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腻歪歪的唇舌纠缠, 将两三日未曾见面的小小相思无言尽诉后,二人总算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沐霁晴就是瞎起哄。上午她瞧见夏俨单独找我说话,就闹着要我将赢得的彩头分给她些, 威胁说我若不答应, 她就要拿这事去掀你醋坛子。”
赵荞笑抿滟滟润泽的红唇, 细细解释“上午钟离将军找我与夏俨去说了火器比拼的事。出来时他说有事想找我帮忙,改日再单独谈。我瞧他像是当真有事, 就答应了。到时你若得闲,同我一起去见他就是。”
见她的笑靥语气都是坦荡荡, 贺渊心下落定,笑垂眼睫捏着她的手指尖“好。”
“对了, 今日的火器比拼,钟离将军与慕随大人是另有所图吧她们打算说服朝中支持, 将火器大规模配备至各军从执金吾的北军开始试行”赵荞轻眨眼尾,“若你不好直说, 那就别吭声。我说得对你就眨一下眼睛,不对就眨两下。”
贺渊唇角高高扬起,目光攫着她笑意狡黠的脸庞, 眨眼三次。
说到底, 赵荞无官无封,私下打听这种事并不合规矩。她也就是好奇问问,想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见贺渊似有顾忌苦衷,她便不让他为难, 笑着摆摆手“算了,既是一点风声都不能提前透露的,那我就不问了。反正等她们当真有动静时我总能知道。”
“我透露了啊,”贺渊无辜轻笑,“眨眼三次,是说真聪明。”
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赵荞心满意足地笑开“可军中的神机手很少的,大多数兵卒都没机会摸到火器,手把手教到能熟练使用也要费些时日。若打算大规模装备,短时间内很难那么多教头。就算朝中各部都同意,最快也要一两年才能广泛装备下去吧”
贺渊笑答“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
“嗯”
“钟离将军的计划是,先从各军府与北军中挑选出一批将官来京集中受训,之后再散回各自军组建火器营,”贺渊道,“我与林大人商量过,内卫也该有专门的神机小队,此次便沾钟离将军一个光,待她挑出适任的总教头,内卫也会选派专人前往受训。”
赵荞脑瓜子转得飞快,再想想上午钟离瑛与慕随将她单独唤去的事,一颗心立刻激动到砰砰砰瞎乱跳。
“这总教头,是不是会从我、夏俨与慕映琸三人里选一个”
火器的威力与优势是刀枪剑戟不可比拟的。
若组建火器营,各军火器营的统领必须得是朝廷信得过的人,否则一旦哗变,火器营倒戈就能能干掉半个军府的兵力。
所以来京受训的备选将官及负责教导他们的总教头,势必要精挑细选。
尤其这总教头人选,除需在火器使用上有顶尖本领,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其家族和本人完全忠心臣服于镐京朝廷。
放眼全天下,夏俨、慕映琸与赵荞这三人,既精通使用火器,忠诚又无可置疑,对钟离瑛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上阳邑明辉堂夏氏乃前朝名门,又是大周开国的奠基功臣。
当年为成就驱逐外敌、收复故土的大业,主动上缴上阳邑军政大权,全力匡扶武德帝整合各地豪强抗敌复国。
加之承恩侯夏鸿静的兄姐又全数阵亡殉国,如今的夏家虽名声显赫但枝叶单薄,背靠镐京朝廷才会活得更好,所以绝不会傻到有二心。
而慕映琸是执金吾慕随的儿子。
慕随手握几十万大军,掌管镐京外城防务,是天子手中利剑。但凡忠诚稍有不足,她就不可能从开国以来历经两帝都稳坐执金吾之位。
至于赵荞,信王府的存亡兴衰与金龙座上的人息息相关,她兄长又协理国政,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我今日表现还行吧能选中吗”
赵荞长这么大,很有少像此刻这般患得患失、几乎乱了方寸的时候,足见她有多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她自来是闲散的宗室姑娘,又有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文不成武不就,朝中谁会觉她能担正经重任
况且,她安逸富贵、纵心任性的小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又出了名的不求上进,在旁人眼里她压根儿都不会有“为国效力”的想法。
所以,从前每每需在宗室、世家子弟中挑人担当什么差事时,她连候选名单都进不了。
过往那诸多机会赵荞都只是听听就罢,心中甚少波澜。
毕竟她不识字又未曾习武,那些机会就算争取来了也没法子将事情做好。
但若是教导将官使用火器这种事,她很有心得可授于人。今日的火器比试已然证明了她的实力。
但这既是开启举务重大变革的关键第一步,能不能被选中做火器总教头,自不会只简单考量实力与家门忠诚这两点。
“糟,老将军会不会觉我性子胡闹不稳重会不会因为我不识字就不考虑我了会不会”
贺渊满眼无奈地以掌捂住了她的嘴,笑了“不要自己吓自己。先前离开神武大将军府之前,钟离将军难道没说,叫你过几日再与她面谈”
哦对,说了的,有机会有机会。赵荞深深吐纳几回,极力平复心跳“我激动得像醉酒上头了。”
贺渊安抚小孩儿似地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噙笑“事关举务变革大局,若你将受训将官都教得出类拔萃,这事的功劳远比你想象得更大。”
届时联手遥领天下军府的柱国神武大将军府、柱国鹰扬大将军府,以及兵部都会为赵荞请功。
“你不识字也不曾习武,很难被封官入朝。但有了这样大的功劳,按律你能得到二等封爵的公主衔。”
二等封爵的公主衔是个怎样的风光
比她那协理国政的兄长信王赵澈都只低一头,有资格单独开府,享食邑万户以上,可蓄府兵八千。而且,按皇律还可坐拥驸马及两名侧郎,总共三名伴侣
最要紧的事,这封爵不是靠血缘、姓氏得来,是靠她自己挣下的。这种途径得来的封爵,只要往后她无违律犯禁的差错,谁也不能轻易撼动她。
在赵荞最初的人生规划里,与自己携手此生的伴侣,绝不该是贺渊这种功勋赫赫的朝廷重臣。
因为那将意味着,她与伴侣之间无法真正对等。
她只是个没什么机会为国建功的闲散宗室女,即便将来倚仗宗族与兄长、弟妹们的功勋荫庇得封郡主甚至公主爵,那都只能是虚衔荣封而已。
无论哪朝哪代都不缺这般富贵闲散的皇亲,凭着血缘姓氏的天生优势,钟鸣鼎食、一世无忧。
这在寻常人看来风光,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有多悲哀。
世上没有全然不付出就能坐享丰厚收获的美事,闲散宗亲生来就毫不费力拥有荣华富贵,背后隐藏的代价就是关键时刻的种种身不由己。
因闲散宗亲实质对整个国家不会有太大贡献,无事时自可安享富贵,倘若有事发生,在朝廷与民众看来,无论要他们牺牲什么,都是他们应尽的本分。
比如离家去国到千万里之外的异邦和亲,或许至死都不能魂归故土;比如去随时可能翻脸撕毁盟约的邻国为质子,提心吊胆过着不知明天早上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的日子。
比如在闲散宗亲与有功之臣间出现尖锐冲突,或需在二者间做出取舍时,舍弃前者对朝野来说都是理所应当。
对此种种,他们没有资格表达是否愿意、是否恐惧、是否不甘。因为他们从小享民供奉,食君之禄,于国无功却活得羡煞世人。
所以,凡国有所需,他们的喜乐悲欢,甚至生死,都不配属于自己。
就像去年冬贺渊骤然失忆,昭宁帝对赵荞的第一个要求便是“不要与他为难”。
措辞委婉温和,言下暗藏的立场却非常强硬若贺渊始终想不起,也不愿接受赵荞,那么赵荞不得纠缠。
在所有人心里,这段感情最终的结果只能以贺渊意愿为重,赵荞的想法与感受必须居于其次。若贺渊坚持放弃她,她除了接受没有第二条路。
因为早知会遇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在贺渊失忆的最初,赵荞惊惶无助到不像自己。
在那个当下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若然贺渊始终不能想起也无法再接受她,她根本什么都不能做。
所以她逃避,退却,彷徨,无能为力。
她甚至没资格责怪任何人。
贺渊是为国出生入死才重伤失忆,这怪不着他。
而昭宁帝首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赵荞的堂姐。
朝野万民都看着她呢,一个于国有功的重臣与一个毫无建树的堂妹,显然维护前者才是一位出色帝王的心胸与气魄。
能怪谁敢怪谁
又例如岁行舟的事。
若岁行舟所言有假,他从东境带不回前哨营两千人,朝中必会追究他违背圣谕私自行“希夷巫术”之事。
可朝廷又还需要他以“岁家神巫后裔”的身份去松原安抚民心,所以用脚趾头想都知,届时必定重处赵荞这从犯以儆效尤,对岁行舟倒会轻轻放过。
这也怪不着谁。
谁让她是个碌碌无为、在大局面前毫无价值的宗室女。
无论是与贺渊定情,还是帮助岁行舟私行巫术,那都是赵荞自己决定的,她倒没有后悔或怨恨。
对于自己这个无事风光、有事惊险的悲催宿命,她很小时就明白了。
所以在与贺渊定情之前,她是想过许多的。
与这样一个人携手,对她来说是非常不聪明的选择。若有朝一日贺渊对她情转淡,待她不好,甚至要弃她,她只能认命接受,默默离开,连像寻常姑娘那样哭闹指责负心人的资格都没有。
这风险可真大。
可感情之事,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能有什么法子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而贺渊显然也明白她选择了他后要抱负如何的忐忑与不安,所以他一直极尽所能地待她好。
惯着她,让着她,将自己放得很低,甚至说出了“赵门贺郎就赵门贺郎吧”这样的话。
他是想让她知道,哪怕他在两人中是占尽优势的那一个,他也不会动用自己的优势去伤她。
这次贺渊为她从钟离瑛那里争得能立下大功的候选机会,更是要彻底解决两人之间天然的不对等。
也让她在余生里,再不会因“毫无建树的宗室女”而成为别人眼中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放弃、被牺牲被打压的那一个。
马车停在信王府门口的照壁前,赵荞与贺渊下了车相对而立。
闷燥的盛夏黄昏,蝉鸣鸟啾都透着急促,夕阳金晖迤逦一地,将两条身影拉得细细长长。
“我会全力以赴,将这件事做到最好,”赵荞笑扬起下巴,以齿沿轻刮过唇角,不怀好意地眯眼觑着贺渊,“可若我真将这功挣下,得封二等爵,那按律我就有权多两个小郎君。你不怕啊”
“怕啊,”贺渊幽幽垂眸,睨她,“所以,你会有小郎君吗”
赵荞笑着左顾右盼,不答反问“你说说你这人,宁愿自己抱着不知几时会被打破的醋坛子提心吊胆,也要巴巴儿替我争来这机会,是傻吗”
他从来没有辜负过她当初回握住他手的那份勇气,一直义无反顾把她的利益放在最前。
虽两人之间从未将此事说破,但他清楚赵荞选择与他携手是赌上了什么,所以他想尽办法不让她输。
他待她是真的很好。
贺渊笑笑“我只是帮你争取到候选而已。”
钟离瑛曾要求事先不能向赵荞、夏俨、慕映琸三人透露此事的目的,需看他们能否明白个中玄机。
今日在演武场,慕映琸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带着三分玩心,直到第二轮的比试才被赵荞逼出了争胜之意。
夏俨或许看出事关军务革新,但他不觉与他本人有多大关系,发挥得四平八稳而已。
惟有赵荞,看出了大概后,明白事情关乎国之利益,哪怕她那时根本不知这事能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好处,却仍全力以赴。
她平日看着吊儿郎当,大事上却从未落过赵家儿女的架子。那是她自幼得兄长教诲,刻进骨血里的责任担当。
这是钟离瑛最终决定用她的根本原因。
“你是凭自己的本事最终赢得这机会的。今日在演武场上大家都看到了,你在发光。”
赵荞定定看着他。
眼前是他信任期许的温柔笑脸,耳畔是他沉缓而清晰的肯定。
他在告诉她,我知道你不是旁人口中那个糟糕的二姑娘。你很好,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好。
她笑眼弯弯,面上赧红透骨,低声回应了他的心音“逸之哥哥,也很好。”
“既逸之哥哥也很好,”贺渊抿了抿心满意足拼命上翘的唇,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究竟会不会有小郎君”
赵荞将双手背在身后,歪头觑着他那急需承诺来安抚的神情,调皮一挑眉“唔,你猜猜”
“大当家,过河拆桥可是江湖儿女作为啊。”贺渊笑意顿无,俊脸泛酸起急。
赵荞绽开如花笑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盖了尚余糖果甜味的印。
满心里才冒出的酸气立刻被蜜味冲散,甜得贺渊晕头转向。
虽她没说什么,可盖这印的意思,他懂。
这就是她给的承诺与约定。
你我此生只此一双,携手比肩,不会有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大概还有六七万字就完结,之后只要有空就会尽量加更的。爱你们哟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