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率宫前,祥云飘飘。
炼丹房内,辽阔如海,一列列炼丹炉井然有序地排开,炉顶袅袅地飘出缕缕轻烟。
炉海中心,有一鼎丹炉最为突出。
它比其它丹炉高出三倍有余,炉上金光也耀眼异常,四周温度更是比旁边的丹炉都高上数十倍。
更为诡异的是,在仙气缭绕的炼丹房里,这只炼丹炉竟似被一道黑气缠绕,若隐若现,与这满屋仙气格格不入。
罗刹猛然睁开双眼,只见四周金光闪亮,浓烈的草药味滚滚而来,温度更是高得离谱。若非他勉强也算得上半个神仙,恐怕早就熟透了。
罗刹眉头一皱,又被太上老君投进特地为他制造的“炼丹炉”里了。
他提起一口气,立即感应到炼丹炉里的真气流转飞速,不断牵动他后腰上的伤口,搅动他体内的邪气,犹如撕裂一般。
罗刹咬紧牙关,生生地忍下这些疼痛。
这已是第十回,看来老君还没有放弃炼化他身上邪气的设想。
不知过了多久,后腰的疼痛才有所缓解。但罗刹来不及松口气,立即就感到无尽的灼热猛烈扑来。这简直就是为他特制的炼狱。
他双唇紧抿,在炉内盘腿而坐,面色苍白,但不做无谓的挣扎,心中唯有一个信念:保存实力。
要出去,就须得等待最佳时机。
每过七天七夜,就会有金童来查看炉内的情况。只是现下不知他已昏睡了多久,还需等待多长时间。
炉内不知时光,罗刹的意识渐渐涣散。
他缓缓地低下头,脑内越来越模糊。
忽地,罗刹激灵一抖,瞬间惊醒。幸好,长久以来的警觉救了他。
不能睡!他咬咬牙,强撑着在手中变出一柄尖刀。
毫不迟疑,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胸前。
强烈的疼痛刺激下,他的意识终于重新聚拢。
罗刹微微喘息,突然听到炉外有了动静,他连忙凝神静气,屏住呼吸。
“你确定可以开炉了么?”是玉女的声音,“上回开炉,他可是清醒得很,差点将炼丹房给拆了。”
金童颇有信心地说:“老君说这回加了十倍的三昧真火,还多了好几道上清真气,就算是这个难缠的鬼帝,恐怕也早就被炼昏过去了。”
罗刹在炉内听得他们的对话,闭上眼睛,继续凝神静听。
金童的声音稍微远了些,应该是去取开炉的法器。
这小仙颇有些怨言:“老君为何要去救罗刹鬼帝这个邪神呢?救回来关在兜率宫五百年,叫我们成天提心吊胆。他是冥府的邪气所炼,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叫他改邪归正比登天还难。”
玉女很是赞同:“五百年前那场冥府之争,若任他与鬼母相斗,两败俱伤,天界少两个祸害,岂不妙哉?”
“甚是!留下他,恐怕是个祸根。”
“你是说千年前出现的那个‘邪神出,天劫怒’的预兆?”
“嗯。”
“嘘,老君不让我们胡乱议论此事。”
金童不服,学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大道理,不甚明白却也能一板一眼地说:“万物皆有命数,就是天地也逃不过。天地劫难并不罕见,但天厄阳九,地亏百六,这对天地来说都是小劫难。唯有九千九百年的大天劫,就连先天尊神也无法推算。”
“大天劫,据说就连天界也难以在大天劫中保全。”
“这就是了。罗刹鬼帝来自冥府邪气,是不祥之神,地狱邪气的化身,妥妥的就是预兆里的邪神,这都是众神仙心照不宣之事。小仙就是不明白,老君怎么就护着他呢?不如用他来祭冥府里的那个大法阵,更能保住六界安宁。”
金童说了这么一大串,罗刹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嘴角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他抬起头,黑亮的双眸紧盯罩在头顶上的巨大炉盖,难耐地期盼从中窜来一丝清凉之气。
“你等等!先别着急打开。”玉女突然压低声音,“谨慎些为好,这一回不比从前。上回他从炉里窜出,若不是老君在场,恐怕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罗刹闻言,眉毛微扬。
言下之意,眼下太上老君不在兜率宫里。
玉女又说:“你仔细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
片刻后,金童:“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次是上一回十倍的三昧真火,够他受的。”
玉女声音极轻:“可是老君现在在闭关,其他仙子又去给玉鼎真人贺寿了,若出现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罗刹在炉内听得一清二楚。
太上老君闭关了,兜率宫里能打的仙人都不在,难得的机会。
他嘴角上扬,被关在兜率宫五百年,够了!
金童不耐烦了:“那开还是不开?老君千交代万交代,第七日一定要将这一味神水加入。”他不满地再次强调,“这回用了十倍的三昧真火了,其他仙人都不担心,全都跑去赴寿宴了,就你胆儿小。”
玉女被训了一顿,不敢再磨磨蹭蹭,下定决心:“开。”
终于,一丝清凉气息顺着炉口缝隙钻入,罗刹瞬间睁开眼睛。
“哐当”一声巨响,炉盖轰然摔到地上。
“啊!”玉女大叫一声,闪身躲过冲她而来的一道黑色身影。
那身影在炼丹房里左冲右撞,推倒四周的丹炉,无数珍贵仙丹如水般滚落一片,满地狼藉。
一顿破坏后,那身影才心甘情愿地窜出兜率宫。
金童玉女大喊:“遭了,罗刹鬼帝跑了!”
一时间,兜率宫前乱纷纷。
金童玉女手忙脚乱,连比带划地叫住从宫前路过的神仙们去追那道黑影。
天兵天将也顺着金童玉女所指的方向追去。
金童玉女仙龄尚幼,哪里见过这等混乱局面?
想到那些被捣毁的仙丹,玉女又惊又愧,竟就在兜率宫前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炼丹房内,最高大那只炼丹炉的四周突然结起冰霜,炉内悠悠地又溜出一道黑气。
黑气落地化形,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的男人,身着暗黑锦袍,周身散发出冷冽寒气。
机会难得,罗刹抬眼朝门口一望,逃自然是要逃的。但离开之前,他须得取得一样东西。
玉女梨花带雨地哭着。
突然,她停住了哭声。
“遭了!泽锦斗篷。”玉女慌忙起身,朝珍宝房跑去。
方才的混乱让她慌了神,上了罗刹鬼帝的当!
罗刹鬼帝邪气太甚,就算他就这么逃出兜率宫,也瞒不过满天神仙的法眼,迟早会被寻到踪迹。
但若是他得到了泽锦斗篷,就可隐出六界,后果将不堪设想。
泽锦斗篷是以远古祥瑞神兽白泽的灵毛所制。若是罗刹穿上它,别说修行人的天眼,就连太上老君的法眼也难寻他踪影。
除非是先天尊神齐聚一处,同开法眼,否则休想找到他。
方才不过是个障眼法,玉女想明白了,罗刹鬼帝一定是去珍宝房盗取泽锦斗篷了!
金童玉女风一样地奔到珍宝房门口,却见房门早已大开。
罗刹站在珍宝房中,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身来。
嘴角微勾,对他们露出个极具挑衅的微笑。
金童玉女惊得嘴巴都合不上,看清他手中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物事,正是泽锦斗篷!
罗刹将泽锦斗篷往空中一展,伸出食指在唇上一比,冲他们无声地道了声“嘘”。
泽锦斗篷落到鬼帝身上。
连人带衣,消失不见。
玉女身子一软,瘫坐到地上。
仙界议论纷纷。
“罗刹鬼帝盗走了泽锦斗篷,逃出了兜率宫!”
“难道除了先天尊神齐聚一处同开法眼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唯有白泽神君亲自出马,可探查泽锦斗篷。”
“什么?但白泽神君早就仙逝了啊!”
“果真是要‘邪神出,天劫怒’了么?天意啊,大天劫要来,谁也挡不住!”
罗刹一口气下了九重天,落入人间。
夜已深,地上的月光被树枝割得破碎。
罗刹缓缓地走在上面,享受着眼下的自由。
炼丹炉给他带来的剧痛与不适还未完全散去,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这是入炼丹炉的后遗症,但他毫不在意。
自由了!罗刹双手紧紧攥住身上这件泽锦斗篷。白泽灵毛柔软舒适,在此刻更像是一张能让他安心入睡的大软床,自成一片天地,可以完完全全地将他包裹其中。
天生自带邪气,以冥府邪气所炼,那又如何?这并非他能选择。
在炼丹炉里撑了这么久,如今一放松,顿觉有些乏了。
罗刹寻了棵大树,蜷缩起身子靠在树干上,用泽锦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竟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终于再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刀山火海或是其它炼狱之中。
夜风轻拂,泽锦斗篷上的白色灵毛被吹得微微颤抖,罗刹已经沉睡,嘴角微微勾起,做了个难得的美梦——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在他身上蹭了蹭,告诉他:“有我在呢!”
斗转星移,人间已过五十春秋。
这五十年,六界乱,妖物出。
六界传言层出不穷……
“如今六界妖物作祟,定是与罗刹鬼帝出逃有关,是他召唤出了那些妖物。”
“只怕他真是大天劫预示的邪神,六界不安矣!”
————
天涌城,深夜。
一道黑气从寂静无人的小道窜出,又钻入夜色之中。
清冷的月光给白氏山庄披上一层诡异的煞白。
华贵的琉璃阁独自矗立在白氏山庄东面。
带着半脸面具的男子立于阁上小窗前,这座楼阁是两年前白氏当家为他所建,取名“逍遥阁”。泽锦斗篷,确实让他在人间逍遥了五十年。这五十年,六界没有罗刹鬼帝,只有“罗善”。
然而,一个时辰前,泽锦斗篷兀自发出一道白光,前所未有。
罗刹抿了抿嘴,泽锦斗篷出了什么问题?
这五十年,他虽平安无事,但早就感觉到六界里隐藏着一股未知的暗流。
两年前,他游历人间,追踪一道诡异的黑气,一路追到天涌城,那黑气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由于那道黑气过于诡异,罗刹不肯善罢甘休,便留在此地,因缘际会成了白氏山庄座上宾。
他等了一年多,那道黑气终于再次出现了。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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