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丁二发狠,童姥嗤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倒不亏那没出息的东西教你这许多年,师徒俩一般无二……都是蠢货!”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与童姥相处了这许多时日,丁二多多少少也摸到了些“听话要听音”的门道。
那就是须得无视她话里话外的各种轻蔑、鄙视、不屑……直奔重点,譬如此时,明着是骂了他们师徒满门蠢笨——虽则童姥心中大约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细细想来重点不过是“你想错了”这四个字。
自打知道余小萌这“双魂一体”之后,他也着实翻过不少典籍,此时稍一回忆,立时恍然大悟。
要知道魂体相依本是天理,若原主之魂消散,这具身体便断了生机,
余小萌在这世间原无本体,不过是招魂术引入这具身体的一缕幽魂,一旦本体魂飞魄散,又焉得不死?
童姥看丁二面上神情,便知道他已明白过来,心中虽仍然很是嫌弃无崖子教出来的弟子太过蠢笨,却又隐隐觉得,这小子倒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世间之大,除了师父逍遥子和自己之外,也就此人勉强可入眼了。
魂魄之事,玄之又玄,纵然逍遥派从开山祖师起,就是奔着修仙那个路子走的,却到底也不敢说自己的所思所想就一定是正确的。
然而放眼天下,要说什么人对“魂魄合体”最为了解,铁定是童姥和无崖子二人,摆夷族就算手头有“魂蛊”这等大杀器尚且要往后靠靠。
这两人本就有逍遥派典籍为底蕴,数十年来又走遍天下苦寻此类方术,昆仑绝顶,南荒密林,东海浩淼,大漠茫茫……哪怕只是古籍中随口提到一句的地方,也要追查到底。
偏偏这两人没一个是会顾及旁人的性情,期间种种不近人情乃至缺德之事也做了不少,挖坟掘墓,挫骨扬灰,几乎无所不为。
往往一人离开某处,不久之后另一人便至,一看这等手法便知是同门,心中免不得将那抢先之人骂得狗血淋头。
却也正因为如此,两人虽是从不通音信,却知道对方亦不曾放弃过。
无崖子这人纵然一无是处,至少还有这一点痴情可取,不过……终究注定是灰飞烟灭。
童姥缓缓阖上眼,依她的性情,原本不屑这样鸡零狗碎的算计,只是……
于她而言,荣华名利,红尘万丈,皆如尘土,不值一提,唯有那一人……那一事永远放不下。
这数十年来,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也莫过于此,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纵然心性坚毅不肯放弃,心中却也不由自主地觉得此事或已近绝望。
然而眼前却蓦地出现了这么两个人。
一个是无崖子的嫡传弟子,尚算得上机敏多智,武功亦练得很是对路,恰恰与当年事发之时她和无崖子的功力相当;
另一个更是再合用不过的“双魂一体”,双魂竟能保持各自意志,简直便是天造地设为此事而来的。
更难得这两人是一对情深意重的爱侣,把握又大上了三分。
虽成算不过在五五之数,一旦成事,对他二人亦是大有裨益,若是不成……
童姥眼底掠过一抹恨意,若是不成,无崖子、李秋水……大伙儿便一道去死罢!
“若想救她,普天之下只得一个法子……”
“师伯请说。”丁二早已料到童姥不会无的放矢同他说这么久,因此答得极快,想了一想,又道:“纵百死亦不辞。”
童姥微微颔首,也不再为难于他。
她亦知道此事若要成功,须得这二人尽心尽力配合,因此倒是未有半点欺瞒,将种种细微枝节之处尽数交代得清清楚楚,因事关重大,所涉又极多,这一详说起来,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随着她的述说,丁二面上神情变幻不定,由狂喜而惊怒,继而挣扎痛苦,几番天人交战,直至最终,种种纠结皆归于沉寂,眼中只余破釜沉舟的决意。
纵百死亦不辞,并非戏言。
即便在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要为之而付出的,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或许比百死来得更为艰难。
然而他终究不能眼睁睁见她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既已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前方便是荆棘丛生,刀山火海,他亦当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丁二朝童姥一抱拳,道:“还请师……前辈多多照应她,此时的身体。”
童姥自然明白丁二为何改口,心中倒也佩服他这份当机立断的果决,点了点头,态度难得柔和地应承道:“我自会留意照料于她。”
丁二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运起轻功朝门外跃去。
一月之内,他须得带着那最为紧要的物事赶到无量山,与童姥会合,刨去路途所需时日,尚有种种难题,时间并不宽裕,当得分秒必争。
童姥亦起身缓缓走出这青石小屋,暮色沉沉。
丁二已是去得远了,只见一点白影如飞鸟般在树梢纵掠而过,瞧方向正是朝灵鹫宫别院所在而去。
山壑之间,松风呜咽,携带着这深山之中的寒意扑面而来,童姥却恍如不觉,凝视片刻,忽地展颜一笑,道:“倒不枉我将人一并捉来,果然大有干系……”
灵鹫宫别院,厢房之中。
苏星河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唇角却微微勾起,满是笑意。一双眼眸来来去去只跟定了李青萝,瞧她在自己床前忙来忙去的模样,竟是须臾也不舍得离开。
李青萝忙了半晌,小心翼翼自桌上端起一碗药,坐到苏星河身畔,又将勺子在碗中来回搅了数十下,方皱着眉瞧向苏星河,道:“大师兄,这药……可苦了。”
苏星河一瞧见她秀眉紧蹙,万般纠结的模样,顿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小师妹是他打小儿捧在手心里哄大的,哪里舍得她受半点委屈,立时接口道:“不苦不苦……我带着前年初夏时师妹你亲手调制的那瓶荷心清露,取出来点上两滴便不苦了。”
说着便伸手往腰间摸去,谁知竟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之前被灵鹫宫诸女里里外外搜身搜了个遍,暗器药物俱被刮得一干二净,莫说荷心清露了,便是连止血散都不曾给他留下一星半点儿。
心中不免有些讪讪的,暗想等自己武功恢复,行动自如,必要好好给这帮人吃点苦头,方能解今日在小师妹面前丢脸之恨。
李青萝瞧见他这迥异往常呆头呆脑的模样,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星河大为茫然,只觉得小师妹笑起来真是好看之极,但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开心来着?一面想着,一面迷迷糊糊地又觉得,不管为了什么,小师妹笑了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及至听到李青萝笑盈盈地调侃道:“原来大师兄也怕苦么……”
苏星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将情境弄错了,此时并不是他在哄小师妹吃药,而是小师妹要喂他吃药。
一念及此,心中顿时又火热了起来,是小师妹亲手为自己调制的药!
这几个词连起来,莫说只是汤药略苦了些,哪怕小师妹端上来的是穿肠□□……哪怕是一碗正燃着的硫磺硝石,他也定然能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
苏星河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果然见他端起药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李青萝大是欢喜,拍手赞叹道:“原来大师兄果然不怕苦!”又长吁了一口气,笑道:“这方子里若再加上半斤黄连效果更好,我犹豫再三方给减了,现今看来倒是不用了。”
这一番话听得大师兄险些英雄气短。
强压着口中胃里犹自泛着的奇苦酸涩种种怪味,苏星河不露声色地转开了话题,“阿萝,你在这小院中来去行动,可有人阻碍于你。”
李青萝摇了摇头。
她性子骄纵是不假,却并非草包。最初认出童姥身份时的惊恐之情过去后,便一直在留心查探身边种种蛛丝马迹,纵然自知武功相差太远,却也决计不能在此地束手待毙。
毕竟……自记事时起,每天至少也要听她娘亲唾骂这个“大恶人”十七八遍,平日里翩然若仙的李秋水唯有在提及童姥之时,才会毫不顾忌形象地咬牙切齿,戟指痛骂,俨然如同修罗化身。
久而久之,在李青萝心中留下的“童姥”印象,便是一个异常强大且面目无比丑陋的老年怪物,每每成为她童年噩梦的来源。
及至到了灵鹫宫,发现童姥却是一个冷漠美貌的女子,虽对他们没有半点客气,却也没有多加伤害。就连李青萝最初担心的,童姥这“大恶人”发现自己同娘亲生得极为相像,为了泄愤以种种手段加以折磨虐待……此类情形也未曾发生。
不过是将他们扔在了别院,并不准外出。
李青萝心思灵动,获知在院中可随意行动后,也找机会试过几次理由充分的“无意踏出院门”,原本不见踪影的灵鹫宫九天九部诸女,便会有数人现身,极为有礼地“请”或是“助”她回去。
纵然隐隐猜到童姥此行目的同丁二和“段大哥”相关,因而才无暇顾及他们二人。
几番尝试下来,李青萝心中亦不得不承认,童姥或许并非她娘口中所说的那等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想到此处,她心中忽地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兄,依你看童姥是想要‘段大哥’和,和丁师兄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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