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小说:宫女退休日记 作者:赫连菲菲
    当夜,临城冷家大爷冷擎风收到一封不具名的密信,看后,他将信纸烧毁,然后踱步进了内园。

    冷家三房长辈俱在屋内,个个面色沉重,片刻后,冷三太太去了趟婉月轩。

    冷雪柔早散了头发,手里拿了册志怪本子,心思全没在那书页上头。她双眼微红,似乎哭过,穿一身雪白柔绢中衣,衬上一张纯净无辜的小脸,看来极为娇弱,引人心生怜爱。

    冷三太太叹了一声,自己的大女儿双十年华便撒手人寰,如今膝下就只剩这个小女。也是她命苦,冷家三房只她膝下两个嫡女,一个做了侯夫人,还未风光两年便撒手西去,唯余这个,也早早给家里掌事的男人们当作拉拢人的工具,全不顾她的死活,一心只着紧他们自己的前程。

    可她能如何?一介妇人,难道能扭得过丈夫和伯叔、长辈们去?

    冷三太太收了眼里的凄楚,轻笑一声步上前来,伸手捏了冷雪柔的脸蛋:“做什么呢?夜深了还不睡?黑灯瞎火瞧书,仔细眼睛疼。”

    坐在炕沿上才瞧见,旁边针线簸子里面,一个绣了半的金凤香囊给绞成两半,不由心中一动,拿在手里,问她:“好好的儿做什么绞了它?谁惹我们二姑娘不高兴了?”

    冷雪柔滚在母亲怀里,声音闷闷的,又有些泪湿:“我就是看不得这香囊,做得再好看精致有什么用?有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有些东西,怕也是旧人的好。”

    冷三太太听得这话,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的女儿心里有谁,她最是清楚不过的。是他们一个个纵着她,诱着她,要她一步步走上他们希望她走得那条路,接近他们想要拉拢的那个人。不过是瞧在那人对这孩子尚算温和,不似对旁人般不假辞色。

    冷三太太只觉心酸。他们怎就不明白,嘉毅侯如今还肯看顾冷家,已是瞧在了已故的月柔份上,年年送过来的节礼,足够冷家在临城吐气扬眉。只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是他们深恨这点恩情还不够深厚,非要再祭奠个活人去,给那命定孤煞之人刑克……

    冷三太太揉了揉女儿鬓发,柔声与她道:“旧人固有旧人的好。你也该往前看,莫执着那不可得的东西,为娘不怕旁的,只怕人伤了你……”

    冷雪柔悲伤摇头:“不,我不怕。”她坚定而执着地道:“从小,我就仰慕着他。那样出众、高大、威严……”

    她的神色渐渐迷醉,脸颊生起一抹红霞,“我真的好羡慕姐姐。虽然这一生很短暂,可被那样的人牵挂一辈子,有什么可遗憾的?若他肯这样记得我……阿娘,我甚至不求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只求在他心里,永远给我留个那样重要的位置,日日思念,常年挂怀,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冷三太太伸手捂住她嘴:“我不准你胡说!相士为你批过命,你是天生福运深厚的人,你就得好好活着,好好的过你的日子,风风光光的嫁人,安安心心的生儿育女,你会长命百岁,会子孙环绕,会有很疼爱你的相公,无忧无虑过这一世……”说着这话,泪水已洒了满脸。

    记忆中那些尘封的往事,像结痂的伤疤,被又一次无情撕开。

    “……此女命里应有此劫,若要化解,非寻一个福运皆旺的人在她身边庇护,方得无恙……”

    “月柔原本只是小官之女,却有如此姻缘,如今贵为一品诰命,可不正算得福运皆旺?去信给她,叫她暂接了雪柔过去,在身边看顾两载,此劫可不就了了?”

    “太太……京中来信,说是仲秋前夜……大姑奶奶殁了。”

    “原来……侯爷是孤煞之命,他身边至亲,无一安生……雪柔原是奔着破劫避灾而去,如今看来,是否能避得此劫,还不好说……”

    悲伤的回忆和着血淋淋的痛楚,令冷三太太整张面容都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冷雪柔住了泪,抬手抚她娘亲的脸颊,“阿娘,你又想姐姐了?”

    “不想了……”冷三太太有苦难言,反手握住女儿的手,稍稍用力,“如今,我只盼着你好。今儿阿娘特地过来,是想问你句话。”

    她抬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忍住无边的痛楚,含笑道:“你当真非他不可么?”

    冷雪柔眸子一黯,垂低了头:“是,我早认定了。可他不肯,他总说我还不懂事,不肯将我与姐姐一般看待……”

    “你不必怕。”冷三太太眉尖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强笑道:“你若想见他,悄声的,娘亲替你安排,……后日盛城丰家有宴,丰家你知道的吧?是隔壁段家的表亲,说是她家的大姑娘从宫里头出来了,欲宴请一众旧姊妹,淑宝淑珍他们都去的,届时你便跟着一同去,……她家的大奶奶原是我同乡,你顺势拜见,她不会不留你参宴。待当天宴罢,你就去你姐夫府上寻你大哥……”

    “大哥也会去么?”冷雪柔心里有些不安,家人皆知她的心思,一直拘着她不许胡来,板着脸训她不矜贵,她娘这是疼爱她,才替她思谋,可大哥就不一样了,大哥为人刻板,怎可能容她胡闹?

    “是,你大哥也会去,你从丰家出来,直接便去书房里头找他,只有这般,才能顺便瞧瞧你姐夫……”

    “可……”冷雪柔想到另一件事,越发忐忑,“可是姐夫上回生了我的气,不准我再随意去盛城找他。”

    “你记着,你只是去找你大哥,顺便给他请个安道声好罢了。不是你自己说,宁愿不与他朝朝暮暮在一起?这般偶然的瞧上一眼,你不乐意么?”冷三太太觉得自己就快说不下去了。她为人亲娘,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即将堕入火坑,偏她不能呼喊提醒,还得做个笑面恶人,从后狠狠地推上一把,谁看得到她的心在滴血?谁顾及她泪落滂沱?

    冷雪柔不疑有他,听得亲娘如此说,也便放下心来。至于丰家那个从宫里出来的大姑娘,她正欲见见呢。如她没记错,当天在宏光寺外,姐夫命她道歉的对象,可不就是那丰大姑娘?

    **

    近几天丰府上下忙成一团,西府二房为客天赐的官司四处奔走,东府大老爷因他的事被牵连,也跟着焦头烂额。后院也是一团忙乱,添置摆设,拟定菜单,誊抄名帖,哄哄闹闹地帮大姑娘丰钰备宴。

    就在丰钰琢磨如何寻个顺当借口解释她没请安潇潇的事时,安潇潇却先来了消息。来的还是那个韩妈妈,在丰大太太屋里转达了自家小姐的意思,说是原本就想过来拜见丰姑娘的长辈们,因怕唐突才一直没提。如今借着这回正宴,想来和丰大太太等人来请个安。

    不仅丰大太太等人不大敢信,就连丰钰也变了颜色。

    她一直推脱,就是不想和嘉毅侯府扯上任何关系,丰家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假借她的名义就把人请了?

    等韩妈妈一去,丰钰明显冷了脸。宴是她的宴,原来做主请谁不请谁都轮不到她?

    这家里处处叫人憋闷,便是搬来东府又如何?东府西府,原就是一体。她伯父若真有心,当年她进宫之时便会有所行动。

    想及此,丰钰心里的气顺了,觉得会为这种事情纠结的自己可笑幼稚至极。

    难道她还要对谁有什么期待不成?

    安潇潇欲来,好啊,既然嘉毅侯如此大方地替她搭台,这戏不唱下去,岂不白费他一番好意?

    丰钰心中冷笑,与周氏等人虚与委蛇一番,待回到自己住的寿宁轩,吩咐小环去西府喊魏嬷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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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如姑娘吩咐,杏娘这些日子刻意躲着老爷,从没单独见过老爷的面儿。每回都在太太屋里,尽心地服侍太太,有几回奴婢觑到老爷偷瞧杏娘,大抵是心里回不过味儿……”

    丰钰坐在暖阁榻上,嘴角噙了冷冷一抹笑,手里拿着只绣绷子,绣的是幅百寿图,已初备雏形,只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行了,有魏嬷嬷看顾,我很放心。小环——”

    小环领命上前,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魏嬷嬷笑着接了,俯下身来再三叩首致谢。

    **

    夜已深了,西府上院,唯稍间炕前还点着一盏小灯。

    客氏沉沉睡在里面,听得她呼吸均匀了,丰庆小心翼翼地将她跨在自己身上的腿挪了开,然后悄声摸去了稍间。

    杏娘今晚上夜,在外头炕上听着里头的动静。闻见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近了,她紧紧闭住双眼,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

    她不敢言语,屏住呼吸紧攥住身上的被角。丰庆靠近过来,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

    杏娘没有尖叫,她用一双温柔的眸子凝望他,与他对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让丰庆气急败坏的面容有一瞬的愣怔。

    他压低声线,恶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你是与我玩什么欲擒故纵?当我是个傻子哄着玩?”

    杏娘摇头,伸手搂住他的颈子将脸颊贴在他胸前。

    “是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想。只求能有一时片刻和老爷如此贴近,杏娘便已心满意足。”

    她说的如何动听,如此深情,丰庆满肚子的怨念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没了着落,好像蓄力挥出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头。

    他盯着她,死死扣住她的下巴:“你以为我会吃这套……你这是以退为进,以为我看不明白?”

    杏娘低低叹了一声:“老爷怎么想,我左右不了。只是……此事我不愿太太知晓,令老爷难做。若老爷瞧不得我时时在您眼前,您大可随意打发我去别处,杏娘绝无怨言。便是……”

    她清亮的眸子里瞬时蓄满了泪,“便是老爷觉得厌恶,想撵了我去,或是随意配了什么人,我亦无话可说。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任何结果我都能够接受,老爷不必因为费心。”

    她说罢,轻轻挣开他的钳制,抱着那床薄薄的棉被,柔柔跪倒在他的脚边。

    丰庆咬牙切齿地盯住面前的女人。

    近来叫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抓心挠肺想要亲近却全然寻不着机会的女人,此刻便跪在他脚下。

    是去是留,全凭他一句话。

    是死是活,她都无悔那夜的选择。

    一种陌生的情绪攥住了他。眼前这个卑微的女人,与他第一任夫人段氏的冰冷、第二任夫人客氏的骄纵都不同。她是这样的弱小、可怜、又深情执拗。

    丰庆心里翻江倒海,反复在怀疑不定的情绪中挣扎。

    最终,他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

    于是,——杏娘望着面前那只向她伸来的手,迟疑片刻,不知自己该不该将手搭上去。

    没给她太多时间犹豫,丰庆双手都朝她伸来,合抱住她的细腰,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有些粗暴地丢回炕上。

    杏娘咬住下唇,不叫自己发出半点声息。隔着一道帘子,女主人客氏就睡在帐里。

    她闭上眼睛,顺手攥住桌上那盏小烛,凑在唇边熄灭了,然后松开手,任那短短半截火烛骨碌碌地滚落下去。屋中骤然变得黑沉无边。耳畔只闻丰庆一声声似叹似唤的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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