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道里的钟离师叔居然要下山历练了!
小道消息像是一阵旋风,飞快地唤醒了原本清静的道门。
三代弟子早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规模,怕是山门里的小辈们都窜过来,眼巴巴在下山处等着瞧常年不见人影的“传说级人物”。
“听说,小师叔当年刚修行一年就能使用五行正符?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潜质呢!”
“傻弟弟,你就盯着钟离师叔潜质好,怎么不想想人家十年没下山?”
“你说得也对,我们做弟子的还有旬休呢,师叔可没有。……诶!你说,师伯他老人家怎么舍得放师兄下山?”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傻站在这干嘛!”小姑娘扔个白眼给弟弟。
脸圆圆的小道童一脸委屈。
乘姐姐扭头张望没注意自己,他暗自嘀咕:“哼!假正经,就知道欺负我。也不知道是谁昨夜在屋顶上说梦话梦见钟离师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话音未落,小道童就看见自家老姐猛地转过头,面色绯红,恼羞成怒。
他忍不住“咕嘟”喉头滑动一下,心道万事休矣。
“……诶!诶诶诶!好姐姐,亲姐!我错了我错了——别拧我耳朵呀!”
清晨的山中,薄雾尚且缭绕,但原本沉睡的山中生灵却早已跃动起来。
黄鹂儿本来立在枝头想放声歌唱,可甫一张开通红嫩喙,树下突兀的惨叫就把它声音逼回肚子里。
啾……啾?
小黄鸟呆萌地眨眨黑色豆豆眼,回过神,气恼地“啾啾”往山门里清静处振翅而去。
它来过很多次,早已轻车熟路。掠过平房青瓦,飞越楼阁檐角,偶尔还会调皮地绕柱子转个圈。
路上碰到洒扫的仆从,小黄鸟也并不害怕,它知道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
直到玩够玩累,小黄鸟才止住歌喉,往熟悉的窗口俯冲而去。
木质雕窗微敞,清澈阳光顺着缝隙溜进屋子里,在靠近桌子的地面上投下一个圆圆光斑。
桌子上摆放着乱七八糟的物品,比如银两、吃食、黄符、桃木剑……
一个身着道袍的清隽少年正立在摊开的包袱前忙碌地拾拣东西。
这就是三代弟子口中的钟离小师叔。
他姓钟离,父母为他取名单字瑀,寓为美玉之意。后既进天一道的门,虽未加冠,师父却偏疼最小的徒弟,送他“玉泽”二字,所以也可称呼道袍少年为钟离玉泽。
玉,石之美者,可谓人如其名。
天生一双桃花眼,琉璃色眸子澄澈分明。眉目多情,嘴唇微翘,端得是钟灵毓秀,俊俏非凡。
无怪乎钟离瑀虽很少现身人前,却能够在三代弟子中拥有巨大人气。
“啾,啾啾。”
钟离瑀听见窗外传来鸟叫声,抬眸一挥袖袍,周身灵力波动便顺势推开半掩的窗户。
一道黄影如离弦之箭飞速袭来,但在靠近时又自觉放慢速度,扑动翅羽轻盈地停靠在少年手背上。
嫩黄与玉白交相辉映,煞是和谐。
“小家伙,你来为我送行吗?”
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给小黄鹂顺毛,动作极其温柔。
黄鹂儿很领情,顺便还亲昵地蹭蹭眼前很得它喜欢的大只动物——大只动物身上气息好舒服,就像回到当初泡在蛋壳里的时候,暖呼呼、轻飘飘。
小黄鹂歪头有些迷惑,毛茸茸脑袋瓜儿却蹭得愈发欢快起来。
钟离瑀并不意外鸟儿对他亲近。
因体质之故,他周身灵气浓度要浓厚许多,很得生灵的喜欢。
……当然,福依祸所伏,同样意味他的体质容易招致妖魔鬼怪窥伺。
因此十年来他不得不隐于师门,无法下山一步,
想起过往,少年轻轻喟叹。
山上很好,空气清新,清静,适合练功;师门虽不大,门内弟子却团结友爱,师父师叔很疼爱他,师兄师姐也怜惜他年幼,向来照顾关爱有加,小辈们更是很尊敬他。
好处纵有千千万,可总有一点很不称意——无他,山上实在太无聊!
在师门里,自己甚至连个能说话的同龄朋友都没有;规矩虽不森严,但也不提倡散漫之风。
——对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多么痛苦啊!
前世他刚出大学校门就突遭横祸,被飞速闯红灯的司机迎面撞个正着。不幸,或许也是万幸,他受的致命伤,没遭多少痛苦折磨就咽了气。
这辈子懵懵懂懂出生在异世,大富大贵之家,本该享一世清福,可不知是何缘故天生体弱,差点中途夭折。
幸好六岁时一游方道士途经他家门户,怜他可怜,带回师门悉心医治,教他强筋炼骨,传他道术武功。
数来而今已有十载。
也正是进入天一道不久,前尘往事才一一浮现于心,似乎刻意好教他通晓前生来历。
至于到底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钟离瑀暂时不想去追究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他知道自己此时活着,并且拥有所在意的人和事,已然足够幸运!
他很懂得知足。
可他天生又不适合做个循规蹈矩的平凡人。
追寻刺激的血液早已埋进骨髓深处,一动,透着熔岩沸腾的气息。
咕嘟、咕嘟,在钟离瑀心底冒泡泡,破碎又重聚。
他暗自积蓄十年力量,只因一个在心头常年萦绕不休的念头——去外面看看,去见识一下这偌大异界究竟是何模样!
而今,正当宝剑出鞘,一试锋芒之际!
他可真是……
快要迫不及待了啊。
[.]
“痴儿。”白发傀偶轻叱一声,表情却有些无奈,以及纵容。
钟离瑀不接话,笑嘻嘻地受下来。他明白女人是在担心自己安危,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中很受用。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两世为人,他唯一承认的亲情联系就在这里,珍惜还来不及,哪舍得生气?
“师母,师父又在闭关?”
少年睁大桃花眼,显得乖巧又无辜,他深谙师母宠溺小辈的心理,打蛇上棍做得无比熟练:“他不会忘记给乖徒儿我准备出行礼物吧?”
岑蔚险些气笑,原本因自家孩儿即将远行而产生的不舍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大半。
她用手指尖戳戳钟离瑀眉心,表情哭笑不得:“小没良心的,就记得礼物啦?没看见你对我们表示一下离情别绪,也不怕我们伤心……真是白养你小子啰。”
“哪有哪有!”钟离瑀堪堪护住头,假装委屈地大叫起来,“我把伤心都藏在心里呢!要是表现出来不是让您心酸嘛,那我才是真心疼。”
“就你嘴甜。”岑蔚听完乐呵呵,很吃小孩儿撒娇这套。
她抚过耳边鬓发,从袖袍里取出一个包裹,细心叮嘱道:“喏,这是你师父还有师兄师姐给你准备的。不准亏待自己,用完我们还有得是——要是历练回来我发现你伤着哪处,哼,你这小混蛋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白发傀偶瞪大凤眼,大概是想表现出生气模样,可她本就眉目温婉如画,师父做的傀偶身体又是严格按照她原本相貌定制,怎么看都很难和“凶恶”一词扯上半点干系。
对熟知师母温柔性格的钟离瑀而言,就更不存在任何威慑力了。
他唯一惧怕的,只有岑蔚伤心时留下的泪水。
那是钟离瑀最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因为他早已视其若己亲母,而儿子怎舍得母亲痛苦落泪呢?
“瞧您说的,我十年来日夜修行,不就是想能够安全行走于俗世么?”钟离瑀轻巧地转换话题,他神色定定,认真立下承诺。
“师母,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相信我。”
岑蔚有些怔怔地凝视眼前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她蓦然微笑。
“吾徒儿竟也长大了!甚好,甚好!”
此时此地,风摇垂杨柳,光破明初晓,山间好一派春意融融。
鸣溪溅溅,黄鹂儿在远处的树丛间穿梭,向钟离瑀做最后道别。
[.]
整理完行李,拜见过长辈,钟离瑀启程前最后顺着碎石子路来到位于其末端的厢房,这是天一道二代弟子中,大师兄项渊起居之所
说到项渊,那也是天一道中独一无二的风云人物。
他身量颀长,眉目英挺却冷厉,尤其眼尾天生上挑,看着颇有几分凶恶,隐带煞气。
三代小字辈仗着年龄敢向师伯撒娇卖乖,敢和自己师父耍无伤大雅的小滑头,可绝不敢在大师叔面前耍任何花样。
——吓的!
其实要让钟离瑀说,他并不觉得天宸师兄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物。
就算师兄人长得严肃点、性格傲气点,也不至于让小辈们恐惧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走吧!
再说小辈害怕就算了,年纪小爱以相貌取人很正常,可其他师兄师姐居然也不爱靠近项渊……
钟离瑀百思不得其解——天宸师兄又不是个妖怪!
要知道,他可以说是被岑蔚和项渊两人共同抚养长大——师父好玩不大管事,教导的担子就担在弟子中领军人物头上——项渊虽看着凶神恶煞,还不善言辞,但实际上为人却极有原则,绝不滥发脾气、乱施刑罚惩处他人,甚至带小孩玩时还很耐心
——这些都是钟离瑀亲身体会,所以他不得不为师兄感到委屈。
项渊也许知道其他人在隐约远离,他干脆换成更偏僻的居所,平日只有在固定的讲功时间段才会出现在人前。
真是想想都要掬一把辛酸泪。
正在钟离瑀腹诽时,碰巧走出房门的项渊却颇为诧异地注视面前斜挎包袱的道袍少年。
“……玉泽,你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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