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元十一年冬，大雪下了足足半月才停下来，厚厚的积雪盖住了山川大地，也盖住了无数的冻死饿死骨。
荒野外寒风肆掠，一处枯树的枝丫终于承受不住，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伴随着一阵簌簌下落的雪花，树底下白色的一团微微动了一下。
那似乎是一个幼童的襁褓，里面动了几动，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伸出一只小手来，扒拉开衣角，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的眼珠转了几转，露出沉思的神情。
宋析被寒意惊醒，一边小心翼翼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扒出眼睛观察状况，入目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变异刺藤，也没有丧尸。
一阵风过，宋析狠狠地抖了抖，四周的景象和他记忆里的雪景有些像，心里顿时疑惑丛生，他确定这是下了大雪，可怎么会呢？
从他八岁起，地球就遭受天灾变得越来越干旱，从未有过雨雪，除了基地范围，外面的土地几乎全部沙化。
这次没躲过流沙，所以他这是掉到哪里来了？
视野里都是白色，让他分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心里不敢大意，下意识运转真气，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微微吸口气，清冽的空气引得胸腔隐隐发疼，下腹也是一片冰凉。
内力全失，寒气入体。
对他一个修习古武的人来说，简直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狠狠皱了皱眉头，他试着动了动，四肢都麻木僵硬，仿佛失去了知觉，一点也不听他使唤，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要完。
虽然丧尸快打完了，难保不会遇到漏网之鱼。
露在外面的手受着刺骨的寒意，生疼生疼的，宋析费力伸到嘴边呼了呼热气，下一秒，被通红的小爪子惊得睁大了双眼。
！！！
他的手掌虽也秀气，但确实是成年人的样子，是能一掌劈死一头丧尸的，绝不是这么小小又无力的一只。
一只四五岁小孩子的手。
视线一转，身上的衣服自然不是他之前穿的，“怎么会这样？”嘶哑稚嫩的声音就更不是自己的了！
陷入流沙必死无疑，他这是从别人身上活过来了？
一瞬的慌乱后，宋析抿着唇拼命张牙舞爪动了起来，这个小身体受了寒情况很不好，再不寻着出路，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冻死。
他仰躺在地上，努力了好久才翻过身，用没什么感觉的小胳膊撑着爬了起来。
几岁大的小孩坐在雪地里茫然四望，漆亮的眸子又大又圆，转来转去有些沮丧，一边捏了一
小团雪塞进嘴里，干干净净的味道有些舒服，润了下干痛的嗓子。
大雪积了半个月，这会正是温度最低的时候，宋析不停地活动着身体让自己不那么僵硬，然后用尽力气扯开嗓子呼救。
盖住他的袄子已经有些湿了，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宋析费了些力气将它反过来裹着，里衬的颜色深些，万一有人，才容易看到他。
不知是谁把一个小孩丢在这里，还是一身白衣。可缺德。
声音消散在空旷的野外，没过多久，他脑袋就有些晕乎。
刚醒来一直蹦着神经，随后又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太过惊讶，这会儿回过神来，脑子里一团浆糊，已是发起了烧。
饥寒交迫，性命堪忧。
哪怕是前几年丧尸成灾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尝过这种滋味。
仔细又看了周围的地势，然后小孩一脸深沉地蹙眉，又在身旁抓了几把雪吃下去。
“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队长说的，他不敢忘。
不久前断裂掉落的枯枝陷进雪地里，打出不深不浅的印子，宋析费力爬过去捡起来，拖着它在地上画了两个求救的符号。
一个队长教的，另一个是小时候家里教的，危及时可用来联系其他古武者。
本来没什么力气，这么动了一会，脑袋更晕了，除了冷，还饿得慌。
手脚依然冰凉，额上却是烫得吓人，他得去不远处的林子里找些落叶，试试生火，再找些树叶或者野草什么的充饥。
他喊了这么一会儿都没动静，想来附近应是没有野兽之类的。
为了省力气，他准备就这么爬过去算了。
过去之前，他又用力喊了几声救命，朝远处张望了一会，依然什么都没有，宋爬爬转头就走。这个小身体被这样冻，他不确定能不能扛得住。
这样想着，他加快了速度。小小的一团在雪地里艰难地移动着。
树林似乎变得极其遥远，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黑，宋析双手一软，脸朝下扑进了雪地里，扑面而来的冰冷让他一机灵，不能倒下去！
比之前还慢的速度挪动着，视线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双鞋，红色的棉靴在白净无尘的积雪上硬是没下陷半分。
宋析第一反应，此人内力卓绝，轻功极高。
第二反应才是，有人来了，有救了！
宋析抬起头，入目的衣料边缘纹绣精致，他忍着晕乎乎的脑袋继续往上看。
眼睛里倒映出一张极美的面孔，冰肌玉肤，双眸潋水秋波流转，衬着那身华美耀眼的火红广袖长袍，妖娆娉婷。
如倾城绝色的画中女子。
“前辈，救……救我……”是个高手，宋析伸出手，想抓住那片衣角，怕人跑了，奈何小爪子使不上劲，忙补充道，“我会……”报答你。
女子自顾打量着远处的雪山，在宋析开始着急的时候伸掌运功。
宋析眨眼被抓到了手里。
随后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在他身上一通摸索，低低的呢喃让人听不听，宋析又打了个哆嗦。
漫天白色的荒原，一道火红的残影翩跹划过，没有在雪地里留下一丝印记。
***
清脆的鸟鸣声响起，冬日清晨霜雾带来的清新感传入身体，清冷却让每个细胞都舒适无比，时隔多年，宋析又闻到了新鲜空气的味道。
也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陌生的房间，小胳膊小腿都证明前几天不是做梦。
那天半路上他就晕了过去，到了一处地方，中途迷迷糊糊醒来被喂了特别苦的药，宋析吐了吐舌头，好像还残留着苦味。
宋析打量着自己住的木房子，屋内一床一桌一烛台再无其他，摆设简单，房梁椽条倒是构造精巧，再移向门边，那泄开的缝口处塞了几颗脑袋，正用黑溜溜的眼珠子打量着他。
几个小萝卜头。鲜活的。
末世小孩少，宋析冲他们笑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也成了一个小萝卜头。
那几个孩子见被发现了，赶紧推开门走了进来，一个声音脆脆的，“你可算醒了。睡了好几天呢，木使者让我们去前院，你快起来吧。”
说话的小男生长得瘦瘦的，黑色的袄子不太合身，他拢了拢衣袖，望着宋析。其他几人也巴巴的盯着他。
宋析暗自猜测，想着反正自己刚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道，“木使者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几月几了？”
“木使者就是木使者呀。”“是他救我回来的。不然我娘是打算……”“我是花使者的二弟子救的。这里是青天教分舵，夫子说青天教乃天下第一教。”“现在是墨元十一年腊月初十，你睡迷糊啦？”
一声鸟鸣响起，正叽叽喳喳说话的孩子忙拉着宋析往外走，“这是集合声。应是木使者到了，我们快点。”
宋析抓过那天穿的白色袄子套在身上，没注意旁边小孩惊羡的目光。
出门去是一条长长的连廊，木栏外的矮草上还淀着雪，清风冷冽，旁边高大的古树往下簌簌飘着雪花，几个孩子小跑着到了前院。
蒙蒙的雾气笼罩在房顶和树梢，空气里有细小的水珠落在脸颊上，微微凉意沁人心脾。
宋析忍不住摸了摸下腹，那日那种冰凉沉坠的不适感已经没有了，不禁露出一丝喜意。
院子里原本已经站了十来个小孩，年龄参差不齐，四五岁、八.九十来岁都有，有的着粗布，有的穿夹袄，这会儿齐齐看向了宋析。
里面掺杂着好奇、羡慕、惊艳、怜悯，惊艳？
宋析心里的疑问堆成小山，面上用无害的眼神回望着他们。乖乖的。
院里一时有些安静，一道清冽的嗓音突然响起，“尔等可愿入我青天教？入教者，需严守教规……”
房顶上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位衣着黑色长袍的男子，面色冷肃，眼底冷若冰霜，漠然望着下面，顿了下又道，“不愿者，即刻下山。”
现代古武传承家族极少，宋家作为大名鼎鼎的武学世家，宋析从小就见过国内的几大流派传人，却从未听说过青天教此派。
虽然世道乱了后他没机会上学，但很多东西队长都教他了，还给他找了许多书看，墨元也是他没见过的年份。
心底有了猜测，思量中，之前和他说话的男孩像模像样拱了拱手，“我愿。”
接着一个轻柔的女孩声也表示愿意入教。
其他几人相继表态，宋析抬头，正对上房顶男子的视线，行了一礼道，“敢问那日救我的前辈？”
男子脸色微微一变，只道，“我教护法。”
宋析点头，年纪小又对这里不了解，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呢。
再者，天下第一教，应当是不差的。
那便在此处安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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