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松阳番外·六

小说:[银魂]老不死 作者:初之空
    这件事说来奇怪,但仔细想想也并不令人觉得意外——八重没有考虑过结婚。

    和虚相伴的五百年间,两个人都是不老不死的怪物,和人类一词相差甚远。她从未想过两人的关系会出现新的变化,至于结婚,更是荒谬得如同成为人类这个愿望本身的笑话。

    像普通的人类一样,和某个人建立家庭,相伴着慢慢老去,从成婚的那一刻起就规划好生命共同的归途,婚姻是一种社会制度,同时也像一种生物的本能。

    单独的个体无法存活,人类从出生起就需要他人的陪伴,孤独的症状有时可以比锋利的刀箭更加致命。

    八重活了这么久,对于人类的婚姻自认有一定了解,但也仅仅止步于这么多年观察得出的总结。

    她觉得人类的婚姻很有趣,偶尔也会发自内心地献上祝福。但这件事于她来说,既不是必需品,也不是非得满足的某种东西。

    就算没有婚姻的契约,她也不会离开对方的身侧。除非对方有了新的生活或伴侣。

    是的,伴侣。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八重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从龙脉中重生的那个人,不论后来成为了虚或松阳,新的人生都由他自己决定。

    一切归零重来,他们从前是什么关系,都通通止步于从前,没有延续到如今的必要。

    成为人类之后,融入人类的社会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吉田松阳有他的学生,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令她安心。

    那些好与不好,和虚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的过往,她妥帖地保管好了,收藏在怀中带着自己一起沉入龙脉。

    在龙脉中的时间,她大多都在沉睡。

    松阳说他有时会梦见她,这些年,她也确实极偶尔地会去看望他。

    在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在她短暂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在任谁都不会注意到的情况下,偷偷地去看上他那么一两眼。

    吉田松阳这个人,有时候看起来很能干,很万能,但有时候连花都不会养,除了浇水便只会浇水。

    她叹着气,让竹篱上爬满常开不败的花,周围的邻居瞧见了,总要停下步子将笑眯眯的私塾先生夸上一夸。

    私塾先生只以为自己有特殊的养花天赋,回屋对着她的相框说,庭院里的花开得特别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庭院里被皑皑白雪覆盖,廊檐下的柱子多了逐年增高的划痕,斑驳地记录着流逝的时间。

    正月期间私塾休课,松阳难得一个人待着,慢吞吞地在烤炉上烤着年糕,烤年糕的火候没掌好,溅出的火星子落到白皙的手背上,烫出点点红色的印子。

    红色的烫痕没有立刻消下去,映着白皙的皮肤分外显眼。松阳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手背一会儿,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站起来。

    “八重……”

    剩下的话语,他默默吞了回去。

    她曾经和人类有过约定。

    只要呼唤她的名字,不论身处何方,她一定会答应。

    她发现这种事有时候也不需要约定。

    只要对方露出落寞的表情,轻轻唤上一声她的名字得不到回应,就算她的存在已经七零八落,只是一个偶尔清醒、大部分时间都混沌虚无的意识,她也会努力将自己拼凑回去,拼凑成能站到他面前说,“你是笨蛋吗”的人形。

    那好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

    她会陪着他,就像她在五百年间做的那样。

    看着他像人类一样生活,看着他慢慢老去,看着他最终像这世间万物一样化为尘土。

    她并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下旁观者的台阶,在某个人对她说出“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时,心平气和地点头说,“好啊。”

    因为说出这句请求的是吉田松阳,一切发生得水到渠成,好像静止多年的湖泊流入了春天融化的雪水,凋零许久的枯枝开出了柔嫩的新芽。

    那么柔软,那么理所当然。

    结婚的那一天,私塾来了很多人。

    夏日晴朗,郁郁葱葱的庭院花香四溢,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和交谈的笑声。

    八重偷偷从和室里逃出来,牵着金红色的曳地和服,打算溜进厨房里找点吃的,溜到半路,越过庭院长廊的时候撞见了一群探头探脑的小家伙。

    听说老师直接从丧偶,哦不是单身,跳到已婚,难得的暑假,私塾的学生全部到齐,叽叽喳喳像一窝刚孵出来的鹌鹑,吵着要见老师的新娘子。

    “你们找我?”

    八重迈下长廊,来到庭院的白石径上。

    之前还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小家伙们瞬间消音,只会傻愣愣地看着她发呆。

    八重以为他们是被现场抓包,心虚了。

    作为早已看穿一切的人,竹野凛太郎表现得最沉稳。他身边的小伙伴傻了好久,终于以梦游般的语气开口:

    “……是真的诶。”

    这句话就像打破了某种魔咒,周围的学生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是真人。”

    “哇,真的和照片中一模一样。”

    “我还以为老师一直是单相思。”

    “你是笨蛋吗?以老师的脸,怎么可能会出现单相思这种情况。”

    “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闪婚?”

    “当事人就在眼前你们不会去问吗,蠢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八重竖起手:“停一停,同志们,停一停。”

    她掸掸和服长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摆出一副放马过来吧的姿态。

    “每人限制一个问题。”

    戴着眼镜的男生刷地一下举起手:“你和老师认识多久了?”

    八重:“五百多年。下一个。”

    所有人:“……噫?!”

    身材瘦高的男生几乎要蹦起来:“你最喜欢老师哪一点?”

    八重:“全部。下一个。”

    所有人:“哇哦。”

    脸上有着小雀斑的女孩子怯生生提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和服吗?”

    八重:“咦?可以哦。”

    白无垢过于安静文雅,她今天穿了一件金红的色打褂作为花嫁和服。

    价值不菲的衣料上绣着怒放的牡丹和展翅的白鹤,金梨地的花纹细腻繁复,长长的裙摆曳地盛开,像流动的火焰一样明丽绚烂。

    除了重和厚以外,这件色打褂几乎没有缺点,据说是松阳认识的吴服屋送的。

    班里的女生好奇地围到八重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袖子,碰一碰腰带上精致的花纹,睁大的眼睛里满是羡慕和惊叹之色。

    “我可以碰一碰你头上的角吗?”年纪最小的女孩子似乎只有六七岁,特别渴望地盯着她头上那些叮叮当当缀着流苏的花簪发饰。

    松阳听到动静来到庭院时,看到的就是八重蹲在小孩子中间,像乖顺的鹿一样微微低着头,任对方开开心心地摸她头上发簪的场景。

    “好漂亮。”女孩子的眼中好像有小星星,“新娘子真好看。”

    八重忍不住弯了弯眸,抬手摘下一枝流苏花簪,递到那软乎乎的手中:“喏,给你了。”

    学生们笑嘻嘻地围在八重身边,叽叽喳喳,快活得不得了。

    松阳在旁边静静看了片刻,微微笑着上前一步。

    “现在可以轮到我了吗?”

    “哇!老师!”

    “居然从背后偷袭!”

    松阳笑意盈盈地说:

    “可以把老师的新娘子还给老师了吗?”

    周围的学生起哄着,笑了一会儿,像鸟群一样散开了。

    距离婚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宾客都聚集在主厅,谈笑的声音隔着花影和竹帘传来,潺潺的水声经流竹管,梆地一声敲在郁郁葱葱的夏日庭院里。

    “果然很适合你。”

    松阳的声音温和而明朗,像三月拂过枝头的春风。

    “你是指什么?”八重抬起眼帘。

    松阳含着笑,凝视着她此时的模样:“这身衣服,你穿起来很合适。”

    “很漂亮。”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指腹划过涂着口脂的嘴唇,“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松阳微微垂下眼帘,他一向是自制力极佳的人,收回手的时候却有些不舍。

    “也就是说,你早有预谋?”八重扬起眉毛。

    松阳笑起来,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早有预谋。”

    他今天难得穿着深色,新郎的黑纹付羽织袴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

    就算是看着那张脸看了五百年的八重,也不得不承认,松阳笑起来确实好看。

    “嗯,应该说……我对你肖想已久。”松阳偏过头,浅色的发梢随他的动作悄悄落到肩头,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透着无尽的温柔,“想了特别久。”

    掠过庭院的风吹散了夏日灼热的温度。

    “承蒙厚爱,不胜感激。”八重有模有样地回他一礼,“你今天也不错,勉强可以打个满分。”

    两人笑了一会儿,眼见差不多到时间了,松阳朝她伸出手来,掌心摊开:“我该带着新娘入场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蕴着光芒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八重做出慎重思考的模样,叹着气,将手放到松阳的掌心里,任他温柔地拢住,握牢了。

    “没办法,就暂时把手借给你吧。”

    小小的私塾不大,主厅里坐满了人。

    金色的屏风摆在主座后面,红色的毯子从中间铺下去。银时等人坐在最前面,到场的有松阳这些年的学生,周围的邻舍,万事屋的朋友,还有在新政府工作但百忙之中坚定抽空前来的信女,以及松阳这些年帮助过的许多人。

    听说两人要结婚时,银时的表情很精彩,在“你们终于要结婚了啊”和“咦,你们居然要结婚了吗”之间来回横跳,据说好几天都没缓过劲来。

    桂本来说他要在婚礼现场上献歌,用rap表达他对老师结婚这件事由衷的祝福和最诚挚的感谢,话还没说完就被银时冷酷地拖走了。

    他和伊丽莎白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面,脸上带着笑,今天居然格外正常。

    高杉当时的回信很简短,表示婚礼的费用他全包。

    他似乎开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天文数字,被松阳微笑着轻轻否决。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鬼兵队总督据说对着月亮抽了几晚上的烟,最后还是松阳亲自递来一封请柬,表示他人到即可。

    「晋助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一向不合群的鬼兵队总督在婚礼当天到的最早。

    热热闹闹的婚礼一直进行到晚上,酒过几巡,席上醉倒了大半。

    银时平时最能喝,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怎么碰酒杯。

    他托着下巴,倚在席桌边。那双懒洋洋的眼睛中的笑意,整个婚礼的过程中都没褪下去,轻轻浅浅像卷舒的流云、盛夏的风,漫不经意间都是温柔的神色。

    半夜时分,婚宴陆陆续续散席,宾客们依依惜别,私塾重归宁静。

    八重回到和室,院中的花影映在纸窗上,角落里的纸灯散发着微光,好像夜中的萤火虫,温柔地溢出水一般的光芒。

    她拆下繁复的发髻,松松拢了拢头发,鸦黑的长发流水一般散落下来。

    金红色的打褂罩在最外面,里面层层叠叠还有好几件衣服,抬手时窸窸窣窣地发出柔软的摩挲声。

    她脱下打褂,正要挂到横木上。

    一双手从而背后穿过她的腰间,温柔地将她搂进宽阔的怀里。

    “八重。”

    她抬起头来。

    松阳亲吻着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我好高兴。”

    “你愿意嫁给我,我真的好高兴。”

    他微微敛着眼眸,眼底波光潋滟,映着眼尾的淡红,有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丽。

    看起来喝醉了,但似乎又没醉,八重嗅了嗅松阳的衣服,有梅酒的熏香,但并不浓重。

    “我很好。”松阳抱着她的腰,将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

    很好,确定了,他确实是喝醉了。

    八重抬手,拍拍他的脑袋。

    浅色的长发柔软顺滑,手感意外不错。

    “你的朋友很多嘛,吉田先生。”

    八重想起白日里私塾热闹的场景,嘴角忍不住浮起微笑。

    看到他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她就觉得好高兴,心里像是装得满满的。

    “不是吉田先生,”他小声抗议,“叫我松阳。”

    抗议完了,又闷闷地抱着她安静了一会儿。

    “为什么就我没份?”松阳忽然开口。

    八重:“你在说什么呢。”

    “只有我。”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见到我的时候,你没有跑过来抱我。”

    “……”

    八重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

    她总算回过神来,意识到松阳大概在说银时三人的事情。

    “……你想我补上吗?”八重试探道,没想到松阳会在这件事上吃醋。

    话说,这算吃醋吗?

    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会在这种小事上吃醋吗?

    “……”

    松阳:“……要用跑的。”

    庭院中卧着月光,地面一半铺着银白,一半隐藏在夜色的阴影里。

    繁重的花嫁和服还穿在身上,八重提着裙摆,站在松阳的前方不远处,柔软的草叶拂过她的袖角,叶片上托着夜雾般的露珠,沾湿了柔软细腻的衣料。

    “准备好了?”八重问。

    “准备好了。”松阳笑弯弯地回答。

    柔和的夜风吹起了发梢,八重向前迈开脚步。

    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月色沾湿了黑暗的水面。

    像掠过湖泊的水鸟一样,舒展着长长的尾羽,曳地的和服裙角被风吹起,她张开手,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投入他怀中。

    松阳抱着八重转了一圈,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笑声和以往不同,好像染着透明的光。

    八重第一次看到松阳这么高兴。

    高兴得全无负担,没有一丝隐藏的阴霾。他就像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抱着她不肯撒手。

    她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臂弯上,微微一低头,就落入了那双温柔的浅红色眼瞳里。

    松阳弯着眼睛,表情确确实实是幸福的,接近某种餍足。

    “你终于是我的了。”他温声说着,呼吸落在她的耳畔,带起一阵细密轻微的痒。

    松阳吻上她的颈侧,像是单纯出于喜爱,又像是要在那里留下烙印一般,自言自语地呢喃:

    “我最想要的,一直想要的东西,终于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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