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询问你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原本赋影然不是个爱换马甲的人。
甫离开道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所使用的固定马甲乃是“云磐.御青城”。
至于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号……纯粹是为了跟练峨眉同款配套。
没错,赋影然与练峨眉相逢会面第一眼就建立了不可动摇天长地久的友谊,以至于互报名号的时候她顺口就说出了“御青城”。
青城与峨眉,多么和谐。
无论是坐而论道还是武学切磋,二人都颇为默契。
经常因此感到被排挤的蔺无双偶然听她解释自己名号由来之后也是醉了。
后来练峨眉拔起萍山离尘而去,只跟她一个人当面道了别,蔺无双和狂龙赶到之时,她正朝着天空挥手再见,听闻狂龙的哭嚎,一扭头冷淡的说了一句“人都走了,你们回去洗洗睡吧”。
——从此狂龙对御青城一生黑。
之后这个马甲还继续活跃了不短的时间,八趾麒麟疏楼龙宿剑子仙迹金子陵等人皆是她以御青城身份结识的朋友,不过因为她不到必要情况总喜欢低调行事的风格,马甲一直捂得很好。
直至那个夭寿金子陵偷偷把她的剑谱匿名带入论剑海获评首座。
她后知后觉听闻此事,直接踏入寂山静庐,看在金老妖没有暴露御青城这个名号的份儿上,只冲着他的脸揍了一顿,旋即果断停用马甲,前往海外游历。
那次的海外之行收获颇丰,从蝴蝶国一直漂到了东瀛。东瀛盘亘数年之间,除有幸领教神遗一族精妙的武学之外,还从东瀛绑回一只大妖怪作宠物。
回到中原后大妖怪不怎么听话,一度冲破封锁逃逸,赋影然费了不少功夫才在一个叫天疆的地域之外将之擒回。
彼时失去老大庇护很多年的天疆几乎快被大妖怪揍到扑街,赋影然一边感慨着真是战五渣一边将大妖打趴封印,事后还被那个天疆门卫强留一天请客答谢,喝了一顿酒,听了一通牢骚。
流浪的岁月越来越长久,渐渐的她也习惯于频|繁更换马甲——古话说得好,女人的衣柜里总缺一件衣服,而她的衣柜里总有穿不完的马甲。
在南北道真分|裂、拳域脱离南宗,道真一脉风雨飘摇的时期,她始终隐藏幕后指点毂凤鸣潜伏道真卧底调查,逐渐开始感到一阵熟悉的厌倦。
看来又到了该换马甲的季节了啊——于是她打开衣柜翻找,心血来潮拎出了御青城这个马甲。
太久没拿出来用都快发霉的马甲一旦穿上就自带巨擘顶先天气势,她仰头怀念了一下当初那段光辉岁月,决定去拜访旧友。
金子陵还是那么妖孽又夭寿,痛心疾首数落她当年那顿毒打虽是打在他脸上却痛在他心上,如今必须弥补他受创的心灵。
于是赋影然指凝剑气对准他的心口准备进行会心一击。
金老妖嗷嗷叫唤着上蹿下跳矫捷的避了开。
最终赋影然送他一块产自极北之地的寒晶石作为旅游手信,金老妖这才表示看在她还有那么一点点诚意大家今后就勉强一起愉快的玩耍吧。
赋影然撇撇嘴,与金子陵互嘲一番之后便告辞。
疏楼龙宿依然隐居中,区别在于对面多了一个邻居。
说起来那人与她相识更早也更为熟悉,正是道门剑子仙迹。
总觉得这俩人凑一块儿会发生什么祥瑞御免的事情呢——赋影然如斯感想。
天上正下着濛濛细雨,赋影然与龙宿对坐喝茶,随意闲聊。
湖心亭外一群天鹅优雅划过水面,龙宿抽了一口水烟,触景而生诗情,悠然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赋影然出神地盯着细雨中的迷蒙湖光与山色,忽然开口道:“龙宿,你认为‘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句诗与剑子可堪搭配?”
龙宿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若真有那般场景,想来是绝配啊。”
豁然之境的剑子瞬间打了个喷嚏。
告别龙宿,她的最后一站便是八趾麒麟了。
其实她对八趾麒麟那三个徒弟的兴趣远超八趾麒麟本人,过去没少怂恿八趾麒麟把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辛酸带娃经历集结成册出版发表,以供广大的苦境教师与家长寻得心理平衡。
日夜生活在徒弟淫威之下的八趾麒麟岂有这种胆量,素还真一微笑谈无欲一瞪眼无忌天子一叹气他就萎了。
赋影然对此但笑不语。
人和人毕竟不一样,譬如每次她大驾光临半斗坪,日月星都不敢造次。
一别多年,曾经的鬼灵精小屁孩已经长大成人,一个个狂霸酷炫吊炸天,虽然没有正式入世却已将师尊八趾麒麟打压得一脸苦逼。
此番赋影然再度以御青城身份来访,八趾麒麟福至心灵,分别给徒弟发了飞信,而三人竟很给面子的回到昔日修行之地碰头。
赋影然坐在半斗坪会客室,一手接过素还真泡的香茗,一手在棋盘上落子,与他对局的谈无欲紧锁眉头高度集中,无忌天子则早已贴心的搬出自己研发的电风扇提供后勤服务。
都说幼年是铭印期,素还真七岁时怂恿谈无欲和无忌一同恶作剧打算整蛊前来串门的御青城结果大败收场,并因此导致三兄弟在此后五年间被御青城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小惩薄戒”无数次,此后各种不服都灰飞烟灭化作了天边浮云。
时隔多年的重聚,三人都很有礼数,尤以素还真为甚。
越是聪明的熊孩子,对于深不可测的人事物越机敏啊。
赋影然很看好素还真。
如此天赋异禀心机深沉满腹黑水道貌岸然,任她游历四境走遍天下也就看到了这么一个,谈无欲还要稍逊分毫——虽然也很难缠就是了。
所以她欣慰的对八趾麒麟说:“你的徒弟将来一旦入世,必会掀起前所未有的风暴啊,教出这么几个妖孽,你压力大不大?”
素还真温文尔雅的自谦道:“哪里哪里,半斗坪内师渡徒,师尊的悉心栽培与指点,正是我们学有所成的源头。”
赋影然转过眼盯着素还真:“半斗坪内师渡徒?那么半斗坪外呢?”
“……呵呵。”
素还真但笑不语,谈无欲冷笑不言,八趾麒麟瞬间觉得世界末日正在眼前招手。
访友怀旧结束,赋影然慢悠悠踏上归程。
江湖从来不缺风波,道真那摊子烂事儿不过一个缩影。
她并非不愿管,只是觉得把幕后黑手一次性玩死了未免无趣。
按照道门中人无比高冷的解释,这叫“天命未至”。
走在路上的道溟大人思维又开始发散,不想回道真又暂时无事可做,要不要找些既能挽救蠢萌师门又能益智益趣的事情来做做看?
大约是穿越者福利,她正试图从自己的脑洞里找灵感,一转头便看见身侧的大江中漂来一个人。
女子。用剑。刚刚经过一场大战,致命伤却在背心空门,显然是在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遭了熟人暗算。
而且那伤痕上遗留的剑气有些熟悉……
赋影然眨了眨眼,甩袖将人捞起,直接化光折回“御青城”的据点之一。
女子伤势颇为严重,将养了半月有余方才起色。
醒来一睁眼,满目茫然随着意识的清醒逐渐转为浓烈恨意。
赋影然目睹她神色变化,已然了解三分。
“你伤得很重,最好别动心绪。”
“感谢前辈救吾,此恩吾必会报答。”
女子想要起身,终究发现自己太过虚弱,只得敛去忿恨的情绪,乖乖盘膝调养。
赋影然暗暗点头。
很好,还能认清现状做出当前最正确的选择,非冲动无脑之辈。
于是她闲闲问道:“不告知吾你的身份吗?”
“晚辈斗胆恳请前辈助吾探查一人的消息,事后吾自当坦诚身份。”
“何人?”
“谁云湘水.慕潇韩。”
“嗯……”赋影然约略想起此人身份,为确认猜想,还是给清如许发了指令,不过半日光景便等来结果,而且为了确证她的记忆,清如许还很给力的附上了慕潇韩画像。
慕潇韩,慕峥嵘之弟,以剑法“湘神篇”名满道门,前段时间为对抗魔祸,联合道门众多力量苦斗,虽最终取得胜利,其妻却不幸亡于魔人之手,目前正在给亡妻守墓中。
道门众人既感佩其高义,又同情他痛失伉俪情深的爱妻,一时名望大振,已跃升为道门阴阳流派之首。
慕峥嵘、慕潇韩、慕少艾……
赋影然摸着下巴思忖,为什么姓慕的瞅着都不像老实人?
正在江湖中游历实习的慕少艾冷不丁膝盖一痛,暗自感慨最近太辛苦年纪轻轻就患上膝关节退行性病变,果然还是去看几个美人放松一下吧。
……最终,赋影然如实告知那女子关于慕潇韩的近况,女子浑身轻颤,放声大笑,笑得流出眼泪。
“慕潇韩,好一个情深意重,好一个翩翩君子,哈哈哈……吾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你欺骗!”
赋影然站在她身边,默默展开慕潇韩的画像看了又看。
……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温文如玉翩翩风度,眼角眉梢流露一丝掩不住的邪戾气质。
央千澈才是温文如玉君子风度好么,连她家小机师弟那个超龄熊孩子好歹在外表上也能看出温和清圣啊。
她可以下定论,这姑娘确实瞎了眼了。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看你的反应,莫非与他有关?”
“有关……”女子打开被自己攥得血肉模糊的双手,茫然失语呢喃:“吾多希望自己从未与他有关。”
“那么,吾该称呼你为葑玉络吗?”
葑玉络猛地抬起脸,眼中还残留着未尽的泪:“前辈,吾……”
赋影然悠然而叹。
怎么说也是出自南修真的倒霉孩子啊,身为前辈还是关心一下比较好。
“你不用解释,吾已大致明白你遭遇了什么。”
葑玉络心灰意冷地嗤笑一声:“事到如今,吾不知到底是遇人不淑,还是自己识人不明。”
“你打算怎么做?”
葑玉络眼底划过一抹恨意:“负心狗——只配得上血溅三尺!”
赋影然挑了挑眉。
唷,还是个爱憎分明的火爆姑娘。
不过太过火爆的脾气是会落入算计的。
于是她轻轻拍了拍葑玉络的肩:“年轻人,听吾一句劝。第一,将宝贵的人生浪费在负心狗身上,这种价值观吾一向并不认同。第二,他如今位高权重,名望颇高,你能拿什么去跟他对抗?”
“葑玉络亦非任人宰割之辈,岂能咽下这种屈辱与背叛!”
“复仇,是沉重之事。既然沉重,便要谨慎对待。牺牲妻子,扩大魔祸以换取名声地位,如此汲汲营营,野心当不止于现今。”
“前辈想说什么?”
赋影然斜倚门框,好不轻松自在:“你喜欢钓鱼吗?”
“嗯?”
“吾之爱好十分广泛,人世间许多事务皆能激发吾学习探索的兴趣。但是偶尔也会有不知如何消磨时光的阶段。每到这种时候,吾便选择钓鱼。”
赋影然微微阖目,脑洞大开,一个计划已在脑海中缓然成型。
“钓鱼有六项精髓,静心守之,耐心候之,详加观之,沉着诱之,精守搏之,迅巧获之。你若真有心垂钓,便好好思量吾这番话。想清楚了,到空山云麓找吾。”
留下这番话,赋影然飘然而去。
三日之后,寄北轩接到老板娘通知:向“巫祝”与“解玄”分别约稿,主题和素材由老板娘直接提供,期限十年,慢工细活,唯一要求精益求精。
清如许双眼笑成月牙儿状。
“哎呀,老板娘这次的动作真是意味深长——吾嗅到坑蒙拐骗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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