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后,时酒神色匆匆进了重明卫二堂,“大人,有向仁的消息了。”
“哦?”风七七批阅奏报本有些乏累,闻言登时来了精神,“快说。”
“那厮在南城猪市街犯了命.案。”
“命.案?”待时酒详细禀奏,风七七凛凛嗤笑,“死者胆子不小,竟然收留朝廷钦犯,真是死有余辜。”
“您不知道,那李如梅曾是向仁宠奴,后因毁了容貌被迫离开向府,这才沦落到猪市街的。”
风七七眼中闪着锐利光芒,“你刚刚说他有孩子?”
“是,尚不满周岁。”
“他容貌受损,还有女人肯娶他吗?”
“这就不清楚了,他声称妻主在外做生意,邻里见他独自抚养孩子不容易,便时常接济。”
风七七拿过如梅画像端详了几眼,“他脸上虽有疤,却像极了一个人。”
“您是说薛文梅?”
“你也看出来了。”风七七勾起嘴角,“薛文梅,如梅,有意思。让本官猜猜,他因这张脸得了宠幸,却也遭了灾祸,离开向府时并不知已珠胎暗结。向仁遭通缉四处逃匿,结果与他巧遇,他顾念旧情将向仁藏在家中,却不料招来杀身之祸。”
时酒颔首附和,“大人推断的在理,孩子十有八.九是向仁骨肉,倘若李如梅另有妻主,为守清白,也不会再与向仁有所瓜葛。”
“嗯,按说他对向仁既有恩又有情,向仁没理由杀他。”
“属下以为,向家沦落至十大世家当年的下场,向仁定大受刺激,丧心病狂也未可知。凶案发生时邻里听见她歇斯底里的谩骂,便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她酒气熏天地跑出来,而李如梅已被掐死。”
“孩子呢?”
“还活着,不过...被窦捕快抱走了。”
“窦泠?”风七七很是诧异,“这事儿怎会牵扯到她?”
“当时她凑巧路过,听见有人要报官,便亮明身份,最先控制了现场。”
风七七略略沉吟,“传令,连夜搜捕向仁。”
“是,属下亲自带人去。”
“不用,叫马昕她们去就行了,还有更重要的事非你不可。”风七七翻出沓厚厚的账册,“这些都是各地镇抚司上报的春账,你拿回去仔细查查,别让那帮猴崽子糊弄咱们。”说罢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呷了口从杭州加急运来的西湖龙井,“以前总想过把批阅奏报的瘾,如今才明白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活儿,本官得出去松松筋骨。”
“您要去哪儿?”
风七七回眸冷笑,“斩草需除根,向家孽.种绝不能姑息。”
小半个时辰后,神断司西跨院内,孩子哭得那叫一个惨,嗓门儿高得似能把房顶捅出窟窿。
万盛等捕快各个抓耳挠腮,就在这时,窦泠把饶莫寒拽进屋,“小寒,孩子不停哭闹,我们真没法子了。”
饶莫寒快步抱起襁褓,边拍边哄,见孩子依旧嚎啕,扭头问道:“你们喂他奶水了吗?”
窦泠与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尴尬地笑起来,“瞧、瞧我,忘这茬儿了,要不...要不你帮忙喂喂?”
“胡说什么!”饶莫寒臊得双颊滚烫,脚一跺,放下孩子就往屋外跑。
她紧追几步,用力扯住饶莫寒衣袖,“小寒你别走啊,眼下我只能指望你!”
“你指望我也没用!”饶莫寒回头瞪她,“我都还没嫁人,拿什么喂?”
她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忙不迭道歉,“对不住,怪我没说清楚,你们丰乐楼不是养了几头羊吗?我想让你挤点儿羊奶应急,明早我就去给孩子找乳公。”
饶莫寒渐渐缓了脸色,又试探着问,“你不会真打算收养这孩子吧?”
“实不相瞒,我、我确有此意,这孩子太可怜了。”
“天底下可怜人多了,你管的过来吗?”
“我......”她欲言又止,“反正...我不能把他交给顺天府。”
“为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院门处传来风七七的声音,“本官也十分好奇原因,还要烦请窦捕快解惑。”
她心里咯噔一声,忙抢步上前抱腕施礼,“卑职拜见风大人,不知您漏夜前来有何贵干?”
风七七命校尉抬进两只木箱,“听说陛下将窦家爵位还给了你,本官特来道贺。”
“小小辅国中尉而已,算不得什么爵位。大人公务繁忙,竟还惦记着卑职,卑职感激不尽。”
风七七抬眼打量饶莫寒,“呦,神断司还有这般清秀的侍从!”
“他不是侍从,是卑职的朋友。”她将饶莫寒护在身后,而此刻万盛等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出来见礼。
她对风七七陪笑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还请大人到正厅一叙。”
“不必了。”风七七听见断断续续的婴孩哭声,信步往屋里走。
她不便阻拦,给万盛递个眼色,便紧随风七七,并反手关好房门,“大人!”
“嘘!”风七七示意她噤声,随后从腰间解下巴掌大小的奶壶,拧开塞子,送进孩子嘴里。
孩子真饿坏了,大口大口的吸吮。
风七七见她神情紧张,不由嗤笑,“放心,本官若想要这孩子性命有的是法子,根本用不着下毒。对了,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为何不能把他交给顺天府?”见她踌躇不语,又讥诮地问,“你明明是爽直人,如此吞吞吐吐,莫非有难言之隐?”
她咬了咬牙,“没有。”
“真没有?”风七七斜眼瞟她,“你这人向来不擅长撒谎。”说完又笑盈盈地抚摸孩子脸颊,“瞧瞧,多招人疼。本官很喜欢他,想讨要了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戒备地盯着风七七,“敢问大人打算怎样处置这孩子?”
风七七眸色泛着寒芒,“朝廷有律法,他乃钦犯之子,自有去处。”
“不!他是李如梅的儿子,与向仁无关。”
“若真无关,自有顺天府安置,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风七七朝她逼近,“窦捕快,你是替俪王殿下平冤昭雪的功臣,前途无量,切不可为逆犯之后断送前程。”
“大人无凭无据,如何确认这孩子是向家后代?”
“哼,向仁虽在逃,但子嗣还在诫奴院关着,本官不介意来场滴骨认亲。退一步讲,即便他不是向家血脉,李如梅窝藏钦犯,举家与钦犯同罪。”
她攥了攥拳,强压不忿朝风七七作揖,“此子尚不满周岁,实属无辜,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风七七闪身不受,“窦捕快此言差矣,王法无情,本官爱莫能助。”
“头上三尺有神明,大人这般狠绝,就不怕神明怪罪吗?”
风七七眉目生厉,“窦泠,本官并非来跟你理论,这孩子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难不成你小小神断司还妄图与重明卫作对?”
“不敢。”她嘴上虽这样讲,脸上却毫无畏惧,“卑职想问大人件事,当初审问安鉴亲眷时,她们虽供认有女子送银两,却说看不清容貌,但后来突然改口,均指认向仁,不知大人作何解释?”
风七七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本官无需解释,审问时你不也在场吗?”
“卑职虽在场,但中途被叫出去一盏茶的工夫,回来后证人便改了口供,想必是大人的功劳。”
“呵呵呵呵......”风七七冷冷嗤笑,“窦捕快,你可是受到陛下赞誉的神捕,说话得讲凭据。”
她一瞬不瞬地与风七七对视,“大人自以为死无对证,所以有恃无恐,但需知这世上最可怕的是‘莫须有’三字,多少英雌豪杰都折在这上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深得帝心,前程似锦,犯不上为这孩子惹陛下猜忌,倘若大人一意孤行,自会有人将卑职方才所言想方设法直达天听。”
风七七脸色铁青,横眉立目,“你敢威胁本官?”
“不敢,卑职是在求大人赏个薄面,卑职并非俪王主手下,所以在换婴案中的奏报才更得陛下取信,大人当初为救俪王主,将卑职卷入换婴案,并利用了卑职,卑职现在讨个人情并不为过。况且风波才平息不久,陛下若听到对换婴案不利的说法而起疑心,大人怕也不好跟离京在外的俪王主交待吧?”
风七七听完这番言辞,对她刮目相看,“本官小瞧窦捕快了,不过为这非亲非故的孩子,值得吗?”
“事关性命与道义,当然值得。”
风七七见她神情极为坚定,摇头哂笑,“罢了,本官可以放过他,但他必须姓窦。”
她毫不犹豫地应允,“大人放心,从现在起,他便是卑职的长子。”
风七七按住她肩膀拍了又拍,“看来本官今晚来对了,恭喜窦捕快不仅得了爵位,还添了儿子。”
“多谢大人成全,慢走不送。”
风七七率校尉离开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饶莫寒,令饶莫寒心头发紧。
她见饶莫寒杵在原地发呆,忙过去轻唤,“小寒。”
饶莫寒低声问道:“你干吗为这孩子得罪重明卫?”
她颇为唏嘘,“或许是听闻李如梅遭遇的那刻,想起了我爹,然后就不忍心见这孩子遭罪。”
饶莫寒定定瞧了她半晌,抿嘴笑道:“窦姐姐,你是好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挤羊奶。”
他送走饶莫寒,然后匆匆去找施余荫。
施余荫正喝酒喝得起劲儿,“怎么,姓风的走了?”
她边点头边抹冷汗,把经过原原本本讲完,“师傅,您怎么算出风七七要来?”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你能看出向仁与李如梅的蹊跷,她没理由看不出。”
“今晚多亏您,我替孩子给您磕头!”若非施余荫点拨,她绝不可能说出那番要挟风七七的话来。
施余荫拉她起身,“咱娘儿俩还客气啥,记住,以后让孩子喊我奶奶。”
“您放心,他就是您亲孙,等他能跑能跳,我让他天天给您打酒喝!”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施余荫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烧刀子,“我说,你收养这孩子,小寒没反对吧?”
“没,他还说我是好人。”
施余荫连连点头,“小寒瞧着不错,回头你跟你爹合计合计,如今有了爵位,手头也宽裕了,该好好操办婚事。”
“啊?”
“啊什么?连孩子都有了,咋能没个夫郎,况且小寒又俊俏又能干,若嫁给你,你祖坟都冒青烟,还不知足!”
“瞧您说的,我当然知足!”她挠着后脑勺,满脸通红,“可您知道我爹的身子,回头提亲的时候您得出面。”
“放心,包师傅身上。”
师徒俩此后边喝边聊,合计怎么预备彩礼、怎么提亲,直至二更。而重明卫通宵达旦搜捕向仁,却徒劳无功。
魏婕见风七七疲惫得紧,亲自给她揉肩捶背,“这样大海捞针不是办法,属下倒有个主意。”
风七七闭着眼睛,慢悠悠吭声,“说来听听。”
魏婕轻嗽道:“向仁已是穷途末路,她绝不甘心只杀了李如梅,而放过薛文梅,所以不妨用薛文梅作饵引她出来。”
风七七沉吟片刻,“万一薛文梅有个闪失怎么办?”
“您放心,向仁那点儿微末功夫很容易对付,只要暗中派人保护薛文梅,她就翻不出天去。”
风七七揉了揉太阳穴,“你先下去,让本官考虑考虑。”
当晚,她前往石榴院。
裘珵已好些时日没见到她,张罗了满桌酒菜,依偎在她怀里撒娇,“大人许久不来,莫非把奴才忘了?”
“说什么傻话,本官忘了自个儿也不会忘了你。”她将裘珵抱坐在膝上,探头吃那鲜艳的唇脂,“前些天你说想和薛文梅他们出城拜祭邵氏,本官实在公务繁忙,来不及安排,这样,你让薛文梅先准备准备,三日后派校尉护送你们去。”
裘珵早就盼着这天,搂着她脖子不胜感激,“大人安排的如此周全,奴才无以为报,唯有竭尽所能伺候您。”
“说得好听,其实是想本官动夹棍之刑了对吧?”话音未落,她便将裘珵打横抱起,扔在了床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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