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太子从城外回来后,太守府将近半月都没有动静。
封桓和沈绩都在雕隂城内,每日会递来军报禀明军情,事实证明,若想快速攻下一城是没有那么容易的,雕隂能用数发火炮将郦石打个措手不及占得先机,那也不过仅此而已。
一旦郦石重整旗鼓,马上就是陷入苦战,就像之前裴星则攻打隆泉一样,而事实也是这样。
裴星则筹备了那么久才集结了现今的兵力,若想一招制敌当然没那么容易。
萧承衍就是在等,等裴星则离开的那天。
太守府的人都觉得太子殿下沉得住气,庞虎想出兵都想疯了,刚开始时每天都要去太子居所请战:“殿下,趁着现在郦石陷于被动,咱们从隆泉出击,郦石腹背受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您就让末将去吧!”
太子三天都没见他,后来庞虎也不知听杜轻说了什么,就没去叨扰太子了,只是每天还是去兵器库点兵器,擦擦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长/枪。
一夜秋雨,敲落了闲叶,湿漉漉的地上铺着一地金黄,翻起的泥土散着清香,一片一片的水洼映出路过人的脚底,沾湿了衣裙。
沈绾端着茶点,脚步匆匆地从路上走着,心中似乎是在思量着别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进到昏暗的房里,她才放轻脚步收回心思,轻车熟路地走到里间,就看到萧承衍正仰靠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应是没睡觉,手指放在腿上打着拍子。
像是在哼小曲。
沈绾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给萧承衍满了一杯茶,又将点心拿出来。
“殿下,您要的茶花糕。”
萧承衍没睁眼睛:“云记的?”
“……是,云记的。”特意去揪着云记的掌柜开张给做的,一份茶花糕就花了一两银子,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穿用了。
萧承衍睁开眼睛坐起身,抬起右臂伸出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沈绾还是低着头。
“过来!”
听见帘后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叫喊,沈绾猛地抬起头,愣了半息,才提步走过去,将手搭在萧承衍手下。
“你得多久才习惯伺候人?”萧承衍顺势起身,语气里带着些不满。
他起身时候根本没压沈绾多少力,说到底也不是一只脚踏进棺材行将就木的老人,这种事就算是个仪式,可有可无的东西。
好像是故意让沈绾这样做似的。
“回殿下,奴婢怎么也习惯不了。”她虽是低眉顺眼,说出的话却是生硬照旧。
萧承衍轻笑一声,走到桌子旁坐下:“你以前跟着林星则的时候,也这么对他说话吗?”
沈绾脚步一顿,又回过神来在他身后站好,想了想自己以前的日子。裴星则永远是谦逊和顺的,待她很好,说话礼数也总是很周到,所以相对的,沈绾的语气自然也客气许多。
裴星则是很好相处的人,他总是会寻找一个度让人觉得很舒服。
“绾绾用想这么长时间吗?”萧承衍喝了口茶。
沈绾皱了皱眉,不懂萧承衍为何会对中细枝末节的东西如此在意。
“殿下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好不容易买回来的。
萧承衍等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愕然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发作,拿起茶花糕吃了一口。
“嗯……是这个味道。”萧承衍边点头边伸出手指蹭了蹭嘴角,一双深沉的眼眸像是才焕发了些光彩,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
“母后一直说想再吃吃北方云记的茶花糕,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他突然停下嘴说了一句,虽然声音传到了沈绾耳朵里,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沈绾没搭话,她记得很久之前周后就被废了,如今大齐后卫空置多年,根本没有“母后”的存在,而那个很久以前,正是沈绾从锦都逃走的那年。
“你想回京吗?”萧承衍端起茶杯,将桌上的茶花糕盘向远处一推,仿佛一口也不愿意吃了。
沈绾惊了一下,看着太子望向自己的双眼,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意,却被她强自忍住,就听萧承衍继续问:“去看看你父亲。”
“父亲当是……没有坟冢!”沈绾抵着齿,说出了这句话,便看到萧承衍回头看着桌面上的莲花纹路,轻道:“有,孤偷偷立了一个。”
“殿下?”沈绾惊异地提高了声音,当初她父亲沈玉臣受了周家牵连做了那冤魂,其实只不过是陪葬的小人物而已,龙颜震怒,责令犯事家人不许收尸,扔到乱葬岗算完事,朝廷的人又都是趋炎附势之人,谁敢忤逆圣意?
“只是衣冠冢,”萧承衍淡淡道,将茶杯搁回桌子上,微微昂起了头,眼神有些悠远,“也没立碑。”
沈绾眼中的震惊渐渐消散,最终只剩下忧伤:“殿下何必冒此风险。”
“你以为孤是什么样的人?”萧承衍扭过头看她,嘴上勾着浅笑,像是问,又像是有牵引而出的答案。
沈绾没说话,他愣了片刻,又回头看着前面:“图个心安罢了。”
“还是这隆泉好啊,孤可不愿回锦都。”萧承衍理了理自己的外袍,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沈绾从侧面看他,想起方才他问的那句“你想回京吗”,心里五味杂陈。
那里同这里,可是不一样的战场,朝廷的人都人面兽心,心怀鬼胎,背地里蝇营狗苟两面三刀,裴星则固然可恶,但知晓了他的真面目后许多东西都已经看清了。
可锦都……你哪里会清楚何时会放出一只冷箭。
“笃笃笃。”沈绾正想着,窗外突然响了三声敲击,将两人的对话打断,沈绾看了一眼萧承衍,然后抬步走向窗边,压低了声音:“夏述?”
“告诉殿下,裴星则已秘密离开郦石。”窗外传来夏述的清冷声音。
沈绾回头,对萧承衍重重点了点头,等了将近半月,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林柏荣到底还是将他召回了燕京。
萧承衍心情骤变,高兴了许多,端起已经冷下来的茶又喝了一口,对沈绾摆摆手:“去告诉庞虎,让他准备出兵吧,要快!若是耽搁了,孤拿他是问!”
总归还是有些急切的。
沈绾急着跑了出去,屋里剩下萧承衍一人的时候,日落西山,里面已经没采着什么光亮了。
要是在裴星则走之前就将郦石困住,也许他就以此为借口不走了,林柏荣也要考虑主帅对战事的重要性,会不会将他调回还不一定。
所以这半月,只不过比谁更沉得住气。
比起拿下郦石,萧承衍更希望裴星则回到燕京和林柏荣斗个你死我活,这样边境怎么说也可以多撑一些日子。
要看这“父子俩”,哪个能挺的时间更长了。
沈绾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一踏进屋还有些不适应,眼前一阵发昏。
反应过来,她走到烛台边点了火:“殿下怎么不点灯?”
里面飘来一句话:“你要孤亲自动手?”
若是她不回来,难道他还一直摸黑了?两只手长着是做什么的……即便是太子殿下,也太拿乔了。
挑帘进去,就看到萧承衍站在书案前写着什么,沈绾走上前,心里疑惑着,方才可是漆黑一片,他是怎么写字的,还是在鬼画符?
走近一看,才看到桌子上铺满了宣纸,每张纸上都写了同样一个字,只是字体不同,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那是一个个“忍”字。
留意到视线,萧承衍放下笔,抬头对沈绾道:“父皇召我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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