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是活人吗?”钟离瑀试探着问,“类似当年你降临在我身上的情况?”
这个问题有点诛心。
桀沉默片刻,勉强道:“如果是死后不超过一个时辰的健康尸首也行。”
他的声音里明显透露着些许不情愿,可有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双方各退一步,这个结果,钟离瑀能够接受。
他虽然随性,但并不冷血,能够减少不必要的杀孽自然最好。
况且,当年他差点也成为受害者一员,此时难免感同身受。
“如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钟离瑀挑起俊眉,在木庐前停下脚步。
“店家,麻烦给我挑一匹快马,要性格温顺的。”他的眼神扫过听到声响而急忙出来接待客人的车马店舍人,定在边缘泛出模糊光晕的遥远天际。
“五日内,我要抵达绛城。”钟离瑀低声道。
他凝望远方,浅色眸子湛然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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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蛇吞吐,山穷水现,林深为缚,异星出圄。
十六言卦象,字字珠玑。
之前提过,钟离瑀在星象卜算一道只是稍有涉猎,不过解卦是道士的必修技能,所以他能大致明白卦象所指含义。
更何况他本身是当事人,早已通过桀得知目的地所在,相当于提前拿到外挂。
巽,寓指东南;蛇,十二生肖之一,八卦学说中同属巽位,同时也常用来形容凶险之兆。
山,是一线山所处的仙灵山脉;水,应是从山脉边缘河谷地带流出的黑蛟河。
此行目的地——绛城,恰位于黑蛟河下游北岸的冲积平原“龙卧地”。
至于后面八言,钟离瑀心有顾虑,暂且不便妄加揣度。
他原本以为异星即阵图里的天魔,可桀既然与他定下魂契,甚至还有交易关系牵制,那么不该有脱困之虑才是。
除去桀,还会有谁被困在“监牢”之中呢?
或许当只有自己亲自赶到绛城时,一切才能初见分晓。
[.]
五日后。
凌晨,天边浸染乳白微光,朦胧投射在宽阔的官路上。
时间尚早,路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因此一点动静就听得极为清楚。
“嘚嘚嘚”交错的马蹄声从道路一端顺风飘散,由远及近。
从声音传来的一头望去,一个黑影在视线中从小变大,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匹黑色骏马!
马背上俯身坐着一个蓝灰长袍少年,他大半头发被一根布条束起,只余脸颊边上垂落两束如墨散发。
见城门离自己已然不远,少年扯住缰绳,直起身子往回急拽马笼头。
闷头奔跑的黑马被嚼子牵制,长长嘶鸣后,又受惯性趋势往前冲一步,方才缓缓停下脚步。
多日旅途奔波,难免显得风尘仆仆,然而他脊背挺拔,精气饱满,即便发丝被风吹得散乱也无法掩饰出尘之姿。
“总算到了。”钟离瑀感叹一声。
五日里他日夜疾行,还给黑马四蹄贴上神行符,这才堪堪赶到。
一般人不敢走夜路,怕遇上“脏东西”出没,钟离瑀却没有此般顾忌。
他艺高人胆大,夜行碰上不长眼的拦路鬼直接送它入了轮回——路上遇到的皆是小妖小鬼,实力忒弱,他看不上眼,更没兴趣收入万灵归一图内。
身上沾染上一丝煞气,几次过后自然安稳下来。
钟离瑀下马,牵缰绳往刚放下的城门走去,递几文过路钱给守门士兵,这便顺利进了城。
作为修道者,灵力流转于周身脉络,钟离瑀几日不睡身体并无大碍。
不过,常年养成的生物钟被打破,仍让他难掩几分倦意,于是匆匆找家客店投了宿。
一觉好眠。
待至日上三竿,钟离瑀才悠悠转醒。
“凡人之心。”躲在阵图内的桀嗤笑。
钟离瑀掀开被子的动作停滞片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选择开放灵力感知共享。
——就应该切断联系,让这嘴硬家伙尝尝被关小黑屋的滋味儿。
“我乐意。”他穿好外衣翻身下榻,脚着素袜踩进靴里,“最近你变得活跃很多,伤势无大碍了?”
“算是吧。此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说起来,你倒是很有耐心。当真不想得知——我是如何知道绛城会出现骨生花的消息……么?”
桀讥诮一般拖长尾音,声线冰冷而傲慢。
听着真是极为欠揍,让人半点不想搭理。
钟离瑀摇了摇床头铜铃,等待店内杂役替他送来热水。
期间,许是无聊,他还是开口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等我找到,再问不迟。”他转身抄起桌上浅蓝色布条,随手把长发绑起,“况且,我没多大兴趣强迫别人。”
除非,此人威胁到自己性命!
天魔轻笑一声,没了声息,不知有没有相信钟离瑀的漂亮话。
然而这无关紧要,只要万灵归一图的魂契存在一日,桀就一日无法背叛他。
至于对方心里作何打算,与自己有何干系!
——难道说,他还指望用“爱”去感化对方不成?
被敲门声提醒,钟离瑀急忙拂去脑内能让自己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联想,快步走去开门。
太可怕了,还是不要多加细想为好……
[.]
洗漱完毕,钟离瑀下楼去吃二合一的早午饭。
恰逢饭点,客店生意不错,大堂人声鼎沸。
赶集的、跑商的、做手艺的、走江湖的、卖苦力的……南来北往,来来去去,吆五喝六者不胜凡几,煞是热闹。
站在楼梯口的店小二看小道士穿着不错,尤其人长得俊,气质上佳,赶忙迎上来招呼:“道长不若上二楼小厢清静清静?大堂嘈杂,怕是污了耳朵。”
“无事,我喜欢热闹。”钟离瑀微微一笑,温和拒绝,“找张干净方桌,照邻桌给我上几个好菜就好,要你们这招牌的。另外,不必斟酒。”
前几日因赶时间,他在路上吃的都是干粮,虽能用法诀加热,毕竟口感不佳。
尽管不贪图享受,但在条件允许时,他不会刻意委屈自己。
店小二得几枚赏钱,热情道一声“好嘞”便去后厨吩咐吃食去了。
钟离瑀在靠近角落的木桌前坐下,一时无事,凝神听起大堂内众人的闲话杂谈来。
“……听说了吗,有个砍柴的昨天在那里又寻到一个男障子!”
“真不怕死,谁不知道那桃花林邪了门,还闷头往里窜哪?”
“听他邻居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想拾些柴火换钱买米……那边上不是还有好多歪脖树吗?烧起来没烟气,之前还有人专门高价收购这玩意儿。”
“那他怎么到桃花林里去了?也是运气好,没跟着一起失踪。”
“嘁!谁知道哪!怕不是被鬼迷了眼,勾过去的。”
一堆人围在一起哈哈大笑,当作酒后笑谈。
听见几个关键词,钟离瑀若有所思。
他有心凑过去继续打探,可几个人过完嘴瘾,抬腿陆陆续续准备走人,他不好刻意拦下人家。
况且,这种酒桌上流传的奇闻异事,真假难辨。
心中思忖间,钟离瑀的目光无意识扫视周围,刚巧对上替他端酒菜上桌的店小二。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忽地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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