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淳眼见褚万里连人带马越走越远,这才放下心来。
段氏先祖以武立国,虽然得了大理皇位,却不忘祖训,在朝堂之外,多以武林中人自居。
也正因如此,遇事之时,只要不涉国事,往往比别国宗室多了几分慷慨侠气。
他此前打定主意不牵涉入灵鹫宫诸事,固然有旁的考虑,但也因为自己的武功着实不够看的,纵然插手进去也没什么帮助。
然而不知是否天意,方才下山之时正碰见了那两个身裹兽皮之人,满身风尘,面色憔悴,显然是刚才匆匆赶到——但其中一人他昨日在山上闲逛之时分明已经见过。
当时因为此人身形奇特样貌古怪他还特别多看了两眼,因此记得十分清楚,尤其是那人耳廓之中还长着极大一颗红痣,便是双生兄弟也不可能连这等记认都生得一样。
这其中必定有古怪。
灵鹫宫大战在即,他或许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但上山报个信还是做得到的。
但愿只是自己杞人忧天……段正淳叹了口气,正想转身上山,眼角余光扫过山道一旁的白影,蓦地一愣,正如同三九天被人劈开顶瓜皮浇下一桶冰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敢发誓在数瞬之前那个地方还是空荡荡的!以他的耳力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那个白影是几乎无声无息出现在那里的。
段正淳不由自主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见那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轻飘飘地恍若全然不着地一般,姿态本应是极为飘逸的,只是不知怎地,右腿却仿佛有些行走不便的样子。
眼看那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是个年轻俊雅的男子,一身白衣飘飘,风姿清隽,眉目之间却有着愁苦之色,毫无潇洒可言。
段正淳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确定自己不曾认识过这等人物,强自镇定下来,只暗中警戒。
那人看他这样,目光微微闪动,口中低声自言自语了几句,那声音细如蚊呐,段正淳穷尽耳力去听,也只听出“果然……魂魄……怎么好……”寥寥几个词而已。
他虽然不曾从此人身上感受到恶意,但这人来得古怪,行为又十分诡异,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段正淳犹在思索,忽见那人脸色大变,浑身上下一起打颤,牙关咬得格格作响,竟像是在承受什么极大的苦痛一般,不过转瞬之间,脸色便灰败得犹如破革,汗出如浆,胸前背后俱都洇开了好大一片湿迹。
饶是段正淳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等情状,不由得心生怜悯,不及多想,伸手便想去搀扶于他,心中兀自想着这是何种伤疾,怎地发作如此之快又无前兆……
却被十分强劲有力地推开了。
段正淳:???
再看那人,仍然是急病发作下一秒钟随时可能咽气的样子,连腰都弯了下去,双脚却稳稳站在原地。
段正淳:……
我是谁我在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人忽地直起身,脸色虽然仍是煞白,却不再像此前那样仿佛处于极大痛苦之中了。
他抬眼看着段正淳,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倒也不坏。”说罢又叹了口气,“只怪你命不好。”
段正淳见机极快,一听这话便知道不妥,正要朝后跃去,只见那人扬手朝自己身上虚点一指,血脉一凝,却已是被点住了。
那人用了这一指,却又仿佛牵动了什么内伤一般,猛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才缓缓停下,自怀中取出一张丝帕擦去了唇角溢出的鲜血,将丝帕举在眼前看了看,眉头却皱了起来,又极珍惜地将丝帕叠起放回怀中。。
段正淳动弹不得,目力却极好,隐约看见那丝帕一角绣了个“苏”字,却绣得歪歪扭扭极为难看。
他一面想着似乎不曾听说过武林中有哪位功力如此之高的年轻人姓苏,一面却脱不了段王爷风流本色,心想能让这苏姓年轻人如此珍惜的绣工如此“出众”的丝帕,想必是位绝色红颜了,只是如此珍惜又为何用来拭血?
段正淳一个念头还未转完,那年轻人便走过来将他提了起来,虽然看起来重病未愈,提起他一个成年男子却毫不费力,不但不费力,足尖微点便飞身跃了起来,几个起落之间,已去得远了。
待褚万里发现不对,快马加鞭赶回来时,此处早已空无一人。只在道旁泥土中,有那人吐出的一口鲜血,业已凝成深黑色的一团,几乎看不出本色了。
却说段正淳被人拎着到处跑也不是第一回了,他自知敌不过倒也放开了心怀,反倒觉得这苏姓男子所作所为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同样的目无旁人,同样的随心所欲,同样的如同脑子进了水一般……
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丁二!”
提着他那人明显滞了一滞,段正淳心知自己猜对了,这人必定认识丁二,以这两人如出一辙的行事,以及颇为相似的武功路数,或许还是师出同门……
他蓦地想起偶尔听到余小萌同李青萝说的只言片语,不由得失声道:“你,你是他们的大师兄?”
那人浑身一震,竟是停了下来,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放,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道:“阿萝她可好?”
见这情形段正淳哪里还不知道这人对李青萝显然情根深种,他自然不敢说自己曾经企图同李青萝拉关系的壮举,只拣能说的回答一二。
譬如童姥不曾虐待她,丁二也不曾……是的,丁二真的不曾虐待李青萝,偶尔还给她一个好脸色看。死丫头,不不不,余姑娘同她十分要好,因此在灵鹫宫中李青萝过得十分逍遥自在,除了担心她那大师兄外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听到此处,那人目光闪动,微一沉吟,似乎在想什么,随即又摇一摇头,对段正淳道:“待会儿……你老实些,自然能少吃点苦头。”大约想到了李青萝,面色微和,又补充了一句,“知道的便照实说,切莫隐瞒。”
说罢也不等段正淳回答,便再度拎起他飞跃而行,这次却没过多久,转过几道弯,便到了一个山洞之前。
那人将段正淳放在地下,走到洞门前,双膝跪了下来,垂首道:“师父,弟子回来了。”声音微微颤抖,竟是十分惧怕的样子。
段正淳见他跪下时右腿颇为吃力,心想此人果然是身有残疾么?但听说他们这一门派入门时择选极严格,有一星半点儿不妥均不收录,怎地这门派首徒大师兄竟会是个跛子?况且怎会对授业恩师如此惧怕……
他虽知身在险地,却忍不住好奇心大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洞,想瞧瞧这位师父是个怎样人物。
只见从洞中缓缓踱出一人,形容俊美无畴,气度闲雅,见之足可令人忘俗,说是神仙也不为过。
苏星河与丁春秋已算得上是世间极为难得的好相貌了,比起这人来却都还欠缺了三分气度。
何况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较之刚吐过血神色灰败的苏星河来,反而显得更年轻些。若不是刚才他口称“师父”,段正淳倒真是不敢相信了。
只是这神仙般的人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星河,这生死符的滋味可还好受?”
苏星河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跪在地上的身子立刻抖如筛糠,半晌才嗫嚅道:“求,求师父开恩,绕过弟子这一回。实不是故意的。”
他这话虽是极无志气又无骨气,段正淳方才亲眼见他苦痛之色,却是生不出半点鄙视之心来,只觉得这大师兄着实不容易做,对这神仙般人物的“师父”也更是提起了全副精神,十分警惕。
却见这白衣男子转头看向自己,略一沉吟,便将右手虚虚抬起,其中仿佛握着什么,定睛看去却又空无一物。
段正淳心中警兆大作,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他将手朝自己一扬,便有数片极薄极小的透明东西朝自己飞来。
日光映照在其上反射出五彩光华,方看得清楚路径,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只觉得身体各处一凉,被点的穴道已经全数解开,那东西亦钻入了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方听那白衣男子悠然道:“既然来了,便一并尝尝这生死符的味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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