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威?
钟离瑀嘴角笑容弧度不变,直视正对面的高个男子,眼神幽深难辨。
身量高大,脊背却挺不直,坐在座椅里总一副歪斜模样;眼皮松弛,下眼廓乌青,面庞绵软白胖,不是贪恋酒色,就是身体状况欠佳。
眉眼间,依稀能窥见几分原先爹娘给的样貌……如果没有露骨眼神碍眼,清秀一词勉强当得。
“我倒还不曾得知先生名讳。况且您不说为何前来寻我,怎知……小道没能力接下来呢?”无端遭人质疑,他喜怒不形于色,态度照旧温和,不过话里却埋着软钉子。
言下之意,男子作为不速之客,反倒喧宾夺主起来——这是在暗指对方无礼,非善客之道。
不知道高个男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哈哈一笑,自顾自喝茶,根本不接话。
……装神弄鬼。
有嘴不好好说话的人,眼前男子是一个,桀勉强算一个,沟通交流起来忒费劲了!
钟离瑀颇觉无趣,他不喜欢白白耽搁不必要的时间,于是开始认真考虑起采用暴力手段跟对方进行“友好”互动的可能性……
幸好在他仅剩的耐心用完前,高个男子终于喝完手中那杯上好龙井。
钟离瑀冷眼观看,瞧他究竟还有什么把戏没耍完。
“既然如此,那好,我宋明习明人不说暗话!此次前来是想请小真人去做场法事,安息生魂,我家主母以三百钱为酬。”宋明习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笑呵呵道。
“宋家?”钟离瑀挑挑眉,得到肯定答复后反问,“是宋明学出了事?”
他思维敏捷,稍一联想便明了最有可能性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如何进入桃花林中的禁制,他就可以细细谋划了……不枉他耗费些许时间在听这胖子废话。
“小真人好生无礼。”宋明习等于默认对方说法。
他是家中庶子,跟嫡系长兄关系一向不佳,对些许冒犯根本不放在心上。
“区区作法安魂,顺手小事,您左言右顾许久,不会就为三百钱的事情吧?”钟离瑀冷笑一声。
宋明习搓搓手,嘿嘿一笑:“自然不是。想必钟离真人也听说过街头巷尾谈论我兄长受惊病重一事,兄长他明明感风寒救治不及而亡,主母却认为是传闻中的花妖害人所致……”
“鄙人此番前来,就是想请钟离真人把事情往重里描述,多闹几天再结束安魂,我且会适时从旁配合于你。宋家何其富足,咱们齐心协力捞它一把——三百钱,岂能与之相比?”
虽然之前小道士没按预计走过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多聪明伶俐一人!怎会被这点小事难住!
下马威摆了,接下来该轮到利诱,以财色动之。
钱帛动人心,白白的钱财不要,是不是傻?世上会有这种傻瓜?
宋明习自信满满。
说到兴奋处,他连椅子都坐不住了,蓦然跳下来在房间一边转来转去,眼前似乎有成堆成堆白银在向他招手,耀眼的光芒几乎迷住眼睛!
矮壮男子此时闻言,同样目放精光,状似好心规劝钟离瑀:“真人,您不如仔细考虑考虑,我主人所在的宋家可不好惹。在绛城,得罪宋家,得罪我家二公子,保准您寸步难行!”
“你是在威胁我?”钟离瑀眯起桃花眼,斜斜一睨,目光锐利逼人。
矮壮男子一抖,反射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小人卑贱之身,怎敢对尊客无礼。刚才只是惯爱实话实说罢了,若惹得尊客不悦,小人该罚、该罚!”
他以为此页就算翻篇,刚想抬头,没料到头顶上却远远飘来一句——
“既然该罚,还不动手?难道要你家主人亲自责罚于你么?”钟离瑀冷哼一声,盯住还在踱步的宋明习,“宋二公子,你觉得呢?”
两个蠢物终究耗尽了他仅余的耐心,既然得知原委,那么,下面的步调该配合他来摆动了!
“……钟离真人这是何意?”宋明习回过神,一拍桌子大声嚷嚷。
虽然家仆言行是有些逾越规矩,不过也算有自己私下授意。
况且打狗还要看主人,莫非这半大小子听到这个主意想独吞?
好大的胃口!不怕撑死自己!
他刚刚在美梦里畅游得浑身发热,此刻突然被钟离瑀一声喊扯进现实,心里颇为不悦:“你不要急着抖威风。虽然主母是叫我来寻你没错,可宋家多年积威,没有我的帮助,你真以为你能独自哄骗他们不成?”
“哄骗?”钟离瑀对他摇了摇食指,“不,我不需要哄骗。”
“那你是何意?”
矮壮男子不想被罚,他胸口憋一口闷气,又素会见风使舵。
此刻见主人发怒,他赶忙替宋明习叱责:“现在害怕不想参与了?小道士,我好心劝你,送你一条发财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是!小美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得罪了爷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明习被钟离瑀直视,浑身骨头跟被刀刮过一般不自在。
他浑身一抖,仗着自己离钟离瑀还有一张圆桌的距离,坚持把狠话放出了口——他一时害怕,脑袋空白,脱口而出的狠话居然还是模仿矮壮男子的!
“哦?”钟离瑀缓缓起身,隐于宽大袍袖中的右手握紧成拳。
就算不看,他也能清楚感知到身后矮壮男子缓缓逼近……似是想强压他低头。
哼,无胆鼠辈,只敢背后偷袭……
不过,无妨!
“可惜道爷我天生一副反骨,罚酒是什么滋味儿……乖孙,你爷爷我还真有点好奇!”他大笑出声。
话音刚落,下一秒,被踢翻的圆桌就狠狠贴上了宋明习的脸庞!
钟离瑀躲过闷头冲来护驾的矮壮男子,冲刚从桌下爬出来的宋明习勾唇一笑,一拳又凑上了他的下巴!
宋明习仰面飞出去,躺倒在另一侧地板上。
他双手捂住疼痛难忍感觉快要裂开的下颌,鼻血从手指上方顺流而下……他娘的,这小美人咋这么辣?!!!
“大奇,给老子打他!”宋明习眼前有点发黑,半天起不来身,摸不清现在战况如何。
他想着宋大奇算家里打斗一把好手,不可能输给一半大小子,干脆放心地躺在角落耍无赖,还不时闭目大喊,为其加油助威:“……大奇,别把小美人打死了,老子还有大用处的!”
短促一阵倒地声后,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宋明习心里有点发憷,他悄悄睁开眼睛……立时见到一张眉目多情的俊俏脸庞。
俊俏脸庞的主人低头含笑看他:“……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
宋明习:“……”
“大爷,大哥,大兄弟!”宋明习觉得自己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别人笑了,他哭丧着脸,哀求对方高抬贵手:“我真错了!我被鸟雀啄了眼,猪油蒙了心,所以才毛着狗胆对您不敬……都、都是大奇自作主张,我没想过会弄成这样的!求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马吧!”
“我出门后绝对不会再过来打扰您休息了!用宋家名义起誓!若有违反,我宋明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明习求饶时气息倒很通畅,车轱辘话来回说,跟说相声似的,听得钟离瑀都差点被逗笑。
“不行。”笑归笑,正事还是要办的,他故作冷酷道:“你不是想要对我恩威并施吗?”
“我来教教你……”钟离瑀笑嘻嘻道,一派少年天真,浑然不见刚刚的暴力风范。
“……什么,才叫真正的恩威并施。”
语调若春风化雨,落在宋明习耳中却成了妖魔催命的嘶鸣!
嘭!嘭!嘭!嘭!
拳拳到肉。
很是爽利。
……
嘭!
——啪叽!
被揍成猪头的白软胖子滚落在地板上,嗷叫一声瘫倒在地,间或小声啜泣起来。
——余音悲凄,不绝如缕。
[.]
“你究竟想怎么样?”宋明习被揍得奄奄一息,他突然羡慕起身边已经晕过去的宋大奇,一种难兄难弟的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不怎么样,我不是在试试你给我准备的罚酒滋味么?”钟离瑀松了松拳头,感觉重新找回几分前世练拳击的乐趣。
刚才楼上动静已经引得左一柏生疑,特地上来隔门询问,钟离瑀对答如常,只说不小心打翻东西,让他过会儿再来收拾。
不知对方信没信,总之现在还是很安静,无人打扰。
不过,节奏被打断,钟离瑀心中的怒气渐渐散去,他终于大发慈悲留了宋明习一条命在。
“酒喝够了吗?”钟离瑀蹲下身,笑着拍了拍宋明习的脸,“我看这罚酒滋味甚佳,所以邀你一起品尝,宋二公子可不要不领情啊……不满意的话,我会伤心的。”
宋明习浑身一抖,挣扎着吐词:“满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让始作俑者都觉得目不忍视。
“既然满意,那就要乖乖听话。”钟离瑀从暗囊里取出一颗碧绿丹药塞进宋明习嘴里,一脸嫌弃,“一起喝过酒,以后便是朋友了,我送你一颗噬心丹,助你休养身体、恢复气力,免得这幅尊容出去丢人现眼。”
“不过——你若有害我之心,噬心丹便会立刻发作……来日肠穿肚烂、全身流脓之时,可不要怪道爷没提醒过你。”
钟离瑀半撑着脸,看地上的宋明习如同被剖开的死鱼一般隐隐抖动。
他唇角噙笑,眼神满是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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