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不敢吭声,当时对方送来阳生的一截手指,言说下回送来的,便是一颗脑袋,他们哪里敢等。
自知理亏,可是些许钱财和阳生的性命相比,以公子这般仁慈,想必也能宽恕。于是自作主张,先听令对方,留住儿子的性命。
可是对方一直命他们不断敛财,却不要钱财,渐渐的他们也就明白,对方所图甚大。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他们已经上了贼船,也只能一咬牙,只希望对方能信守承诺,放了阳生再帮他除去奴籍。
所以他们刚刚宁愿一死,也要保住阳生,可是水娘偏偏提起了阳生,又提到廷尉府,这才让他们不得不说出秘密。一旦说完,又祈求一般看向扶苏,希望他真的能够怜悯他们的无可奈何。
赵苏算是听明白了,有人利用宫里项姬出事的那段时间,在外布局。掌柜做的这些事,在外人看来和扶苏做的,又有什么区别。等扶苏倒霉的时候找个机会揭穿,说不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谁?”他想知道,会是谁,李斯,赵高,李妃母子,都是嫌疑人。
“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掌柜的也想知道是谁,可接触他们的都是跑腿的小人物,怎么也查不到对方的任何情况。
“一定是李妃。”水娘却十分肯定,娘娘在宫中出事,李妃最清楚前因后果,也知道大王绝不会容许任何人阻碍他统一六国的进程。收买得力偷取库房陪嫁,将扶苏赶到别苑自生自灭,包括布局米粮铺子,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朝中早有劝大王立太子的言论,大王一向置之不理。许多人都说,大王是在等一统六国成就无上伟业,才会考虑立太子一事。”水娘接着说道。
所以李妃才会这么急,扶苏一旦立为太子,手上的权势就会暴涨。再想撼动,千难万难。
最经济的做法,就是让扶苏永远不能成为太子。
赵苏点头,承认水娘分析的对,又看向瘫软在地上的掌柜夫妻,“如果你们替我做一件事,我可以帮你们把阳生找回来,事后也不会要你们的性命,如何?”
“老奴愿意为公子肝脑涂地。”掌柜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公子向来宅心仁厚,而且极重承诺,既然开了口就一定不会出尔反尔。
赵苏轻笑一声,他根本不信掌柜肯为他肝脑涂地,这只是一桩交易。对方识趣便罢,不识趣他也没什么损失。
水娘静听公子对他们的交待,不知太仓府做了何事,竟让公子忌惮如厮。不过外头的事,她向来都不会多言,只默默听着。
她深知这两人的心思,开口说道:“公子一言九鼎,岂是外头藏头露尾的鬼祟之物能比,公子即说饶你们一命,我自然不会私下取你们性命。但若是你们答应公子的事没办好,别说你们俩,我敢保证,不管阳生落在谁手上,我必亲手诛之。”
“老奴保证,老奴保证。”掌柜的不敢再多说,只一味的表忠心,却不知这忠心表的实在太晚,已经没人会相信。
水娘很快安排好监督的人,掌柜的但凡有一丝言行不一的事,就会被当场诛杀。做这些布置的时候,水娘丝毫没有隐瞒,甚至故意当着他们的面下达命令。
掌柜得到的任务,就是和他之前搭上关系的太仓府小吏,进一步的搞好关系,最好能和他上头的官员搭上线。赵苏要知道太仓府的所有事情,从人员和运作,再到这些人的靠山和关系网,越多越好。
掌柜听了暗暗叫苦,可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只能先应下来,慢慢查证。
至于陈粮当新粮买的事,自然也是不许了。以前的苦主找不着便罢,能找着也要一一消帐。
至于怎么找阳生,扶苏直接去了一趟廷尉府,说自己名下一名奴隶被人擒拿,恐有性命之忧,请他们寻找。
扶苏出了廷尉府,还没回宫,就已经收到消息,阳生被人从一间废弃的破屋找到。人还活着,就是脑子有些痴傻,不大认得人,也不记事,能不能好转大约只能看天意。
水娘赞叹,“公子这法子极好,这等蝇蝇苟苟之辈,最怕见光。公子却不怕,正大光明去廷尉府告状,他们若不早早放人,真等廷尉府抓到蛛丝马迹,再审出点什么来,李妃可就性命难保咯。”
又骂掌柜夫妻,早点这般行事,何至于被人要挟。
赵苏只是笑,心里清楚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项妃被打入冷宫,扶苏不受秦王喜欢,就算去廷尉府告状,他们又怎么会尽力。而如今,秦王屡次赏赐扶苏,还赐下别苑的土地,廷尉府接了状子必是全力以赴。
“这段时间要辛苦水娘了,把家里的田庄铺子都理一理,有些远处的需要人手直管和我说。若有惹事的,早点处置了为好。”
水娘叹气道:“就是公子不说,我也必得理一理,不能光想着往日是个好的,就以为如今也是个好的。人总是会变的,以后断不会如此了。”
“水娘不必妄自菲薄,外头人以有心算无心,又怎么防。”拥有强大的实力,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啊,赵苏心想。
咸阳宫大门外,蒙殊带着公子白等着他们,亲自将公子白交到赵苏的手里。
“这小家伙的奶娘说是不行了,有人找到我们府上,说是想见他最后一面。”蒙家不敢作主,便带着公子白等在宫外,告诉扶苏。
“什么时候的事?”赵苏问道。
“今天一早便差人来了,说是上回那二十棍打完,伺候公子白的小黄门挺过来了,但奶娘没能挺过来。一直烧着少有清醒的时候,今日怕是回光返照,她心中有愧,想亲自给公子白道歉。”蒙殊说道。
赵苏因为要处理掌柜的事,所以将公子白留在了蒙家,说好了下午让蒙殊送进宫。没想到,又遇到这种事。
“你想去看看她吗?”赵苏问公子白。
公子白摇头,他不想见那些人,只想呆在大哥的身边。
“她快死了,如果不见,以后都见不着了。”赵苏仔细打听过,公子白自生下来,便是由这位奶娘带着,头三年对他还是不错的。后头项妃进了冷宫,她才开始懈怠,吃食上倒不敢苛待,但生活上就没那么精心了,后头更是不像话,开始偷拿公子白的东西,带回宫外给侄子一家享用。
公子白终于点了头,赵苏便让其他人先回宫,他坐了蒙殊的马车,带公子白去见奶娘。
奶娘的侄子住着大屋,但奶娘却睡在柴房的地上,身下仅有一层稻草,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根本看不出她还是个活人。
“奶娘。”公子白的手轻轻摸到奶娘的脸上。
“公子。”奶娘的眼睛攸地一下子睁开,那一刻的反应丝毫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但很快,奶娘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昏黄灰暗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伸出手握住公子白的小手,“公子,是老奴错了,是老奴错了。”
项妃当初几番告诫她,伺候好公子白,才是她最大的依仗,不要被眼前些许小利迷惑,做下后悔的事来。项妃在时,她不敢忘,项妃被打入冷宫,她心里头的贪欲就一点一点的冒了出来。再加上家人的怂恿,让她一步一步行差踏错,直到今时今日,她才明白项妃娘娘的话是对的,她后悔了,悔不当初,只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公子白看着奶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慢慢蓄上了一层水雾,“是你错了,不是我错了吗?”
“公子没有错,是我错了,您能原谅我吗?”奶娘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我原谅你了。”公子白盯着奶娘的眼睛说道。
奶娘吐出最后一口气,双手就此松开。去蒙家报信的那个小子,一直跪在奶娘的身边默默掉着眼泪,此时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赵苏抱起公子白,“你可以选择不原谅,我只是要你明白,错的不是你,是她。”
公子白一直以来,都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默,这绝不是什么乖巧听话,而是心理出了问题。来自后世的赵苏,哪怕不是什么专业人士,有关心理健康的知识,也比当时的人了解得多得多。
解铃还需系铃人,逃避不是办法,肯面对才是解决之道。
赵苏抱着公子白出门的时候,眼睛一瞥,看到一家子好几口偷偷从窗户往外瞧,有个半大的少年胆子还挺大,直接跑了出来,盯着他们看。
而这个少年,身上穿着的衣裳布料,正是出自宫廷。
赵苏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平民百姓能和王子穿上一样的衣裳。”
守在门口的蒙殊立刻会意,招呼人手一半守在这里,一半去廷尉府报官。
而里头的人,也终于知道了赵苏的身份,一个个爬出来磕头,赵苏一眼也没看,抱着公子白出了门。
公子白却看见了,小声道:“他们很怕。”
赵苏的手轻轻捏住公子白的小手,“做错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无论是谁都逃不掉。”
公子白抿着嘴,很严肃的重复,“我没做错事。”
“是,没有。”
赵苏答应的极是肯定,公子白听着,抿紧的小嘴,慢慢弯起来,笑了。
粮食铺子要留下来当道具,否则怎么和太仓府的人打交道。不过不要紧,蒙殊知道怎么回事后,第二天就送来了一间铺子,就在粮食铺子的正对面。
当天奇物坊的招牌便挂了出去,除了奇物坊这个招牌外,大门口还挂了两副对联,左边上书,大王都说好吃的豆腐,右边上书,世间奇物尽汇此坊中。
都是一等一的大白话,格外的好理解。
至于什么是豆腐,这几日也都传开了,长公子扶苏进献给大王的美食,蒙家这几日尽做豆腐宴,身份不够吃不着豆腐宴的,也能混一杯豆浆尝尝味儿。
有大王的金口玉言在前,有蒙家的豆腐宴在后,花花轿子众人抬,豆腐之名一下子传了出去。日日都有人在奇物坊门口瞎转,逮着空就问什么时候开门做生意。
很快有消息传出来,三日之后,奇物坊开门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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