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娆对那只灰色的兔子情有独钟。夜晚将至,由一众宫女奴婢们侍候着沐浴过后,她便迫不及待的踩着脚丫子往内殿跑,脚踝上的襦裙随着主人的跑动一蓬一松,远远瞧去,就像是一只正在跳动着的圆滚滚的毛绒球。
“哎,公主。”
身后扶尹手持厚实柔软的毛巾跟着赶了过去,掀开透着浅浅奶香味的薄毡,几个宫女正跪伏在软毯之上捡拾顾娆午后玩腻了随手丢着的玩物,小塌旁的小几上还残留半碗不曾饮尽的金丝琼露。
绕过绣着花鸟图的秀丽屏风,内间点着昏暗的灯,顾娆正背对着扶尹跪坐在床榻上,身后的乌发下垂着,发尾隐约有透明的水珠不停往下坠。扶尹无奈,撩开嫩粉色的床帏,轻柔的用软巾为顾娆绞头发,“公主,奴婢给您绞头发。”
“嗯。”顾娆带着鼻音,应了一声。
扶尹擦头发的功夫,抽出神看向前方,只见床榻上一只只有常人手掌大小的灰兔子团在正中央,两只耳朵软趴趴的垂在两侧,眼睛黑不溜秋倒映着顾娆的面容。兔子毛绒的不可思议,整个膨的可爱,使顾娆不时发出笑声,用手指头戳弄它。
“公主,您可仔细那畜生咬了您。”扶尹有些担忧,并不支持顾娆养这只兔子。
顾娆不满,嘟囔着否认:“不会,它怕我呢。”
小兔子的确怕顾娆,顾娆身量再小,于它而言也仍旧是个庞然大物,招惹不得,瑟缩着身子不时往后钻,可惜最后都被小主人提着兔子耳朵揪回来了。
扶尹无奈,动作温柔的给顾娆将头发弄干,又从伏画送来的托盘上拿起一柄木梳,熟练轻柔的梳展那丝丝的发,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公主,方才皇后娘娘传召奴婢呢,说是为公主挑选了一位教养嬷嬷。”
顾娆惑然:“为何?”她又想到白日祁连芷说她为人霸道跋扈,于是有些不高兴,“我不要!”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呢。”扶尹语气微扬,带有调侃意味。
庆熙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熙乐公主最怕的便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命令,即便她再不满也会乖乖的听话。果不其然扶尹此言一出,那小家伙立马悻悻然住了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闷闷不乐道:“那……那好吧。”
扶尹爱怜的摸了摸顾娆的脑袋:“公主懂事了呢。”这次并没有撅着嘴不满的大喊什么‘我是父皇和母后最宠爱的公主,做什么别人都不能置喙,我就是张扬跋扈又如何?’
别人不懂,扶尹却是有担忧,她自小照顾顾娆到大,打心眼里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疼爱,公主这般骄纵自大,终归是不好的。如外人所言,公主虽然贵为熙乐公主,但她毕竟不是皇帝亲生,那么这封号可稍有不慎便会被褫夺,她着实该懂的这一点。
“唔?”顾娆歪头,好似不晓得扶尹这话的含义。
扶尹摇头,“无事,公主可是乏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教养嬷嬷便会来庆熙宫。”
“好~”顾娆弯起眉眼,主动把小兔子捧起来递给扶尹,“扶尹姑姑可要帮本公主照看好它。”
“是。”扶尹屈膝,接住小兔子,心里颇为无奈。
次日清晨,顾娆还不曾醒来,皇后为她挑选的教养嬷嬷便来到了庆熙宫,伏画等人与其寒暄两句,连忙绕进了内间请顾娆醒来。
顾娆乍然被叫醒还处于懵懵然的状态,睁不开眼睛呆呆的坐在床榻上,任人给她穿上繁复的衣裙,伏画念念叨叨:“公主,细辛嬷嬷早已在外头候着呢,今儿个是您头天上课,可不要叫嬷嬷给您向皇后娘娘打小报告呢。”
顾娆晃了晃脑袋,瘪了下嘴巴:“本公主晓得了!”
洗漱,梳妆,用膳,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最后顾娆老老实实的站在细辛跟前,“嬷嬷。”细辛乃是皇后亲自挑选的,顾娆给个脸行个礼毫不为过。
祁连朔到庆熙宫时,顾娆正饱受其苦。
小小书房内,顾娆被念叨的耳朵起了茧子,坐姿端正的捏着帕子,桌案前拜访着好几本书。祁连朔行至书房外的窗口处,许是日光正浓,窗子被下人们撑了起来,露出半片光景,祁连朔恰好能瞧见侧对着他的顾娆。
上半身坐的端庄不已,而……祁连朔视线下移定格在顾娆的脚上,藕荷色的裙角下露出的那双脚,不时晃动一下,动作虽小但也能翘的出主人对这场教习并不乐意,甚至有几分烦闷。
桌案最上方的书,两个大字显眼:女戒。
李鸣低声不平:“殿下,熙乐公主今日要上教习,却也不曾着人来知会一声您,这不是叫主子白跑一回么?还不如在皇子所刻苦一会子呢。”本身到庆熙宫就已够虚度光阴了。
祁连朔淡淡道:“无碍,我等会儿便是。”
降香端着一张褐色的木托盘,上头摆放着一碗热乎乎的羊奶,撞见祁连朔,福身请安:“七皇子安,我们家公主正在教习,怕是没有功夫出来,殿下不如到正殿稍待片刻。”
李鸣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慢慢的不悦,正欲发火,却被祁连朔先开口堵了回去,“那本殿便等会儿。”
降香自然也注意到了一旁愤愤不平的李鸣,心里冷哼一声,不屑的端着托盘迈脚进了书房。
李鸣压不住声音,“谁晓得熙乐公主要教习到何时,倘若到午时殿下也要等么?这不是欺负人的么?”那熙乐公主还说日后谁要是欺负殿下,定然替他出头,看来这都是屁话,压根当不得真!欺负他的不就是她么?
祁连朔照常沉默寡言,一句话也不说,任由李鸣在一旁嘀嘀咕咕着。
绕过侧殿,便到了正殿口,前庭外处有一不小的花园儿,种植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花草。伏画正抱着昨儿领回庆熙宫的兔子出来,小心的把兔子放在草坪中,抬眼就瞅见了祁连朔:“七殿下安。”
“免礼。”祁连朔视线停留在那只兔子上。
请过安后伏画又进了主殿,大约是给祁连朔沏茶去了,宫殿外有许多宫女把手,兔子压根跑不掉,是以伏画也不曾多注意。
祁连朔行至草坪中央的白玉圆墩旁坐下,那只灰色的小兔子开始时满怀不安,团在原地动也不动,周遭只有祁连朔一人,一兔就此一人对视上,那兔子见着祁连朔,迟疑了半晌,后跳动着后腿往前走了好几步,小爪子抱住一片草叶开啃。
一只手探去,兔子耳朵猛不跌被揪住提起来,兔子受了惊四脚在空中扑腾着,发出尖锐的兔子叫声。
祁连朔手指放在兔子的脖颈,指腹传来兔子皮毛下温热的体温,还有那份若有若无的血管跳动感,一跳,一跳,又一跳的……
许是兔子天生敏感,有小动物都有的危机感,它耳朵几乎都要竖起来了,似乎惊恐着对着那个身形高大的人,他的双眸冷血无情,尤那眯了下眼的动作,充斥着危险感。尤其是,当他捏住自己的时候。
“为何不早与本公主说!”
外廊左侧忽的传来一道娇蛮的呵斥声,祁连朔蓦然松开手,兔子慌忙逃窜,很快消失在草中。
降香低声在认错:“是奴婢想着,公主还在教习,不好中断,这才……”
祁连朔直起身子,扭头瞧过去,大约顾娆当真是气的不行,小脸通红通红的,大概是觉得有一堆蠢奴仆,发间插着的珠钗一摇一摆,黑发服帖的垂在后腰,身量虽小,却足以窥见未来的姿容。她气呼呼的甩了方帕子:“七哥哥可是本公主的哥哥!若有下次,你们便不必留在庆熙宫了!”气极之下,顾娆发了火。
火发完了,顾娆圆圆瞧见祁连朔,忽的有些心虚,她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才迈开步子小跑过去,“七哥哥,久等了。”
降香捡起顾娆丢弃的帕子捧在怀中,也不敢说什么。
“对不起,七哥哥,娆娆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顾娆小手抬起扯住祁连朔的衣摆,眼巴巴的抬头,“我方才在教习,七哥哥来了也不晓得,那些奴才都没有通传。”
“否则娆娆不会让七哥哥干巴巴的等的。”顾娆努力的把事情跟祁连朔解释了一遍,她简直觉得委屈,本来祁连朔就有些讨厌她,这下好了,岂不是更讨厌?
这么一想,顾娆觉得以前的努力霎时白费了,她顿时丧气起来。
“只等了片刻而已,不碍事。”祁连朔盯着顾娆看了会儿,才主动牵起她的手,“教习上的如何?嬷嬷严厉么?”祁连朔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
顾娆纵使有些不安,却每每都会被祁连朔这幅摸样给忽悠过去,她下意识撒谎:“很好,嬷嬷也很好。”
祁连朔闻言,轻轻哦了一声,态度模糊起来。
祁连朔本身等了顾娆就很久了,这会儿两人还没有说几句话,流雪轩便来了人,说是岚贵人亲自下厨做了佳肴,要祁连朔过去用膳。
顾娆哪能错过这个,立马自告奋勇,“七哥哥,娆娆送你,娆娆送你!”怎么着也得赔罪呀。
祁连朔听了这话,一开始没有反应,过了会子转过身来,忽的屈膝捏着顾娆的小手与她平视,顾娆不解:“七哥哥?”
一众奴仆离两人有些距离,只能瞧见各自的动作,却听不到他们的话。
祁连朔微微提起一边的唇角,好看的脸庞上的神态登时不一样了起来,眼角眉梢流出一股暗沉,他的声音宛若冰块互相撞击发出的清冷,“娆娆,你当真喜欢我?”他语气略微带着古怪,似乎是在利诱她说实话,却又有一股奇异的逼迫感。
那一瞬间,顾娆仿佛看到了一匹露出了一双独属于凶狠饿狼的眼睛,偏偏他语气很轻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叫她的名讳也不一样了。
他叫她,娆娆。
顾娆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喜、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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