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雪离开寺庙的时候,并没有带上长明灯,一路上跌跌撞撞,却奇迹般得没有遇上和尚、巡逻的士兵和伺机捣乱的佐幕派,顺利地回到了借住的宅邸——也许是因为,这不过是她所遇到的奇迹中的一环而已。
由于冲田总司身份敏感的缘故,这栋宅邸里平日只有他们两人生活,这么晚回来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好,”黑猫在庭院中蹲下,声音带上了一丝愉悦,“去拿那把刀吧,那把冲田总司的曾用刀——”
“大和守安定!”
新见雪讨厌“曾”这个字。
这个字就像是在对她强调,冲田总司已近死去了这件事一样。
但是没关系。
如果忍受这些,就能帮到总司,帮到大家的话......
此时的她,根本不明白,也许大家其实并不想要她来帮忙。他们更希望她能忘掉一切,好好活下去,活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新时代。
“这样就可以了吗?”新见雪把大和守安定抱在怀里,回到黑猫面前,“总司还有别的备用刀......”
“足够了,”黑猫的眼睛亮的像是在燃烧一般,“不过,如果另一把刀是加州清光就另当别论了。”
新见雪摇了摇头:“加州清光的话,已经因为铓子断裂不能用,被丢掉了。”
“果然不在了,不出所料,”黑猫愉快地摇动尾巴,“本来也没抱太多希望。接下来,集中精神,平心静气。”
新见雪深吸一口气:“是!”
“把刀平举起来,跟我念。”黑猫眯起眼睛:“生玉,足玉,死返玉。”
“鸣以神玉,祝以神宝。”
“日日颂歌,音吐郎朗。”
“拔禊净秽,无恙无灾。”
“晓以洪钟,传而通之。”
“立荣正道,宣此而贺。”
新见雪算是被山南敬助和冲田总司教养长大的,这两个人都是队内少有的文化人。她一听就知道,这是神道教风格的祝词。
当她念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有眼睛看不见的现象发生了。
室内骤然起了神风,向四面八方排开,吹动她的长发。
噗通。
新见雪听到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
仿佛下一个瞬间,灵魂深处会有什么东西,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出来了。
一把红色的太刀贯穿了她的胸膛。
......啊咧?
新见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
痛觉传递到了她的脑海,血液慢了一步渗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衫。
大和守安定从她手上掉落,摔在了地上,微微出鞘,露出一抹寒光。
“祸津神!”黑猫的毛炸开,摆出了攻击的姿势,露出雪白的牙齿,伸出尖锐的爪子,“这和你无关吧?!”
那把刀从她身体里抽了出来,有血滴从上面滴落。
新见雪顺着这个动作倒在地上,身下形成了不断扩大的血泊。
渐渐失去了温度,失去了控制,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这呼吸声很奇怪,带着奇怪的气声。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身体被开了一个洞。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一刻,她的思维都仿佛停滞了,满心茫然。
“......父亲大人需要那把刀。”
手持红色太刀的祸津神开口。
“真是的,”黑猫讽刺道,“柿子青涩时,乌鸦尚且不为所动。成熟之时,则群聚而来!”
祸津神只冷冷道:“让开。”
“不行,”黑猫趴在大和守安定上,不肯照办,“绝对不可能!”
话音落下,黑猫上方的时空发生了扭曲,出现了黑洞一般的通道。
三只长满骨刺的制式骷髅战士越过通道,冲着祸津神举起了刀。
祸津神的回应是更加凌厉的斩击。
劈砍,穿刺,这些骨头架子很快就碎了一地。
“就算把刀交给审神者,”即使如此,黑猫依旧不肯妥协,焦躁地刨着地面,“也不可能交给你们!”
“碍事的话,”祸津神把刀指向黑猫,“见敌必杀!”
但祸津神的下一刀,却被另外的陌生人拦住了,这些人比那些拿刀的骨头架子实力更强。
“你竟然会说出‘宁愿交给审神者’这种话,真是令人感动,”迟来一步的小狐狸蹲在一边开口,“但是,”他环顾四周,“时化发生了......不,”他的语气变得万分凝重,“风穴,打开了?!”
新见雪浑浑噩噩地听着这些对话,由于失血过多的关系,她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很快连话语都听不清了。
可就算她能听清,她也听不懂——名词太多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风穴中涌出了大量妖魔,不知道黑猫和小狐狸正节节败退,也不知道祸津神看起来赢定了。她甚至连祸津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趴在地上,注视着那抹刀刃的寒光。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是因为命运吗?
难道说,一切早已注定?
从出生开始......
此时的新见雪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趴在地上,静待死亡;一个灵魂出窍,冷眼旁观。
过去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
她看见自己的出生,那个美丽柔弱的艺伎为她发出愁闷的叹息。当天大雪纷飞,蹲在枝头的麻雀冻僵了,一头栽了下来,滚成了一个雪团。
她看见父亲新见锦匆匆走过,对她漠不关心,却也不至于置之不理。他更多时候是在苦闷地借酒消愁,而非寻欢作乐。
她看见养父山南敬助将她高高举起,架在了脖子上。在庙会上和明里小姐汇合之后,他们就像一家三口一样。
她看见原田左之助向自己炫耀肚子上的伤疤,看见永仓新八跳起来打藤堂平助的脑袋,看见山崎烝笨拙地挥剑。冲田总司买了一大堆零食边走边吃,土方岁三一脸不高兴,近藤勇笑着拍他的肩。
新撰组的大家,就是一帮为了出人头地而上洛的乡下武士而已,在京都走街串巷,小打小闹。他们本没有太大的野心,也没有大多的妄念,根本没想到将来会面临这样一场席卷全国的战争。
而在战争前半段,冲田总司就因为疾病被抛下了,落后于这个时代。
他努力想要保持乐观的心态,时不时情到深处慷慨激昂一番,时不时无可奈何地转移话题,哄一哄身边的小姑娘。
可实际上,新见雪也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能参与进来,等她能参与进来的时候,一切就要尘埃落定。她把新撰组的人们视作自己的全部,然而放眼望去,新撰组的番号都要消失了,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她而去。
新见雪站在时代的岔路口,还来不及选择,就被远远抛下了。
到头来,她所拥有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而现在,她连自己都要失去了。
“......不甘心吗?”
她听见一个声音。
白色的雾气蒸腾,四下弥漫,遮蔽了一切,只剩下新见雪自己。
不,还有一架无人操作,却不断转动的木质纺车。
和纺车背后暧昧不清的阴影。
“也许你死后,也会被葬到专称寺,”这个声音雌雄莫辨,带着飘渺的回声,“年纪轻轻,还没有真正成人,就要死去了,像那位最上家的驹姬一样。”
最上驹姬,这位传说中的东国第一美少女,十五岁被丰臣秀次强娶,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见面,就被连累成为阶下囚,连同秀次其他妻妾在三条河原被处死。
新见雪想了想:
“驹姬是葬在山形专称寺——”
“......你确定非要和我抬杠吗?”
新见雪咬紧下唇,摇了摇头。
“我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阴影的范围越来越大,“你的愿望,你的绝望,你的无悔,你的后悔。”
新见雪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如果不想在这里结束,你必须要有走上冥府魔道的觉悟。”
纺车的车轮仍在不断转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之轮吧。
“......不管我有没有那个觉悟,”新见雪猛地扬起头,神色凛然,眸光清亮,“至少现在,我不想在这里结束!”
话音落下,狂风吹拂,风声就像尖笑一般掠过耳边。
新见雪下意识伸手挡在面前,却发现浓雾消散,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身体沉重,即将死去。
——不行。
新见雪拼尽全力,向眼前那抹刀刃的寒光伸出手。
——不能在这里结束。
当她握住刀刃的时候,还未流尽的血从她的手掌中涌出。
“帮帮我,”新见雪的声音微不可闻,“帮帮我,大和守......安定!”
话音落下,冥冥中,有什么回应了她。
柔和美丽的光芒自打刀上绽放,这光芒还带上了一丝血色,不过也可能是错觉也说不定。
与此同时,她整个人都开始褪色,头发,眼睛,皮肤......全部变得惨白一片。
就像雪一样。
“此世绵绵不绝,”浅葱色山形羽织的衣摆出现在新见雪眼前,“势必绵绵以守。”
不用思考,不用判断,她就知道了。
那是——
大和守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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