,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呢?”
“我……”萧景琰一时有些无措,对他来说,最近细想了众人的态度,后闪过脑中的那个念头,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离奇,离奇到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因此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那个他以为永远不能再找回的亡魂,是不是还在人世。
看他的神情,郢萱大约也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只道:“识人之术,不能浮于表象。用心去看,您的心,会告诉你,他到底是谁!天色已晚,宫中行动不便,郢萱先告退了!”
三月二十七,天子旌旗摇摇出城,皇后率留守众臣于城门拜送。靖王虽然奉旨要“把苏先生带着”,但他的位置必须是同行在梁帝龙辇旁侧,以便随时候命,而这位“苏先生”却只能带着他的几个随从,跟靖王府的人一起走在后面的队列中。郢萱倒是将言豫津独自扔在了御驾旁的军队中,自己钻进了梅长苏的马车。在外人看来,她身体比梅长苏好不了多少,坐马车也是正常。
看着梅长苏皱眉沉思的样子,郢萱也不戳破,拿了一本《诗经》慢慢带着飞流念。
要来的躲不掉,安营扎寨休整一晚后,春猎于翌日正式开始。梁帝一早主持了开猎祭典,又在随身侍卫的重重保护下进密林中转了一个时辰。但他毕竟年迈,午膳后便倦意难当,在静妃的轻柔捶打下昏昏入睡,不多时便睡得鼻息沉沉了。
静妃得了这个空闲,忙命高湛细心守着,自己脱身出来。一面朝旁侧的妃帐中走,一面吩咐贴身的侍女道:“快去太子处,叫他请苏先生和白先生来见我!”
萧景琰和梅长苏此时正在郢萱的营帐中商议朝堂局势,听到宫女所言,眸色深深地看了梅长苏一眼。梅长苏微微避过了他探究的目光,淡淡地回他一笑,神色平静。
“既然母妃今日有空闲,那两位先生便随孤走一趟吧!”萧景琰站起身道,视线却一直粘在梅长苏身上。
“是!”
到了静妃营帐前,侍女略加通报,三人便先后走了进去。整个营帐内陈设简单清爽,侍女们都被远远遣走,静妃一人穿着灰貂皮褂,坐在首位等着他们。整个人看起来雍容素净,柔和温婉。
“母亲,这一位就是苏先生,这一位是白先生!”萧景琰抬手介绍道。
郢萱和梅长苏上前,躬身施礼,“见过静妃娘娘!”
静妃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对面相向而立。细细看着两人完全陌生的身形和声音,突觉心中幽凉,喉间发紧,半天也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母亲!”靖王轻轻扶住了静妃的手臂,他知道母妃看到嘉华如今的面容会伤心,可刚刚母妃的视线更多时候还是停留在梅长苏身上吧!所以……真的是你吗,小殊?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梅岭一片火海,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出现在金陵,却拒绝与我这个好友相认!
静妃勉强一笑,稳了稳心神,道:“……两位先生一路辛苦了,请坐。”
两人谢了座,在客位坐下,静妃这时已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绪,亲自起身倒了茶,客气地问道:“苏先生在京城已经住了一年多了吧?还住得惯吗?听景琰说,你与白先生乃是旧相识,如今所居之处仅仅一墙之隔,想必也能相互关照一二。”
梅长苏知道静妃之意,心中有些酸楚,道:“多谢娘娘挂怀!我一切都好!”
静妃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对梅长苏道:“苏先生那本《翔地记》,我很喜欢。上面提到涂州一处飞瀑,我看先生的批注,应该是去过那个地方的吧?”
“是。”
“听书中描述,此瀑飞流直下,气势壮观,恨我不能亲见。不过我一时记不太清,这飞瀑到底是在涂州的哪个县府啊?”
梅长苏的视线微微一颤,抿紧了嘴角。涂州溱潆府,十分简单的答案,却是亡母的闺名。他虽然知道静妃此问何意,却又终究不能坦然出口,所以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无奈地摇头,“苏某也不太记得了。”
听到他的回答,郢萱微微敛目,藏起了眼中的无奈。静妃静静地凝望着他,眸色变得澄澈而又忧伤。萧景琰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见三人细微之处神情有异,想了想书中的内容,溱潆?有什么含义吗?
开口试探道:“母亲很想去看这个瀑布吗?孩儿倒还记得,那个地方是……”
“你不必说,”静妃快速地截断了他,“我问问罢了,哪里出得去?”
“娘娘现在身份贵重,确实不能随意出行。”郢萱开口劝道:“待将来……朝局安定后,或可由太子殿下带娘娘出去转转。”
“身份贵重……”静妃郁郁一笑,容色有些黯淡,帐内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身份那个不重要?可如今所得终究背离了昔年之愿,得之,又有何意趣!
静妃终究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看两位先生气血都略有不足,平常都吃什么药?”
“……都是给外人看的。药,如今也不大吃了。我也不太懂,都听白先生的。”梅长苏踟躇片刻,不欲静妃担心,只说了如今的状态。
“白先生也通医理?”静妃看着郢萱,问道。宫内人多嘴杂,萧景琰只来得及说了郢萱如今的身份,这些年纷纷扰扰都没能一一详述。而郢萱掉落悬崖,建造流觞阁的过程,萧景琰自己都不清楚,静妃就更无从得知了。
郢萱笑了笑,道:“昔年,机缘巧合得元化先生所救,便跟着他习了一身医术,也算是多了门技能吧。”
“元化先生……他那一手医术,先师多次称赞,倒是难得的际遇了!不然……”静妃微微垂首,掩住了已然泛红的双眸。
静妃深吸一口气,她突然不想再忍下去了,面前的是当年最张扬恣意的两个小辈啊!她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人面目全非,一身内息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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