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对视,不知为何,徐令珠有些心虚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只规规矩矩跟在外祖母程老夫人后头。
赵景叡见着,微微挑了挑眉,眸子里浮出一丝兴致来。
“老身见过世子。”
程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见着赵景叡生生受了,心里头一堵,暗想这定王世子果真如贵妃所说张狂放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了一下才出声道:“这丫头不小心冲撞了世子,都怪老身管教不严,还请世子念着她年纪小,饶过她这一回,等回去老身定好好管教她。”
程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徐幼珠身上,眼底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厌恶来。
徐幼珠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此时见着程老夫人看她的目光,心中更是骇然。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哭了,只脸色惨白看着程老夫人,眸子里满满都是祈求和慌张。
“哦,这宫中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她冲撞了本世子,自然要受一番责罚,本世子也没将她怎么着,只跪足一个时辰便可,老夫人何来饶过一说?”
赵景叡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饶有兴致落在站在程老夫人身后的徐令珠身上,意味深长道:“说起来,也是这丫头自己不聪明,之前有人冲撞了本世子可是拔腿就跑,追都追不上。这丫头若是有那位的胆色,今个儿还能跪在这宫道上叫人看了笑话?”
赵景叡勾了勾嘴角,继续问道:“老夫人可想知道,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徐令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这个时候哪里听不出赵景叡讲的是敬慈寺的事情。
她心里虽紧张,面上又要装出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来,抢着他之前出声道:“世子身份贵重,旁人岂敢冒犯,这其中说不得有什么误会之处。今个儿舍妹冲撞了世子,世子也赏了她一鞭子,叫她罚跪了这些时候,想来世子胸怀宽广,定不会继续和舍妹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吧?”
不等赵景叡开口,徐令珠就对着跪在那里的徐幼珠道:“还不谢世子不怪之恩?”
徐幼珠已经被吓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规规矩矩磕了个头道:“谢世子不怪之恩。”
赵景叡定定看了徐令珠半晌,不怒反笑,良久,才对着程老夫人道:“罢了,本世子还有其他事,就不陪着老夫人说话了。”
“这自家人解决自家事,老夫人几个外孙女儿里,竟不都是笨嘴拙舌之辈,有趣,有趣。”
赵景叡说着,深深看了徐令珠一眼,便迈步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徐令珠才发现后背已被打湿,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她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徐幼珠,她的脸色惨白,鬓边的细发被汗珠打湿,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孽障,还不快起来,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对着徐幼珠,程老夫人哪里还有好脸色,只恨不得亲手将她打杀了。
程老夫人发话,就有两个宫女将徐幼珠扶了起来,一并回了景阳宫。
出了这样的事情,景阳宫也没了脸面,程老夫人便早早带着徐令珠她们出了宫。
折腾了这一遭程老夫人头疼的厉害,便带着孟月容回了安国公府,只叫舅母崔氏送徐令珠和徐幼珠回了宁寿侯府。
自家嫡出的孙女儿做出这般放肆的事情,老太太听了如何能不怒。好歹是耐着性子安抚了崔氏几句,待崔氏起身离开,这才彻底冷下脸来。
崔氏来的时候,可巧大太太顾氏、二太太孟氏和几个姨娘都在,这会儿见着老太太动怒,有看戏的,有慌乱的,有背地里嘲讽的,视线全都朝站在那里一身狼狈模样的徐幼珠看去。
“孽障,还不跪下!”老太太震怒道。
徐幼珠原本就受了一番惊吓这会儿还没晃过神来,听着老太太这般发作,满心的委屈立时便涌了上来,强仰着头哽咽道:“祖母连问都不问一句便定了孙女儿的罪,孙女儿不服。”
满屋的人谁都没想到徐幼珠一个小姑娘竟然敢这般顶撞老太太,一时怔在那里。
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晕倒过去,幸好大丫鬟眼疾手快及时将老太太给扶住了。又叫人拿了热茶过来伺候着老太太喝了几口茶,老太太这才好转些。
大太太顾氏掌管府中中馈,此时自不好干坐着当个看热闹的。见着老太太差点儿被徐幼珠的顶撞气晕过去,便沉声训斥道:“长辈发话哪里有你这当晚辈的忤逆的道理,还不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认错?”
顾氏话虽严厉却也给徐幼珠寻了个台阶下,可惜徐幼珠满心委屈哪里能听得进去,听了顾氏的话后,只出声道:“大伯母你也别装好人,老太太心里厌恶了我,哪里肯听我辩解。”
老太太一急,指着她道:“你说,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辩解?”
“你四姐姐和你表妹也一块儿进宫了,怎么只你一个冲撞了定王世子,挨了世子一鞭子,丢尽了咱们宁寿侯府的脸面?”
看着老太太铁青的脸,徐幼珠不是不怕,可是在气头上,哪里能顾得上其他,只开口道:“都是因为四姐姐和表妹说我的坏话,我听了生气才跑了出去,这才不小心撞到了世子。祖母若要罚,罪魁祸首便是四姐姐。”
徐令珠站在那里,听着徐幼珠这番话,差点儿就要笑出声来。
徐幼珠这番辩解,真真是好。
不等老太太开口,徐令珠便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祖母息怒,五妹妹怕是有些误会,只是事关五妹妹,我不知这事到底当说不当说,说了又怕五妹妹怪我。”
“你说!”老太太隐隐猜到不是什么好事,脸色又沉了几分,吩咐道。
徐令珠点了点头,这才解释道:“今个儿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原本是件好事,为何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说起来也是孙女儿的不是。”
“贵妃娘娘拉着孙女儿问了几句话,还将平日里不离身的玉镯子赏了孙女儿,月容表妹瞧着眼热便撒娇将贵妃书房里的象牙雕花笔筒要了去,孙女儿和月容表妹都得了东西,偏五妹妹没得,当时我便瞧着五妹妹脸色有些不好。兴许贵妃娘娘也觉着不妥,便赏了五妹妹一只紫晶碧玺手串,只五妹妹怕是心里还难受,便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表露了出来,惹得贵妃不喜,才借口说有话要和外祖母说,叫我们几个姑娘们到殿外逛逛。”
“后来表妹奇怪问说五妹妹是不是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不然怎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孙女儿还没想好如何回她,听见只言片语的五妹妹便恼了质问了我和月容表妹几句,这才不管不顾跑了出去。”
“五妹妹在气头上定是跑急了一个不小心才冲撞了定王世子。”
“祖母若是要怪,就怪孙女儿吧,五妹妹已受了鞭伤,怕是经不起任何责罚了。”
徐令珠说着,眼圈一红,便跪了下来。
徐令珠一番解释再加上之后的动作,俨然一副识大体懂事又疼惜幼妹的模样,可这模样却恰好刺痛了一旁的徐幼珠。
她的话音刚落,徐幼珠便指着她道:“你少颠倒是非,明明是你和表妹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她才刚说半句,老太太如何容得下她这般放肆,当下便怒道:“没规矩的东西,来人,给我传家法!”
老太太一句话说下来,屋子里立时变得沉静,连空气都有些凝滞了。
宁寿侯府虽有家法一说,却从来都不对着娇弱的姑娘们,一来家法乃是鞭刑,一旦动用家法,伤了姑娘的身子是万万不值当的。二来姑娘们面薄,脸面上不好看,三来姑娘们即便犯错也是不打紧的小错,不至于动用家法。
老太太这些年虽威严些,却还是头一回叫人传家法。
听着老太太的话,徐幼珠瑟缩了一下,满脸惧怕。
二太太孟氏猛地站起身来,出声道:“老太太饶了幼丫头这一遭吧。”
“她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受了一番惊吓若是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孟氏一边说,一边推着徐幼珠让她给老太太跪下请罪。
老太太这会儿却是铁了心要惩处徐幼珠,转头叫贴身的娄嬷嬷请家法上来。
娄嬷嬷应了一声便去了小祠堂,只一会儿工夫就拿了一根两指粗的牛皮鞭子进来,双手呈上。
“老太太。”
那鞭子虽不长,瞧着却是极为韧性,这一鞭子下去,不死也要退层皮。
徐幼珠吓得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连肩膀都在颤抖着。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顾氏一眼,道:“如今你既掌管这个家,这家法就由你来行。”
顾氏虽不愿趟这摊浑水,却也架不住老太太说的对,她掌管府中中馈是事实。
老太太既说了,她哪里敢不应。
顾氏琢磨了一下,福了福身子道:“五丫头该罚,媳妇还想请示老太太,该罚几下?”
“姑娘们体弱,还请老太太体恤,给她个惩戒便也够了。”
老太太凉凉看了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徐幼珠一眼,沉声道:“她一不敬贵妃,二冲撞世子,三不守孝道顶撞我这个当祖母的,四不敬身为姐姐的令丫头。”
“世子那遭已经责罚过,如今就罚她三鞭,叫她长长记性。”
徐幼珠听着,脸上已是骇然。方才在宫里的时候她已经挨过世子一鞭子,那一鞭子落在身上,她觉着自己浑身都疼的厉害,像是要疼到骨髓里去。如今要再挨三鞭,她死都不要。
徐幼珠满脸惶恐惊惧求孟氏道:“母亲救我,母亲!我不要挨罚!”
孟氏心里头没主意,见着同样跪在地上的徐令珠,脑海中似是闪过些什么,下一刻便出声道:“母亲既要责罚,也不该只责罚幼珠一个,这事情起因还在令丫头身上,老太太责罚也该将令珠一块儿责罚才是。”
孟氏一句话,旁人都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这话竟是从当母亲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平日里只知孟氏偏心,今个儿才知道竟能偏心到这种地步。
为了给五姑娘求情,竟然将四姑娘拉了进去,要么老太太饶了五姑娘,要么连四姑娘一块儿责打。
张嬷嬷在孟氏身后站着,听着自家太太这话,恨不得上前将自家太太的嘴堵住。
瞧瞧,瞧瞧这都是说的什么话。
四姑娘还在这里,听到这话要寒心到何种地步?
太太这是一丁点儿都不顾及和四姑娘的母女情分吗?
张嬷嬷心里想着便朝跪在地上的四姑娘徐令珠看去,只见四姑娘满眼不敢置信,目光呆呆看着母亲孟氏,眼泪噙在眼眶中,控制不住簌簌落下来。
真真是委屈极了!连她看了都觉着伤心,更别提老太太屋里头这些人了。
老太太狠狠拍了拍桌子,冲着孟氏道:“我算是大开眼界了,你这当娘的竟能偏心到这个地步!令丫头也是从你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儿肉,你竟舍得如此伤她。”
老太太对着伺候徐令珠的大丫鬟琼枝道:“扶你们姑娘回住处去。”
琼枝见着太太偏要自家姑娘跟着一块儿受责罚,又见着姑娘伤心落泪,心里哪里能不急,听着老太太的话,当下就将徐令珠扶了起来。
徐令珠像是受不住打击,整个人都靠在琼枝身上,被琼枝扶着带离了屋子。
才出了屋子,身后便传来老太太严厉的声音:“给我打!”
紧接着,徐幼珠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入耳中。
徐令珠脚步缓慢,听完最后一声惨叫,这才抬起脚来,跨出了明雍堂的门槛。
寿康宫
定王世子赵景叡鞭打朝臣之女的消息传到寝殿时,宁太妃正在小佛堂念经,听了傅嬷嬷的低语,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叡哥儿也太鲁莽了些。”宁太妃停下手中捻动的紫檀佛珠,扶着傅嬷嬷的胳膊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傅嬷嬷则劝道:“世子的性子太妃难道不知?从小到大何曾真的会鲁莽。今个儿有所举动,不过是那位......”
傅嬷嬷的目光透过窗户朝皇帝所住的乾清宫看去,语气中透着十分的顾忌。
宁太妃抬起脚来踏过门槛出了小佛堂,等进了内室在软榻上坐下来这才感慨道:“皇帝和王爷自小要好,叡哥儿自打出生一年里有半年是养在我这寿康宫的,他自小聪慧,很是得皇帝喜欢,说句不怕人指摘的话,那恩宠几个皇子都比不上。当初哪里想到,皇帝会忌惮起王爷来,连带着对叡哥儿都防上了三分。”
“太妃别太忧心了,依奴婢看,这些年皇上对王爷忌惮是有,可对世子的恩宠却也一点儿都不少。今个儿皇上传世子进宫,听说一块儿下了棋还留了世子用膳,之后世子去了马场跑马,回来经过景阳宫时才闹出这些事儿来。”
“奴婢叫人打听过了,当真是那宁寿侯府二房的五姑娘先冲撞了世子,惹得世子不快,这才发作了。”
“世子乃是宗室,身份贵重,便是威严些,也算不得什么错。”
宁太妃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想了想才说道:“明个儿我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对了,嘉明郡主可出宫了?”
“还没呢,太后喜欢她,想多留她住上几日。”傅嬷嬷琢磨了一下,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
宁太妃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她既那般喜欢叡哥儿,嫁进王府也不是坏事。”
“太后既也有那个心思,倒不如多一个助力,成全了嘉明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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