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玹铮才进城门。
风七七甩蹬离鞍,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王主,属下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玹铮虽未下马,却弯腰将她拽起,满面笑意,“你现在可是陛下亲封的重明卫指挥史,不可再自称属下。”随即又受了马昕等人的礼,命她们一并改称卑职。
风七七不敢与玹铮并辔,错后半个马头相陪。
时值三秋恰半,金风荐爽,丹桂飘香,街市上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玹铮见风七七不时拿眼睛溜自己,便打趣儿道:“怎么,本王脸上有金子?”
风七七嘿嘿乐了两声,“金子是没有,可看您春风满面,神清气爽,卑职打心里高兴。”
玹铮捶了她一拳,“油腔滑调!”
她非但没恼,嘴角愈发要咧到后脑勺儿,“对了,给你报个喜,夏婖那几房夫侍争气得很,上月给她生了三个丫头!”
“真的?”玹铮乐得合不拢嘴,“以前你总编排老夏,说她二十好几还不元服,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现在怎么着,人家反倒抢你前头了。”
她小声嘀咕,“您、您就光提卑职,自个儿不也只有儿子吗?”见玹铮隐含威势的凤眸瞪来,又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王主,有件事您听了千万别着急,林、林公子那边出了点状况。”
玹铮的笑容瞬间敛得半丝不剩,“林氏怎么了?”
她示意玹铮稍安勿躁,“自您离京,林公子就一直被苏侧君留在王府的佛堂里为您诵经祈福,从未出过王府半步。”
玹铮琢磨她话里的隐义,“你是说阿珂变相禁了林氏的足?”
“苏侧君并非故意刁难林公子,是因为......”她拽住照夜玉狮子的缰绳,环视四下,挺身凑近玹铮的耳朵,“林公子怀了身孕。”
“什么!”玹铮一惊,随即笃定地摇头,“不可能!”
“卑、卑职原也以为不可能,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苏侧君并未向皇贵君奏报,而是私自隐瞒,并暗地请唐太医给林公子安胎,如今孩子都已七个月。”
玹铮死死抓住她胳膊,凌厉地审视,“阿珂瞒得再好,也瞒不过你,为何不早早报于本王?”
她疼得呲牙,却不敢推开玹铮,讪讪分辩,“卑职失责,自接掌重明卫以后诸事缠身,上个月才察觉林公子有异,恰逢您要剿灭隐月阁,唯恐令您分心,就想着索性等您回府再禀。”
玹铮听完这话,缓缓松开铁钳般的手,并替她揉了揉,“罢了,也不能怪你,是阿珂糊涂。”
“您、您是怪苏侧君不该留着林公子的胎?”
玹铮眼底蕴着冰霜,“你该先想想,林氏一碗不落地喝着避子汤,怎么可能怀上身孕?”
她见玹铮是真不知情,猜测乃苏珂胆大妄为,然又不好直接指摘苏珂,于是和稀泥,“甭、甭管怎么怀上的,能让苏侧君宝贝似的护着,肯定是您的骨血。”
“林氏老实巴交的,干不出背主偷女的勾当,但正因他怀的是本王骨血,才不好办。”玹铮说罢叹了口气,人家有子嗣都是大喜事,偏偏自个儿要担惊受怕,况且林绛心身为罪奴,怎么宠幸都行,一旦任其怀孕,便是朝臣们的众矢之的,更不知承珺煜会如何震怒。
风七七驱马跟着玹铮,继续劝慰,“其实您也无需过于担忧,等孩子平安降生,就谎称是府外的良家子所出,交给苏侧君抚养便是。”
“没那么简单。”玹铮埋怨苏珂的同时,隐隐涌起不妙的预感,“行了,赶紧先把隐隐他们送去宫家,然后尽快回府。”
俪王府内,承珺煜携宫韶华已升座如懿殿。
待众人行完大礼,便朝卓念音招手,“快,把彦朝抱过来。”
卓念音眉飞色舞地瞟了眼苏珂,快步行至御前,“陛下您掂掂,这小子又重了。”
承珺煜笑呵呵地将闹闹搂进怀里,伸手捏了把那粉嫩的脸蛋儿,“可不吗?白白胖胖,活像年画儿上抱锦鲤的娃娃。”说罢要过纯金麒麟项圈,亲手给闹闹带上,并慈爱地笑问,“小彦朝,这是皇祖母赏给你的,喜不喜欢?”
慎亲王听到皇祖母三字,恨得牙根儿痒痒,而卓念音见儿子得了好大的脸面,连忙谢恩。
李羡得了慎亲王眼色,偷偷溜出殿去。
宫韶华则接过司瑶递来的兔儿爷,也逗弄闹闹。
闹闹是人来疯,人越多越折腾,踩着承珺煜的大腿又蹦又跳,啊啊叫个不停,把卓念音吓得够呛。
“陛下,这孩子还小,不懂规矩,还是交给臣侍吧,免得跟上回似的又脏了您的凤袍。”
才接到手里,墨诗已惊呼,“主子,小公子又尿了。”
卓念音瞅着湿哒哒的衣摆,朝儿子翻了个白眼儿,“你个不省心的臭小子!”随后尴尬地向承珺煜和宫韶华告罪,“陛下,父君,容臣侍先领这孩子回去,换身衣裳再来伺候。”
宫韶华得了承珺煜首肯,笑着挥手,“去吧,不必着急回来,快晌午了,先哄睡了孩子不迟。”
卓念音脆生生应了声是,“多谢陛下与父君体恤。”
承珺煜瞅着卓念音的背影唏嘘,“卓氏虽莽撞,但胜在爽朗,原还担心他养不好孩子,如今瞧着,倒是朕多虑。”
宫韶华不愿厚此薄彼,瞅着低眉顺眼的苏珂道:“卓氏直率,苏氏沉稳,也多亏他精心料理庶务,才免了卓氏的后顾之忧。”
承珺煜看向苏珂,“常听皇贵君夸你聪慧能干,朕入府这一路见秩序井然,便知你是用了心的。”
苏珂还是头回得承珺煜褒奖,盈盈万福,“陛下谬赞,臣侍年轻,经验浅薄,不过是得了君上的悉心教导,且仗着阖府众人帮衬罢了。”
承珺煜见他不骄不躁,很是满意,命孟晴看赏。
他叩谢圣恩,随后在宫韶华的授意下,给承珺煜奉兰雪茶。
承珺煜喝完半盏,忽然问道:“朕记得俪王的夫侍不止你和卓氏,其他人呢?”
他尚未答话,宫韶华已抢先启口,“杨氏本被派去江南采买俪王成婚所用的器物,后俪王离京,便随侍在侧,至于小渊,随淮安县君去了宫家,准备成婚时做个迎亲的陪使。”
承珺煜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对于孤鸾,无所谓见与不见,至于顶着顾渊名义的阿玖,自然是不乐意见。
吩咐孟晴赐下节例后,承珺煜吩咐苏珂,“顾氏虽是朕的外甥,但生性骄纵,又沾染了不良的江湖习气,但凡他有行差踏错,你定要严加管教,不必在乎朕的颜面。”
苏珂与宫韶华眼神交递,满面陪笑,“陛下,顾公子入府后循规蹈矩,侍主勤谨,和睦后宅,想来是家传渊源,顾侯教导的好。”
承珺煜对这番说辞并不买账,“你不必替他遮掩,依朕之见,那个罪奴出身的林绛心温婉柔顺,都比他强些。”
慎亲王正愁插不上嘴,这下终于逮到机会,“母皇有所不知,那位林公子何止温婉柔顺,自打俪王妹离京,他便发下宏愿,声称俪王妹一日不归,便在佛堂祈福一日,可见不仅对俪王妹忠心耿耿,还用情至深。”
“哦?竟有这等事?”
宫韶华并不知慎亲王的阴险用意,见承珺煜颇有几分赞许,便附和,“臣侍亦有耳闻,这林氏还算有良心,不枉俪王带他出教坊司。”
承珺煜拍了拍宫韶华的手,薄唇轻勾,“难得听华儿夸人,既如此,传林氏见驾,朕好好赏他。”
“陛下!”苏珂脑袋嗡的一声,脱口便喊。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赶紧放缓语气,“林、林氏身份卑贱,哪有资格面圣,马上就要到进膳的时辰,臣侍已命人备了宴席,不如......”
慎亲王猛然拍了下巴掌,打断了他,“母皇,儿臣还忘了,林公子擅长烹饪,不如命他亲手做几道菜供您尝尝。”
苏珂暗暗叫苦,谎话在肚子里转了个圈,再度涌至唇边,“陛下,林氏如今还不能离开佛堂。”
承珺煜很是诧异,“为何?”
苏珂紧了紧掩在袖中的柔荑,竭力掩饰着慌乱,“陛下,能到御前伺候原是林氏天大的福分,然法源寺的大师说,需等到王主回府次日,他的功德才算圆满,所以还请您体谅。”
宫韶华见苏珂讲话时眼神闪烁,不禁蹙起眉头,然很快便做出善解人意之态,帮着描补,“陛下,那林氏不过尘垢粃糠之辈,让他伺候,没得抬举了他,不如试试苏氏的手艺,听说俪王很钟爱他烹饪的膳食。”
承珺煜自不会拂宫韶华的意,笑着颔首,“听你的。”随后又端起杯盏,“这茶不错。”
宫韶华睨着苏珂,锋芒一闪而过,“还愣住干吗,快给陛下添茶。”
苏珂被宫韶华盯得脊背发凉,倒茶的手竟有些微颤,幸好承珺煜与宫韶华闲聊,未曾留意。
宫韶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慎亲王。
慎亲王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
宫氏,你且等着,这才哪儿到哪儿,今儿的好戏还没开锣呢。
果不其然,待承珺煜喝到第三杯茶时,太阳穴突的一跳。
宫韶华察觉有异,关切地问,“陛下您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见承珺煜咣当丢了杯盏,倾身扑倒在桌案上。
凤体抱恙,震动四方,不消半个时辰,几乎半个太医院都赶来了,同行的还有钦天监正使。
宫韶华心急如焚,“不是说已经派人去给俪王送信了吗,怎么还不见她归府,再去催!”
丹朱奉命去传懿旨,而这厢,太医们已轮流诊脉完毕。
宫韶华边替承珺煜擦拭冷汗边问,“陛下这是什么病症?”
众太医面面相觑,因方墨不在,都齐刷刷退至唐姒身后。
唐姒官位最高,只得硬着头皮道:“敢问陛下,除了头疼,您还哪里不适?”见承珺煜摆手,又和其余太医商议了几句,踌躇地回禀,“《黄帝内经》与《金匮要略》上都载明,浮为风,紧为寒,凡寸口紧急,或浮或短或弦皆主头痛。然陛下脉搏有力,有病症却无病脉,实在令臣等费解。”
宫韶华不明就里,“什么叫有病症却无病脉?”
唐姒再度看了看同僚,咬牙斗胆解释,“就、就是说从脉象上看,陛下...没病。”
“混账!”宫韶华尚未答话,承珺煜已将桌案拍得山响,“朕头痛欲裂,怎的没病,不说你们尽是些饭桶,连个脉也诊不出来!”
众太医和侍从们见状,都吓得跪了满地。
宫韶华忙不迭替承珺煜顺气,又诘责唐姒,“唐太医医术高明有口皆碑,今日怎作如此荒唐之言。”
唐姒伏跪在地,愁眉苦脸,“臣无能,臣行医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等蹊跷之事,陛下非气虚、非血虚、非风热、非雷头,更无痰湿齿龈、搐鼻臭涕之状,臣、臣实在辨不清犯症原因,亦不敢胡乱开药。”
慎亲王趁机问道:“莫不是中毒了吧?”
唐姒笃定地摇头,“臣等方才已仔细检验过陛下入府后的饮食,绝无问题,况且若是中毒,不会仅仅头痛。”
慎亲王故意做出着急的模样,“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中邪了不成?”
话音未落,钦天监正使迈步上前,“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承珺煜边揉太阳穴边不耐烦道:“讲!”
正使躬身禀奏,“臣夜观天象,见一客星犯紫微垣,色青,不吉,恐有损圣躬。”
众人都露出惊愕之色,承珺煜则皱眉质问,“你何时发觉的?”
正使掐指算了算,“数月前便看到了,但因那客星的光芒实在微弱,又在外围盘桓,故不甚在意。”
宫韶华并不信这等妄言,“若如你所述有客星妨碍陛下,那为何数月之间陛下都安然无恙,偏偏今日受了冲撞?”
正使解释道:“数月前那客星还十分弱小,不足冒犯太微,陛下又身居皇城,自有神灵庇佑,但今时今日,那客星已经壮大,陛下微服下降,入了那客星的地盘,才致凤体受损。”
“一派胡言!”宫韶华疾言厉色地驳斥,“什么叫入了那客星的地盘!陛下此刻正身处俪王府邸,照你所言,难道俪王便是冲撞陛下的客星不成?”说完又朝承珺煜敛衽道:“陛下,俪王当初受人陷害被迫离京,如今连王府都未回,竟又遭人污蔑,可见是有人瞧不得臣侍父女,还望陛下做主。”
承珺煜命孟晴扶起朝宫韶华,横眉立目责骂那正使,“你当朕好糊弄是吧,说,是谁收买你攀诬俪王的?”
正使跪地分辩,“臣冤枉,臣所称客星绝非俪王主,按星象推测,那客星年幼,或许尚在襁褓之中也未可知。”
宫韶华分外齿冷,“陛下您瞧瞧,此獠攀诬俪王不成,又转而诋毁彦朝。彦朝可是您亲孙,法源寺大师批的福寿双全之命,岂会对您有损?”
这回不等承珺煜发问,那正使已高声道:“陛下,臣所指亦并非俪王的大公子,当是王府内其他的孩子。”
苏珂心里咯噔一声,迫不及待地申斥,“越说越不像话,王府里除了大公子,哪还有其他孩子!”
话音未落,就见殿外传来林初心的哭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哥哥怀了俪王殿下的骨肉,你们不能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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