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竹林就在静室之后,以丁二的轻功,就算带着余小萌这累赘,也不过是转瞬即到。
天色尚不算晚,加上两人眼力皆好,隔了老远就看到在竹林中小溪旁不远处,有一块丈许见方的空地。
空地中随形错落有致地布置着数把竹椅,一旁却独树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奇石,玲珑秀致,虽不如琅嬛福地山谷中所有的那般奇峰独秀,但此刻斜阳日暮,余晖映入林中,竹叶青翠欲滴,空中光晕浮动,也算得上是别有意趣的景致。
即便是丁二这样眼界极高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布置此地的人大费心思,“尚可一观”。
空地旁,小溪畔的两人相对而立,却显然不曾放半点心思在这美景上。
余小萌嫌弃离得远了看不清楚听不分明,又怕说话声吵到这对小情人,回身打着手势要丁二带她到那奇石后头躲着去。
丁二皱了皱眉,他向来最不耐烦这等躲躲藏藏的事情。余小萌见他不动,又是作揖又是拱手,他被缠不过,暗叹自己不该一时心软,居然会答应这厮跑来听墙根。四下看了看,拎着她一纵身,直接落到了那奇石顶端。
那奇石下大上小,顶端只不过尺许见方,两人并立实在是局促,而且四周光秃秃地毫无遮挡,下头那两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余小萌苦着脸狂打手势要求换个位置偷听,丁二只当没看到,安抚似的在她头上拍了拍,便不再理会。
恨得余小萌牙痒痒的,一面怀疑他这爱拍人脑袋的臭毛病是在哪里养成的,一面又怕错过下面的精彩戏码,只得悻悻然地罢了手,凝神向下看去,顿时庆幸自己没再跟丁二纠缠,否则定然错过这场好戏。
只见左子穆情急起来,伸手去拉辛双清,却被她将手一把甩开,待要再接再厉,偷眼觑她粉面含霜,神情肃然,迟疑再三始终鼓不起勇气来,却又始终不舍得拂袖离去,只垂头丧气地在她边上站着,期期艾艾了许久,方嗫嚅道:
“我当真不曾有过别样心思,否则便叫我天打雷劈,不,便叫门中上下,打从师父起,师叔师兄们全都不再睬我!”
他少年心性,对师门极为依恋。天打雷劈云云,不过是偶尔听见楚师兄同凌师兄玩笑学来的,但门中所有人都不理睬自己的话,那可真是比天打雷劈更为令他惊惶的事情,所以这会儿跟意中人发誓的时候不由得就说了出来。
辛双清虽然满腹心事,但听他竟发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誓言,却实在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又知道他向来将师门看得极重,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惩罚法子了,一时间真是笑不得气不得,竟是愣在当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今日种种作派,并非真的对左子穆有何不满,只是知道左子穆耳根子软又没什么主见,为自己未来打算,不得不借势发挥一番,好将他拿捏得更妥帖些。
左子穆倒也真不笨,见辛双清脸色略微转和,立刻凑前一步,见她没躲,这才大胆解释道:“那日里那个白衫子小姑娘,我当真不知道她是谁。”
辛双清怒道:“连她穿什么衣服颜色都记得,还说你没动心思!人家生得像神仙一般,衣着又华贵——连衫子都是冰蚕丝织成的,你见了自然心动,也是情理中的事。我不过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女,哪里配得上你这未来的东宗掌门人。”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哽咽了起来。
左子穆见她眼圈红红泫然欲泣,平日里要强的模样全然不见踪影,心想辛师妹心中果然还是有我,先前不过是恼我同别的女子说话罢了。于心急之中又带着三分窝心,连忙解释道:“我当真不曾有过别的想头!在我心中除了师父就是师妹你了,连楚师兄和凌师兄尚且要排到后头呢。”
辛双清跺脚哭道:“那若是你师父不同意我们的事呢?若是他非要去寻那美貌小姑娘配给你呢?”
左子穆犹豫片刻,一咬牙,道:“那我便跪在师父面前,跪到他答应为止!”
辛双清见他始终不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大是不满,但这话又决计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当下也不说话,只凄凄惨惨戚戚地哭个不停。
左子穆看她哭得伤心,立时手忙脚乱,待要上前做些什么却又不敢,只得絮絮叨叨地劝解着。
余小萌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丁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女子心机颇深,绝非良配。”
她讶然回头看着丁二,一直当这家伙只会仗着武力高一路碾压过去,没想到居然也知道这些小儿女情事里的弯弯绕绕,难道说人聪明到某种程度了还真能一通百通?
丁二被她看得恼羞成怒,一掌拍在她额头,传音道:“看什么看!”待见她捂住额头,满脸委屈地冲自己龇牙咧嘴的样子,心情方大好起来,又道:“我瞧你对这左子穆很是看重,可要我去将那女子杀了?”
余小萌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待要说话,又想起两人正在偷听,自己又不会“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只好拽拽他袖子,示意他低下头来,将嘴凑近他耳朵,以她能压低到的最小音量解释道:
“这个世道对女子本来就苛刻,她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内,给自己争取多些权益。虽然不招人喜欢,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伤害到谁……”
想了一想,又道:“左子穆性格太软,真做了掌门未必是好事,起码如果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是撑不起场面来的。娶个刚强果断的妻子,对他对无量剑都是好事。”
丁二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默然半晌,才伸手又轻拍了一下余小萌的额头,才淡淡道:“没想到这些事你也如此精通,我还当你只会处理政事呢……大理镇南王。”
余小萌这一吓非同小可,一个立足不稳,差点就从那奇石上栽了下去,丁二眼明手快,一把拎住她衣领,将人又揪了回来。看她心虚躲闪着不敢看自己的样子,眉头微皱,没好气地道:
“看见那姓朱的我便知道了,那是你家臣罢,一双眼珠子贼溜溜地甚是烦人……”
余小萌生怕他下一句话就要抠朱丹臣的眼珠子,立刻打岔道:“镇南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会投胎……”
她这倒不是瞎说,段二自己也曾这么跟她感慨过。
跟段正明比起来,段正淳实在只适合做个富贵闲人,要说他有什么雄心大志,最多也就是想帮他哥登上皇位。
余小萌顿了一顿,又低声道:“也不是特意要瞒你,咱们认识的时候谁知道谁是谁啊……”
说到这里,她心里竟微微地有些难过。
自从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交往的人都是镇南王府一系,如朱丹臣,如刀白凤,或多或少都是想着她寄居在段正淳身上,才会格外地客气友善。
丁二却算是第一个她自己交到的朋友,难得气场相投又很谈得来,可这么一来,只怕是从此又要被打上“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的标签了……
丁二见她神情黯然,倒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吓她了,想了一想,才伸指在她额头一弹,道:“再有下次,我便将你……”眼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方道:“……将你耳朵割下来。”
他素来不怎么把人命当一回事,割个耳朵不伤性命又不损听力,已是轻到不能再轻了,所以随口便说了出来。
余小萌却吓得一激灵,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瞪着他怒道:“不行!”又低声嘟囔道:“哪有动不动就割人耳朵的……”
丁二一怔,脑中忽地闪过幼时在一旁看小师妹同大师兄玩游戏时的情景,脱口而出:“那便刮鼻头罢。”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不由得愣了一愣,又觉得自己怎地一本正经同这人讨论起这等儿戏般的事来,大是懊恼。
却听余小萌已经一叠声地答应道:“好的好的,就这么定了!”还一脸唯恐他反悔的模样伸出了小指道:“来,拉钩上吊。”
顿时便想直接将她自这奇石顶端扔下去,目光四处一扫,选中了那溪水侧的草地,正要动手,忽地听底下左子穆嚷了一句——“我没骗你,那小姑娘真的是打悬崖下的剑湖湖面上飞上来的,我亲眼见到的……”
丁二心中猛地一凛,拎着余小萌直接跃到了左子穆面前,全然不管那两人一副见到鬼般的神情,命令左子穆道:“将当时情形详详细细说出来。”
左子穆还没回过神来,愕然道:“什么?”
辛双清心思转得远较他为快上,立时接口催促道:“前辈是要听和那白衫子小姑娘相关的事情。”
心中想着,瞧这位前辈的神情,对那白衫子小姑娘着紧得很,这倒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左子穆纵然心中真的惦念那神仙一般的容貌,却也决计不敢同他去争的。
只是……只是他好的不是男风么?下午还同另外那一位在房中足足呆了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