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沈适去了香山出差,偶尔会给她打电话。
陈迦南平日里也就待在工作室,倒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大多都是做一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偶尔也会和几个师兄师姐切磋琴艺。
李熠华下周在南方有几场演奏,他们都要过去。
那地方距离香江自驾车还有大概半天的路程,她想在去之前回去一趟。傍晚离开工作室的时候和老师告了两天假,便回了学校收拾行李。
柏知远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今晚有没有时间?”他开门见山。
她楞了一下:“有。”
半个小时后柏知远开车停在她宿舍楼下,他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甚至还点了一根烟抽,抽到一大半陈迦南出来了。
女孩子穿着简单的及膝裙,短发向外翘起。
柏知远有愣了一会儿,被手里夹着的烟烫到才回神,看见这个姑娘笑的一脸灿烂的朝他跑过来,高跟鞋吧嗒吧嗒很清脆的响。
“您什么时候还抽起烟来了?”她很吃惊。
柏知远笑笑。
“男人抽烟很奇怪吗。”他说。
“我还以为您这样的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教授都不碰这个。”陈迦南说,“原来都是装的。”
柏知远差点被烟呛到。
“好好说话。”他轻责。
陈迦南笑。
坐上车她才仔细瞧了身边的人一眼,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格外的正式,黑色衬衫穿在他身上有些禁欲,和平时不大一样。
“是什么宴会?”她忍不住问。
“一群人而已。”他说,“不必紧张。”
“都是些你们这种专业性很强的教授吗?”
“可能……”他顿了一下,“还会有一些商界人士。”
陈迦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想起沈适,不知道会不会去,有好几天没有见面,好几次电话里那人的声音听着也是挺疲惫的。
“想什么呢?”柏知远问。
“没什么。”她说,“远吗?”
“市中心那边。”柏知远说,“要是困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这才几点哪睡得着。”
“你平时几点睡?”他问。
“十一二点吧。”
“以后少熬夜,这个点你的肝也得工作了。”柏知远说,“身体很重要。”
“您不也睡得很晚?”陈迦南反驳,“前两天打电话都是十一二点了。”
柏知远皱了下眉:“我那是没办法,赶时间。”
“开学事情很多吗,非要暑假做?”
柏知远沉默了片刻,微微侧头看了陈迦南一眼,好像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老师,我有个建议。”
“说。”
“您真该谈个女朋友了。”陈迦南诚恳道,“还能管管你。”
柏知远笑了一下。
“你倒是热心,都操心起这个了。”
“男人三十一朵花,您行情好着呢。”陈迦南越说越来劲,“都没人给您介绍吗?”
柏知远深吸一口气。
“不想挨骂的话,把嘴闭上。”他说。
陈迦南其实是想笑的,那一刻还真的是笑了出来。柏知远一个眼神过来,她立刻双手捂住嘴,眼睛朝外转去。
他们上的高速,车流走得很快。
车里慢慢的安静下来,再偏过头看的时候陈迦南半眯着眼似乎要睡着了,柏知远有些好笑,将外套脱了搭在她身上。
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视镜,有辆车跟了上来。
柏知远看了一眼那辆车牌号,皱了下眉头,将车窗升上去,加快了车速,看着像是故意作对似的,后面的车里有人骂了一句。
“我擦。”林枫道。
沈适瞥了前头一眼。
“这么个烂铁还跟我抢道?!”林枫边开边骂,“三哥你坐稳了。”
说着加速朝前开去。
沈适没有说话,抽了一根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可是开了几分钟林枫还是冲不到前头去,总被那辆车挡着。
“杠上了啊。”林枫气道。
沈适将烟摁灭。
“你这技术当初怎么想起做的赛车手?”沈适淡淡道,目光却冷冽的看着前面的车子,“真他妈给我丢人。”
“你别顾着训我啊哥。”林枫说,“咱现在怎么办?”
沈适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先跟着。”他说。
林枫已经开到最高速,却仍是被前面的车压着距离,不禁有些烦躁起来。沈适盯着那辆车,目光缩了缩。
车子在拐弯的当口,沈适让停车。
“下车。”他气定神闲道,“我来。”
沈适坐上驾驶座直接飙起高速,从几个汽车中间绕了过去,直接跟上。那一瞬沈适觉得刺激,他有多久没赛车了。
柏知远也不落后,耍起太极来。
林枫见识过沈适玩车的样子,那会儿已经紧张的心脏病都快出来了,一边喊着超了他一边又惊恐着说哥你慢点。
两辆车在高速上一前一后,追的很紧。
眼看着就要下高速,沈适的眸子暗了暗,正要加速撞上去,老宅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过来,他有过一刻的分神,那辆车早已经没入了车流里。
“操。”林枫恨恨道,“谁啊这是。”
沈适轻笑了声。
到酒店是二十分钟后了,他们前脚刚到,周瑾便到了。沈适在酒店门口燃了根烟,隔着朦胧的夜看着周瑾走了过来。
“从香山赶回来很累吧?”周瑾问,“一会儿应付一下去补个觉,我在九层订了房间。”
林枫在后头吹了个口哨,笑着给他们腾地方。
“再说。”沈适道。
周瑾莞尔,挽上他的胳膊。
这次宴会主要是学术界的一次交流指导,至于请他们这些铜臭商人也大都是看着科研前景来搞投资罢了。
四周名人不少,几个一堆。
陈迦南跟在柏知远身后,谨小慎微,生怕出点错给柏知远丢人。倒是后者,没有半分交代和嫌弃,只说怎么舒服怎么来。
“老师。”陈迦南耿直道,“我终于明白您这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柏知远瞥她一眼。
“你看看你们这做学术的,都一副这种面孔。”陈迦南说,“再不说有些还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
柏知远笑了出来。
“这话被人听了去什么后果知道吗?”
陈迦南抬手搁到脖子那儿:“这样?”
“没那么严重。”柏知远说,“不过要想在学术界混口饭就难了。”
他们穿过人群,被一位老教授拦住了,拉着柏知远说了会儿话,又看了眼陈迦南,意有所指的笑了笑问女朋友?
陈迦南差点没晕过去。
正要开口,柏知远说:“一个学生。”
陈迦南松了口气,再去看柏知远,淡淡的表情也没什么其他波动,转而和老学者谈起学术。陈迦南在一旁听得无聊,退开到一旁自行瞎逛去了。
她没有看见沈适。
忽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垂下眼转过身想原路返回去找柏知远,和身后的女人不小心碰上,女人手里的酒洒在了裙子上。
双方同时开口:“对不起。”
陈迦南抬眼看去,周瑾正望着她,又看了一眼她的裙子说:“都湿成这样了真不好意思,要不我赔你一件吧。”
陈迦南愣在当场,却不是因为那句话。
周瑾身边的男人也怔了一下,动了动唇还是没有开口。陈迦南看了沈适一眼,他那双淡漠的陌生的眼睛太刺目。
陈迦南侧身走过,周瑾都来不及说话。
“不知道是谁的女伴。”周瑾说,“我们要不要问问?”
沈适扯了扯领带:“不用。”
走了几步,沈适好像想起什么向四周看了一眼,不远处柏知远正在和对方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儿。
“怎么了?”周瑾问。
“我去趟洗手间。”
酒店的洗手间在走廊深处,这个时间大家都忙着推杯问盏没什么人来这。沈适靠在墙外,听见里面的龙头下细细的水流声。
他向两边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陈迦南一抬头便被镜子里的男人吓了一跳,她很快回过头去看,沈适微俯下身皱着眉抬手拨了拨她的裙摆。
“不好好走路瞎看什么?”他语气不太好。
“撞了你的未婚妻,心疼了吗?”
沈适眉头蹙紧,倏地揽过她的腰,低下头吻上她的唇。陈迦南吓了一跳,脸色唰的变了,又无奈推不开他。
“被人看见了。”她挣扎。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不怕她看见退婚吗?”她抬头。
“正好。”沈适笑了一下,这一笑有些玩世不恭,“你嫁给我。”
陈迦南趁他分神,用力推开。
“做梦。”她说。
沈适听着只是笑笑,看了眼时间,下巴点了点她的裙子说:“你这还怎么穿,在这等一会儿,我让老张送了一件过来。”
陈迦南别扭的拧开脸。
沈适偏头看她:“听到没有?”
陈迦南不说话。
“我还有个局,晚上再给你打电话。”沈适说,“这地方有点乱,跟着你老师别走丢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
陈迦南靠在洗手间的墙上,脑子里乱七八糟。过了会儿,听见有人敲了一下门,她探头看了一眼,门把上挂着一个白色纸袋子。
她换了衣服出去,柏知远差点没认出来。
“不小心碰倒了酒杯。”她这样说,“人家赔的衣服好看吧?”
柏知远笑道:“出息。”
酒会结束已是深夜,陈迦南早困了。
她一坐上车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湖边。柏知远刚熄了火,看见她睡醒,笑了笑。
“这地方不错。”柏知远说,“不介意看会儿景吧?”
陈迦南木讷的摇了摇头。
下了车,她站在湖边遥望。湖那边大厦林立,车水马龙。北京的夜晚有很亲切的感觉,就连风吹过来都是。
“我什么时候才能在北京买套房啊。”她感叹。
柏知远走到她身边。
“喜欢北京?”他问。
“不喜欢。”陈迦南笑,“随便说说。”
柏知远勾了勾唇角。
“有些事情不能执念太深。”他缓缓道,“伤人伤己。”
这话有些别的意味,陈迦南没吭声。
远处的夜景真是漂亮,霓虹灯闪烁在马路上照耀着整个北京城,细看的话,还可以瞧见很多交错复杂的胡同,还有骑着电动车经过的男女。
“陈迦南。”
柏知远突然出声,她楞了一下。
“李熠华老师最近有演奏会,你也得跟着去是吗。”柏知远说,“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陈迦南说:“西城。”
柏知远没听过。
“偏贵州那边一点。”她解释道,“以前叫羊城,现在叫西城。”
“贵州是个好地方。”
陈迦南笑了一下。
“有个事情我觉得要和你交代一下。”柏知远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这话无疑让她呆住,紧张的看向柏知远。
“我要回英国了。”他说。
陈迦南缓了足足有十几秒。
“回英国?”她难掩眼里的不舍,“不在H大教书了吗?”
柏知远慢慢摇了摇头。
“这次因公赴俄,我看到了一些新鲜的东西。”他望向远方的黑夜说,“很多时候旅途不止是旅途,它会让你在某个时刻重新认识自己。”
陈迦南忽的很难过。
“那我论文怎么办?”她说,“你不指导我了吗?”
柏知远笑了。
“这世界有两样东西叫手机和邮件。”柏知远说,“又不是见不到了。”
陈迦南耷拉下肩膀来。
“有什么问题你还可以随时问我。”柏知远道。
今晚的柏知远不像老师,倒像是一个很老的朋友。陈迦南一时间很难想象他突然离开之后,没有人再会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的样子。
像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以后还回北京吗?”她后来问。
柏知远说:“不知道。”
看见她低下头沮丧的样子,柏知远笑道:“本来不想这么快跟你说,可你这几天就要离开北京,再不说我怕没机会道别。”
“怪不得你催我交论文。”她低下声来。
“这两年你没少头疼我。”或许是气氛太过低迷,柏知远开玩笑道,“研一刚开学那会儿天天被我骂没忘吧?”
陈迦南扑哧一声笑出来,鼻子一酸。
“你也别让我失望。”柏知远说,“钢琴这一行要坚持下去没那么容易,你需要随时准备好扒筋剔骨的勇气。”
空气静下来,只有远方的车鸣。
“也要承认失败。”柏知远说,“别太执着。”
陈迦南歪头问:“这么说不矛盾吗?”
“看来你是没用心记我说过的话。”柏知远用手背拍了一下她的脑门,轻道,“不长记性。”
陈迦南问:“什么?”
柏知远并没有说原来给她讲的那句,他偏头看了眼湖面和远方的灯火,平静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换了个说法道:
“天大地大你最大。”
后来夜深,柏知远送她回了学校。陈迦南想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以至于分别的时候她不争气的掉了一滴泪。
她不擅长离别,转身就走。
那个夜晚多少是有一些悲伤在的,她关了机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直接打车去机场,坐上了回萍阳的飞机。
毛毛早就等候在机场外,看见她出来直挥手。
“看见我这么开心?”陈迦南说,“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吧。”
毛毛嘿嘿笑:“是有个事要和你说一下。”
陈迦南站定,眼神示意快讲。
“咱边走边说。”毛毛接过她的行李,“他在外头还等着呢。”
陈迦南瞬间睁大眼:“他?”
“你们认识。”
直到看见马路上靠在车外等候的周然,陈迦南惊讶的都“啊”不出声了,她指指毛毛,又指指面前这个笑的不太好意思的男人。
“你不要怪我啊。”毛毛说,“是他去你家看外婆和我刚好碰上,随手凑了一桌麻将玩熟的,后面工作上又打了几回交道……”
陈迦南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是在北京吗。”她说,“什么时候回来发展了?”
“毕竟都要三十了,想着还是离家近一点好。”周然道,“就辞职回了香江。”
今儿这一出够陈迦南消化一天了。
一路上她瞪了毛毛几十眼,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瞒着她,虽说这谈了也不过一个月,可看这发展趋势,年底怕是要结婚的样子,两个都想尽快安定,正好凑一对。
车上他们俩聊得很嗨,陈迦南昏昏欲睡。
到了家里外婆在院子里点熏香,看见她回来还楞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一直看着陈迦南都忘记捡起来。
“有没有很惊喜?”陈迦南伸出双手托在下巴两边,摆了朵花的样子,“陈秀芹同志?”
外婆拍了一下她的手。
“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外婆说。
“打招呼还有什么惊喜。”陈迦南揉着手腕,“我妈呢?”
外婆“啊”了一声说:“这两天和几个老朋友出去走走。”
“她身体允许吗?”
“好多了。”外婆弯下腰去捡香,“总待在屋里会闷坏的。”
那个中午是周然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外婆调侃陈迦南不知道珍惜,这下好了,周然成了毛毛的了,惹得一桌人都笑了。
“你什么时候开学?”毛毛问。
“还有大概十天。”陈迦南说,“这次是跟老师出差,离家近先回来转转。”
“工作还好吧?”外婆问。
“还行。”她说,“有钱给您买烟了。”
外婆嗔笑。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鲜艳,有小鸟落在花丛里。墙上跑过一只花白的猫,像在偷听他们讲话,一溜烟直接窜进了邻居家里。
陈迦南手机这时候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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