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先帝忌日

    她仿佛看到了在某一年的七月中旬,夜空中繁星明亮,她身着一件轻薄的里衣从东宫中兴奋的跑了出来。宫人们一路慌里慌张的跟在她身后跑,而她却浑然不觉一路只顾着贪凉和玩耍。直至看到一只萤火虫从面前飞过,她才恍然惊醒跟着萤火虫一路跑进了黑暗。果然不出所料的在一片树林之中看到了无数只散发着光芒的萤火虫,它们穿梭在树叶中时隐时现,倒是比天上遥远的星辰更加美好动人。

    秦艽正打算吩咐人捉一些回去,一只手却是从她的身后捂住了她嘴唇,将她猛的往树林中一带。

    赢昭帝瞳孔一缩骤然浑身凉透。她刷的一下看向姒辛夷,无意义的吼了一声。

    “你瞎说什么!”

    随即一脸阴霾火大的将姒辛夷推开。姒辛夷见此指尖微曲,沉吟半响之后慢慢的松开赢昭帝的手腕,后退了一步。

    秦艽深吸一口气瞪着他:“你别以为朕想跟你做兄弟你就可以跟朕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朕也是有底线的人,虽然朕不一定能将你斩首,但给你吃一些苦头的权利朕还是有的。而且,这扇子是朕的,朕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

    姒辛夷闻言微微颔首:“陛下说的是。”

    “但,属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不知当不当问就不要问了。”秦艽没好气的道。

    “……”

    “属下想问,陛下平日里熏的是什么香?”

    ……

    “干你屁事。”赢昭帝瞪了他一眼。

    姒辛夷闻言语塞,半响之后拱了拱手又道:“虽然与属下无关,但陛下这香熏的明显不符合陛下的身份。”

    “是吗?那什么样的才符合朕的身份?无论是什么熏香,只要是朕在用,那么这个熏香便就是符合朕身份的。”

    “……”

    “属下奉劝陛下,还是将这熏香换掉的好。”姒辛夷也不做面子功夫了,一双眼眸俯视着秦艽:“不然日后若是吃了苦头,可别怪属下没有提醒你。”

    ???

    吃苦头?

    “开什么玩笑?”秦艽嗤笑一声:“国师大人一天不装逼能死吗?”

    “……装逼?”姒辛夷略带疑问的看了秦艽一眼。

    “就是装好东西的意思。”秦艽说到。

    “……”不像。

    然而赢昭帝不欲与姒辛夷解释太多,只是若有所思的用扇子敲打着手心慢慢的坐了下来。

    “国师大人可认识一个……”

    秦艽想了想。

    “喜欢穿颜色华丽衣服的,约摸二十来岁,长相清隽,眉尾有一颗痣,然后喜欢戴红色玉佩的男子?”

    姒辛夷闻言皱了一下眉头,不明所以。

    “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朕就是问问。”秦艽的眼神飘了一下。

    在先前的画面之中,秦艽以为自己是被刺客挟持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拉她进小树林的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因为权贵子弟不能私自入宫所以才这般偷偷摸摸的引她过来。

    虽然……吓了她一跳。

    不过想来也是唏嘘,小时候哥俩好的无话不谈,现在长大了就连见一面都很难。

    姒辛夷定定的看了赢昭帝一会儿,半响之后幽幽回道:“陛下所形容的那个人特征不是很鲜明,但属下恰巧就只知道那么一位。”

    “谁?”

    “仪亲王世子,秦卫凤。”

    “仪亲王世子?怎么现在没听人提起过?”

    “因为……”姒辛夷停顿了一下,看着赢昭帝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经起了。”

    “……死了?”秦艽一脸猝不及防。

    姒辛夷嗯了一声:“两三年前,仪亲王世子在朝堂之上公然顶撞先帝并意图谋反,不过先帝仁德免了仪亲王一族诛连九族的大罪,只是将秦卫凤给下旨凌迟。”

    不过就算如此也避免不了仪亲王一族最后秋凌没落的命运。在秦卫凤逝去之后,仪亲王府便在最短的时间内退出了历史舞台,不过区区一年多的时间而已就已经无人问津。

    秦艽闻言心情复杂的沉默了。事实上即便姒辛夷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个结局,只是心里头有些难受,心尖上还莫名的一揪一揪的疼。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谋反呢……而且,为什么又是两年前,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姒辛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过几日就是先帝去世的祭日了。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照旧吧。”秦艽想了想便道。

    “所以,陛下是又打算不举行祭祀典礼么?”

    啥?

    秦艽不明所以,半响之后小心翼翼的问:“朕以前是没办的?”

    姒辛夷点点头。

    什么?!

    岂有此理!她作为一个皇帝,没建树没成就也就罢了,现在连唯一可以标榜孝顺的机会都快没有了!

    “那国师大人就去替朕准备一下,这次祭祀朕一定要大办特办!”说着秦艽凑近姒辛夷:“对了,祭祀要守夜么?”

    姒辛夷颔首:“需要有人彻夜为先帝祈福。但不一定要陛下亲自去……”

    “好,那朕就亲自去为父皇念经祈福。”秦艽高举右手信誓旦旦的道,而后垂眸看向了姒辛夷。

    “你不准拦朕。”

    “……”

    姒辛夷嘴角轻扯:“属下不拦。”

    “那就好。”秦艽自顾自的点点头:“朕吃好了,继续看奏折吧。”

    ……

    姒辛夷颔首叫人把一桌子的饭菜给撤了下去。

    戚公公没料到赢昭帝一进入国师府就是一整天,气的连午饭都没吃,撑着膝盖像一座望帝石一般的等着。

    待秦艽从国师府内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戚公公看见了赢昭帝,想气愤的甩个脸色。但心里头又舍不得。于是便只得别扭的走上去冷哼一声。

    赢昭帝忘性大,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陛下跟国师大人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倒也算不上。”秦艽弯着腰踏入了马车之中:“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处理奏折。”

    戚公公闻言便勾唇一笑:“如此说来陛下今天收获颇丰?”

    “也……还行。对了,帮朕去找一本厚一点的佛经,过几日父皇的祭日,朕准备去祈福一夜。”

    戚公公微怔。说起来他都快忘了先帝的忌日了。不过陛下不是从来不为先帝举办祭日的么?怎么这次却……

    难道是那个国师大人?

    他就知道姒辛夷不安好心,想让他的陛下熬夜,简直心思歹毒。

    “其实陛下不用自己亲自去的……”

    “你不懂,”秦艽摆摆手:“朕必须要在大臣们的面前树立起一个良好的尊老爱幼的形象。所以这一次,朕去定了。”

    “那……奴遵命。”戚公公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秦艽罕见的感受到了一股忙忙碌碌的气息。白天处理奏折,晚上恶补一些古籍和经文,还有这不知道是什么的朝代的上下五千年。

    最关键的是,这几天后宫里的妃子仿佛也不怎么蹦哒了。贤妃娘娘期待的准备乞巧节去了,皇后娘娘则莫名其妙的开始着手管理后宫。估计是想坚定的表明自己不想离开皇宫的决心。

    然后,自然而然的丽婕妤就成了这场战役中的第一个牺牲者。她被上官华裳罚面壁一月并且抄写女则五十遍,因此,她现在也没有机会来叨扰赢昭帝了。

    秦艽对于后宫中的事情也没去多问,毕竟她拿的不是宫斗剧本。所以也乐得清净。

    历时十四天零八个时辰之后,秦艽踏入了这座她从来没有来过的祖宗祠堂。

    瞧这肃穆的气氛庄严的装潢,秦艽顿时就后悔了当初的口出狂言。

    这里看起来阴森森的,晚上该不会闹鬼吧?她虽然胆子不小,但突然冒出来一个啊飘她还是会害怕的啊……

    而且今晚这里仿佛还只有他一个人……

    秦艽越想越觉得瘆得慌,但也没有办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她还是个皇帝。

    于是在叹了一口气之后,赢昭帝还是拿着佛经在下人们事先准备好的蒲团上盘膝而坐。正要念一句壮壮胆,却见一阵风吹起垂挂在大殿之中的素净帘子,一幅幅历任戚秦国国君的画像跃然秦艽的眼前。

    秦艽看着愣了愣,莫名来了几分兴趣。放下了手中的佛经便起身去观看。

    戚秦国的第一任皇帝是靠战争发的家,那个时候戚秦国还只是一个小部落。后来为了争夺地产资源开始战争,不要命一般的作战方式让戚秦国迅速吞并了周边的其他小部落。而后慢慢的发展成了如今这样的大国。

    所以第一任国君虽然看着画像长得还行,但行为举止却是狂的上天。

    第二位虽然也好战,但却比第一个要温和的多,算是比较综合的。

    之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秦艽看的不甚唏嘘,心里头想着,自己日后也会被挂在这上面么?

    好像背脊有点凉飕飕的。

    ……

    最后,就是大臣们口中传说中的先帝。

    说起来秦艽虽然没真的见过这位先帝,但心里头却总是有一股情绪在莫名其妙的抵触。

    到底……

    她抿着嘴执起烛台看近了些。

    画像上的帝王还很年轻,死的时候正值壮年。眉目如画身形修长,耳旁有两缕墨发垂下,飘然欲动,想必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而他也确实温柔,小时候,宁静的夜晚他会放下所有的帝王架子来陪自己睡觉,给自己讲故事。长大了,他会手把手的教他琴棋书画,读书认字。

    那个时候,即便人人都说他没有母妃他也并不难过。因为,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皇。

    秦艽的手莫名的有些抖,她深吸一口气将手腕握住企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却在下一秒猛的将烛台推翻滚落在地。一阵丁零当啷声音之后,祠堂暗了下来。

    “艽儿……”

    “谁!”

    秦艽簌的转身,衣袂散开一圈让人心慌的弧度。

    “你终于舍得来看父皇了……”

    仿佛有一双手轻柔的环住秦艽的身躯,秦艽微微怔住,下一秒,那一双手突然紧紧的捁住他的脖子似要把他揉碎。

    窒息如潮水一般涌来。

    如墨一般的黑色中,赢昭帝借着月光踉跄着看向那一幅栩栩如生的画。被抑制住的呼吸使得他仿佛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他想出去,脚步却仿佛踏在沼泽里一般越陷越深。

    终于,他站在了祠堂门口。秦艽一时间欣喜若狂,却有一只黑色的手从他的身后蜿蜒而出,拽住他的脚踝猛的下坠。

    深不见底的沼泽瞬间漫过了他的口鼻,眼前剩下的便只有无边的黑暗。

    ——

    戚秦三百三十七年,太子秦艽举行及冠之礼,举国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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