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再次沉沉睡去,他的伤势令他每次只能在沉睡间隔保持短暂清醒。
这次,钟离瑀没有再烦忧,反而还提前温声安慰一番,令桀颇感头皮发麻,十分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友善表达。
桀本想如往常一般嗤笑少年道士,然而声音在喉间转悠良久,莫名其妙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既然人家都愿意释放善意了,他再针锋相对……
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
从来没讲过理,随心所欲惯了的高傲天魔居然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如果钟离瑀能知道桀的心理活动历程,他一定会在背地里笑眯眯表示:
——这充分证明他定下的顺毛方针执行得十分顺利,效果拔群!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给宋明学喂一颗帮助凝魂的丹药当报酬后,钟离瑀让他回到阵图内自行休养,而后便继续赶往骨生花所在地。
此时天光仍旧大亮。
时间在赶路过程中悄无声息流逝,苍穹的色彩自他进来后就从未产生过变化。
因而,钟离瑀对现在的具体时刻并不太清楚。
不过,中间和白骨夫人争斗两场,又间杂同宋明学与桀的交谈,再算上赶路时间……事情纷杂忙乱,大致想来,外界估计早已从深夜迈入白天。
虽然他脉络中流淌的灵力远超寻常修道人,甚至还有万灵归一图帮助吞吐洗练外界灵气,然而多次紧张过后,他的精神难免感到有些疲惫。
索性接下来,路途十分平静,没有再起波澜。
让钟离瑀尚且得以留存一丝喘息之机。
顺着药貂指引方向,他不肯多休息一刻急促赶来,目的是准备杀白骨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预想,却总是赶不上现实情形的变化。
一道更为高深的禁制,成为拦路虎,横亘在他与目的地之间!
站在禁制外几步远的地方,钟离瑀无奈止住脚步。
他的眼神抛向远方——
目光所及之处,简单景致一览无余。
禁制内不远处是一幢小木屋,以木屋为中心,方圆两里内都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令人顿感凄凉孤寂。
别说,钟离瑀此刻内心就挺凄凉的。
就像一个介于学霸和学渣之间的普通人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把试卷完成,结果遇上老师心血来潮,突然又增加一道难度高达N颗星的送命式附加题。
——做不出,整张试卷就记为零分。
这意味着前面冥思苦想的题目统统白写了!
白写了!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心塞之感。
钟离瑀对禁制只是粗通皮毛,之前能进来此地秘境,还是依靠宋明学带路找到薄弱点。
如今要他再破一个更加高深莫测的禁制……
这不是为难人吗!
难道就蹲守在外面等异怪自行出来?
不不不,这个主意显然行不通。
念头刚冒出来,钟离瑀立马就自我否定了该想法。
要知道,他虽然是个修道者,但仍旧属于凡人行列。
是凡人,祭祀五脏腑就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他的修行还远远没能抵达传说中的辟谷之境,就算想模仿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这也要肚子答应才行啊!
此次行动钟离瑀是轻装简行,没带多少干粮,秘境内又无其他动物,捕猎的想法显然也行不通。
要是选择和以吸食/精气为生的异怪打持久战,还真说不准最终究竟是谁能耗过谁。
可都走到这一步,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要他选择放弃,钟离瑀是绝对不甘心接受这个结果的。
所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钟离瑀眼神放空,随意转了个角度观察木屋外观行制。
正当他转到木屋关闭的小门时……
吱呀——
耳朵灵敏捕捉到木门被人启开的动静。
这令他有些沮丧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在钟离瑀期待的眼神中,一只素白色的纤纤玉手,缓缓从门内探出。
然后,身着艳丽红衣的女人,曼妙身影逐渐显露全部在他视线范围里。
眸若点漆,目如秋水。
乌发自后颈松松束起,余下散坠如云。
眉心则染一点红痣,艳绝,仿若桃李,又间或似闻暗香幽幽,仙气渺渺。
一言蔽之,不类凡人。
“妾身戚红息——”红衣女子目带轻愁,绛唇微启:“参见真君。”
声音若碎琼乱玉,泠泠流水,清凉且迷人。
[.]
自称戚红息的神秘女子轻挥衣袖,围绕在小屋周围的禁制便自觉给来客让出一条通道。
“真君,请随我来——”
螓首轻抬,蛾眉淡扫,戚红息的目光触及到钟离瑀,如同触及到令她极为热切之物,明亮而充满企盼。
然而这种场面十分不同寻常,甚至几近荒谬。
闻言,被红衣女子出场惊艳到的钟离瑀才猛然回过神来,大脑开始处理下意识接收到的意外讯息。
等等……
她刚才说了什么?
真君?
“如此唤我,有何用意?”钟离瑀冷冷质问。
他的手在腰侧剑柄上按紧,四指并拢,拇指微微用力,随时随地做好拔剑准备。
在道门术语中,真君是专指称呼飞升后的修道者,亦或是天生神仙。
不像之前宋家口称的“真人”只是个单纯表示敬意或讨好的尊称,因而称呼改变起来也十分随意。
“真君”一语,在道门,甚至整个三界中渊源都极深,尊贵无比,不可妄言。
“妾身记忆虽丢失大半,可基本常识是不会忘却的。”戚红息柔顺回答,“您身上自带的天道之意,妾身感知得不能再清晰了。”
她这么一解释,钟离瑀心中反倒又多出几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自己身上何时存在过什么“天道之意”?
——况且,倘若女人所言属实,为何自己修行多年却从未有人指出呢?
甚至连桀,都不曾提过只言片语……
钟离瑀不动声色,脸上虽竭力做出温和表情,可他心中的防备却不曾削减一丝一毫。
“那么,你又是何人?”
他眯起眼,本该多情的眉目中骤然泄出凌厉冷光,使人不禁联想起琉璃般的坚硬质感。
彼时钟离瑀心中早有猜测:
结合桀之前所言,她的身份无非是被禁制之主所关押的妖魔,只是侥幸成了阵眼,所以才能够自由控制内部禁制。
然而,本人却始终无法往外界踏出一步。
——哪怕只是一小步,对戚红息而言,恐怕同样与天堑无异。
被问及要害问题,戚红息垂眸,好一会儿不言不语。
“我……”她说话很慢很慢,似乎从心中欲诉千言万语中艰难删减,一字一句都经过再三仔细斟酌,“我是……一个求死之人。”
这个回答十分出人意料。
以至于钟离瑀愣了三秒后,这才反应过来:“……求死?”
这道题的答案有些超纲,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
戚红息的回答中,无形透露出不容他人置喙的坚决。
不待钟离瑀再次追问,她很自觉地把话头再次接过来:“不老不死、不饮不食,我独自困守此地几百余年,日子委实难过。”
“——因而,恳请真君赐我一死,妾身永生永世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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