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没见,屈意衡对姚湛的声音都有些陌生了。
两人撑着伞往陵园外面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当年在体育馆,是姚湛先摸的他。
一开始他很慌,可几秒钟之后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了。
那年他们才多大啊,全凭冲动办事儿。
当时姚湛贴着他耳朵说的一句话也突然从深海一般的记忆中冒出头来,那会儿姚湛靠着他说:“你太瘦了。”
一想起这话,屈意衡就跟浑身过电似的,他不敢想了,抬手捏捏脖子,把那些回忆给硬生生挤出了脑子。
他们跟着大家走到了大门口,邵威招呼着这些好久不见的老同学顺便聚一聚。
班长到底是爱张罗的人,把所有人安排上车,最后剩下了站在这儿不动的屈意衡跟姚湛。
“你俩干嘛呢?上车!”邵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姚湛,“你开车来的?”
姚湛指了指马路对面:“那边呢,我俩就不去了,有点事儿。”
邵威有些意外:“你俩有啥事儿?有事儿也不差这一口饭了,吃完再去办。”
屈意衡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相比于跟那些人一起聚餐,还是和姚湛单独喝一杯更让他容易接受。
邵威还在催:“走啊!”
姚湛皱皱眉:“改天吧,真有事儿。”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侧后方的屈意衡:“咱们先走?”
屈意衡抱歉地对邵威点点头,跟着姚湛走了。
邵威在他们后面骂了一句姚湛,说屈意衡好不容易来一回,连饭都不让人家吃。
屈意衡高中毕业就离开这座城市了,那时候他妈刚好再婚,他去上大学,之后再没回来过。
这边很不错,能摸到个一线城市的边儿,他的那些高中同学大部分在这里出生也扎根在这里,比如邵威,比如车浩,比如姚湛。
所以,屈意衡消失在他们世界的这十五年里,其实邵威他们一直有在联系,甚至关系相当不错。
屈意衡走在姚湛身后,再回头的时候那些人已经都开车走了。
姚湛拉开车门让他上去,屈意衡收伞的时候不小心把水甩到了对方身上。
雨天就是这点有些恼人。
上了车,屈意衡把雨伞放在脚下,刚系好安全带,姚湛问:“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吧?”
说话的时候,姚湛拿出烟盒递给了屈意衡。
屈意衡抽出根烟,摸了摸口袋,没找到打火机。
他并不经常抽烟,只有在赶稿的时候或者心烦的时候才抽得比较猛。
姚湛掏出打火机,直接凑过去给他点上,然后自己点了一支叼在嘴里。
车窗半开,让烟能散出去,烟味儿混着雨水的味道,倒是挺舒服。
“毕业后就没来过。”
姚湛点点头:“行,那今天你就听我的。”
他把车从停车位开出来:“大白天,哥带你喝酒去。”
屈意衡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只是这个“故地”变化太大,已经太陌生。
陵园在郊外,他们开回市里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不少,某个转角之后,姚湛说:“还记得吗?前面就是咱们学校。”
市里最好的高中,当年屈意衡自费进去的,全班一共就五个自费生,他是其中之一。
其实他也不至于成绩那么差,要真是太差,花多少钱五中都不收。
“去转转吗?”姚湛问。
如果是平时,屈意衡不会想去,但姚湛在身边,难免有点儿昨日重现的感觉。
他点点头:“去吧。”
五中倒是变化不大,还是那栋五层高的楼,楼上爬满了五叶地锦。
姚湛把车停在路边,俩人隔着铁栅栏往里看,有学生在草坪上踢足球,冒着雨,那叫一个青春活力四射。
他俩走到大门口,大门开着,看门的大爷却不让进。
姚湛说:“大爷,我们是这学校的学生。”
“得了吧,”大爷说,“你看看你俩哪点儿像学生?”
屈意衡笑了:“我们是这儿毕业的,十五年了都。”
“哟,那就是社会人士,我这儿接不到里头的电话,不能让你们进。”
没办法,两个大男人就只能站在外面看看,姚湛说:“等假期吧,学生放假了就没人管了。”
屈意衡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来这里。
绕着学校外面转了一圈,没什么意思,俩人还是按照原计划,去酒吧。
大白天,没多少酒吧开门,姚湛带着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在巷子里又拐了几个弯儿,总算是看见一家酒吧的门店。
这酒吧叫“Y”,姚湛说是他朋友开的,清吧,不闹。
屈意衡不知道姚湛选这里是因为只有这里营业还是他记得自己不喜欢太闹的地方,无所谓了,计较那么多干嘛。
上午九点半,酒吧一个顾客都没有。
他们进门的时候一个站在吧台后面的年轻男生看着他们一愣,随即打了个哈欠问:“湛哥,来帮忙打烊啊?”
姚湛带着屈意衡过去,那男生这才看见身后还有个人。
“哟,带人来的。”
“你喝什么?”姚湛直接回头问屈意衡。
“帅哥,给你来杯特调?”吧台的男生笑眯眯地看着屈意衡,那笑有些意味深长。
屈意衡很少到酒吧来,来了也是乱点,他见这男生这么热情,也不好意思拒绝,索性点了点头。
“你差不多就行。”姚湛这么跟男生说了一句,“我老样子。”
姚湛带着屈意衡到里面的卡座等着上酒,手里摆弄着打火机。
俩人一时间都没话说,屈意衡更拘谨了。
自从他不在画室教课,几乎不怎么出来跟人接触,绝大部分时间窝在家里,最多下楼去超市买点菜。
其实他大可以拒绝姚湛的邀请,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面对这个人,他学不会摇头。
就像十五年前,姚湛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dang部,问他行不行,他没点头也没摇头,直接伸了进去。
说到底,尽管十五年前他没觉得自己对姚湛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尽管十五年来他没怎么想起过姚湛,但归根结底还是不一样的。
酒吧的男生端来酒,眼神还是黏在屈意衡身上。
“帅哥哪儿人?没见来过啊。”
姚湛“啧”了一声:“玩你的去。”
男生不情不愿地走了,屈意衡看着他,笑了笑。
“你常来?”他没话找话,总不能就这么僵着。
酒吧里就他们两个顾客,气氛太尴尬让他浑身都难受。
“偶尔来喝一杯,”姚湛说,“太忙了,想总来也不行。”
屈意衡点点头,没问他在忙什么。
接着,俩人又没话了。
各自喝着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压根儿不认识。
吧台的男生津津有味儿地看着他们,顺便给老板发信息:湛哥带人来了。
没一会儿,楼上下来个男人,穿着白色无袖T恤,下身是条家居短裤,一看就是刚还在睡觉,头发乱成了鸡窝。
屈意衡看着那人走过来,姚湛说:“这店的老板。”
老板姓杨,叫杨侃,姚湛的发小。
杨侃走过来,理都没理姚湛,直接要跟屈意衡握手:“幸会幸会,我叫杨侃,是他哥。”
姚湛瞥了他一眼,告诉屈意衡不用搭理这人。
屈意衡见着生人就焦虑,但做人怎么都得有礼貌,人家伸手了,自己当然得回握过去。
“屈意衡。”
“好名!”杨侃指指旁边,“我坐这儿,不打扰吧?”
“打扰。”姚湛说,“睡你的觉去。”
酒吧大都晚上营业早上关门,他们要是再晚来十分钟,门儿都进不来。
杨侃讨了个无趣,撇撇嘴去吧台了。
吧台那边老板跟酒保聊得欢,话题当然是围绕着那边喝酒的二位。
屈意衡有一阵子没喝酒了,他喜欢喝,一喝就有点儿刹不住闸,重点是酒量还好,怎么喝都觉得不过瘾。
本来是姚湛张罗着喝酒,结果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姚湛先晕了。
俩人喝了点酒之后相处也没那么别扭了,就着车浩的话题聊了起来。
无非就是感叹生命无常,珍惜时光,姚湛说:“你说咱们,一晃十五年没见,要不是今天碰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走大街上来个面对面都认不出来彼此。”
屈意衡觉得他说得对,如果真走在街上,他看见姚湛,那肯定是不敢认的。
没多久两人面前就摆满了空酒杯,姚湛背靠着椅子,盯着屈意衡看。
“你倒是没变太多。”他的视线从屈意衡的脸一路向下,发现这人似乎有好几个耳洞,但耳朵上什么都没戴,不仅是耳洞,在被衬衫领子盖住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纹身的边缘,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以前那个老老实实的屈意衡还干过这么叛逆的事儿,无论是耳洞还是纹身,出现在他身上就有些说不出的反差。
姚湛把屈意衡细细品了一遍,最后看遍全身,笑了。
酒精对屈意衡没起什么作用,让他脸红的是姚湛的目光。
他不受控的想起那些两人互相安慰的片段,那会儿他们十几岁,一晃现在已经三十多。
两人从酒吧出去的时候十一点刚过,都一身的酒味儿,姚湛搂着屈意衡的肩膀,问他:“去哪儿?我送你。”
他们身体紧贴着,天气热,他们也热。
屈意衡被他搂着的身子有些紧绷,他微微仰头,姚湛低头,呼吸时的热气都打在了对方的脸上。
“你过来住的是酒店吧?”姚湛问。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说不上清明也算不上醉意太浓,那语调,带着钩子似的,勾住了屈意衡的某根神经。
屈意衡说:“我住的地方离这边不远。”
他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坐在后排,大腿贴着大腿。
滚烫滚烫的,哪里都滚烫滚烫的。
屈意衡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快被烧着了。
他希望车速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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