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困笼

    清醒时,凌陌晓发现身处昏暗的牢房之内,虽未遭捆绑,却浑身酸软,四肢无力,内劲亦没法施展。

    黑黢黢的廊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手扶墙壁站起,见到来人极其惊愕,“小、小鸾?”

    以为做梦,在大腿上狠掐了一把,登时疼得龇牙咧嘴。

    孤鸾从容地打开食盒,将饭菜、汤水摆在桌上,“师姐你还好吧?毒烟混有软筋散,你功力得慢慢恢复。”

    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又埋怨道:“以后别再那么莽撞,幸亏王主与我去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环视四周,并竖起耳朵,发觉除孤鸾之外再无旁人,“这里是...俪王府的私牢?”

    孤鸾未置可否,并与她对坐,“蔡芬蝶遇刺,已惊动顺天府与神断司,王主请师姐暂且委屈几日,待风声过后再放你出去。”

    她似受了奇耻大辱,发作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不就是怕我再去蔡府,所以找借口关着我吗?”

    她堂堂天涯宗少宗主,几时受过这等欺负,于是啪的一拍桌案,震得碗碟都咣当作响,“你去把承玹铮给我叫来!”

    孤鸾纹丝未动,冷着脸道:“王主不会见你,有话就同我说。”

    “你又做不得主,我跟你说不着。”

    “谁说我做不得主,实话告诉你,关你的主意就是我出的。”

    “什么!”凌陌晓如遭雷击,心中的憋屈仿佛奔腾不息的惊涛骇浪,“小鸾,你、你这可是胳膊肘朝外拐!”

    孤鸾瞪视着她,“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她胸膛起伏,义愤填膺,“好个帮理不帮亲!蔡芬蝶那种禽.兽不如的混蛋,难道不该杀吗?”

    孤鸾义正辞严,“该杀!可她不能死在你手里!”

    “为什么?”

    “因为你白天才在教坊司口口声声为邵公子讨公道,一旦蔡芬蝶殒命,所有人都会怀疑你。”

    “怀疑就怀疑,我敢做敢当!”她腰板挺得笔直,“我凌陌晓从不贪生怕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孤鸾嫌她意气用事,“你凌少宗主自然义薄云天,可你想过没有,师傅寡居多年,膝下唯有你这个女儿,你若出事,她怎么办?”

    凌陌晓一噎,随即反驳,“我娘自小就教导我,行走江湖,道义最重,我为民除害,死得其所,她自会以我为荣。”

    孤鸾不敢苟同,“你自以为除暴安良,却不知莽撞行事,不仅自身难保,还会牵连无辜。”

    “你胡扯!”她拧着眉头,鼓着眼睛,显然很不服气,“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能牵连谁?”

    孤鸾轻笑,“首当其冲的便是薛公子他们。你与蔡芬蝶无冤无仇,若非打抱不平,何至于取她性命?”

    她争辩道:“打抱不平是我自个儿乐意,与薛公子他们压根儿扯不上!”

    孤鸾冷嗤,“怎么扯不上?你维护薛公子有目共睹,白天才替他打了孙氏,晚上就去行刺蔡芬蝶,你觉得他能逃脱干系吗?”

    旁人姑且不论,给薛文梅定个引诱唆使之罪轻而易举。“薛公子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向仁,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你忍心叫他陪你下狱问斩?”

    凌陌晓被问得含糊,可仍钉嘴铁舌,“你少拿话吓唬我。”

    孤鸾苦口婆心,“我没吓唬你,细说起来,受牵连的并不止薛公子一个。我且问你,你可了解蔡琳的为人?”

    她翻了个白眼儿,“我不了解,莫非你了解?”

    孤鸾懒得同她置气,耐着性子道:“蔡琳生性残忍,睚眦必报,当年她同乡因小事得罪了她,她竟害其夫离女散,家破人亡。你若真杀了她女儿,她定会大肆报复,无所不用其极。”

    她撇嘴,“我若真杀了她女儿,抵命便是,她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孤鸾笑她幼稚,“蔡琳惯会炮制冤案,薛公子若被卷进来,你少不得担上勾结乱党、反叛朝廷的罪名。”

    她面色涨红,神情激动,狠砸了几下桌板,“杀个畜.生竟能扯上谋反,这、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

    孤鸾的眉目中涌起无奈与凄哀,“当年十大世家被定为逆党也是欲加之罪,可谁又敢说句公道话?你帮了薛公子他们,就是公然与当今作对。你会被污为逆党,天涯宗也会被视为反叛,师祖与师祖公公加起来上百岁,你难道忍心她们被朝廷通缉,无家可归吗?”

    凌陌晓意识到事态严重,抹了把额角的汗,“我、我从未想过这些。”

    “我知你没想过,现在想也不算晚。”孤鸾语调渐缓,还掺杂着几分庆幸,“亏你尚未暴露身份,否则俪王府也难以幸免。”

    她嗤嗤笑了起来,“小鸾,你真是言过其实,即便我被抓,罪名也算不到承玹铮头上啊!”

    孤鸾觉得笑声刺耳,不免显出两分愠怒之色,质问道:“我是谁?你又是谁?在外人看来,我们姐弟一个深受宠爱,一个颇得器重,早与俪王府千丝万缕。”

    她不以为然,“难不成蔡琳还有胆子攀污承玹铮?”

    “你以为她不敢?”事已至此,孤鸾索性将话挑明,“真定府被罢免的官员多是蔡琳门生,还有贞善,也同属蔡琳派系,当年韩公子的母亲就是被蔡琳诬陷,你当众痛骂贞善,维护韩公子,蔡琳能不记恨?”

    “哼,她若记恨,只管冲我来好了。”

    “冲你来?别忘了,你打的可是王主旗号。”孤鸾嗤笑,“蔡琳既已对王主生怨,一旦你杀了她女儿,她定会死咬你我同王主的关系,污蔑王主勾结逆党,有不臣之心。”

    凌陌晓听得心里发虚,却仍嘴硬,“你少危言耸听,当今那么宠爱承玹铮,无凭无据,能听信片面之词?”

    孤鸾正色道:“当今多疑,即便宠爱王主,也存有提防之心。你可知下晌太女将你告到御前,风大人好话说尽才保住了你,可向仁却被移去大理寺,逃脱了死罪。”

    她赌气地梗着脖子,“你这是在怪我?”

    孤鸾恼她不思悔改,忍不住直运气,“是,我是怪你,怪你逞匹妇之勇,刚愎自用!”

    她忿忿地嚷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怕我连累承玹铮!”

    “对,我就是担心王主受你连累,之前你假扮钦差惹了多少祸,都是她在替你善后。我不求你尽心尽力帮她,只求你别再平添是非。”

    “那照你的意思我还得感激她?”凌陌晓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腾地站起,宛若咆哮的狮子,“少跟我提漠北之行,承玹铮利用林公子做局蒙我,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孤鸾起身,毫不示弱,“王主知道亏欠了你,所以叫我转告你,三个月之内,她保证会将蔡家连根拔起,还你这份人情。”

    凌陌晓闻言心眼儿转了转,欲探听更多,“她打算怎么做?”

    孤鸾口风极严,“别说我不清楚,清楚也不告诉你。”

    她急了眼,“喂,小鸾,你这就过分了啊,我好歹是你师姐,咱俩从小玩到大的。承玹铮她个外人......”

    “王主不是外人,她是我妻主。”

    凌陌晓听了这话,心再度像被匕首扎了一刀,“行,你非要认她做妻主,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她诡计多端,既然能骗我,就能骗你,你得小心......”

    孤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不许你诋毁王主,总之为了大局,你给我离蔡芬蝶远点儿。”

    说罢转身欲走,却被她急赤白脸地扯住,“小鸾,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快意恩仇、侠肝义胆都跑哪儿去了?”

    孤鸾定定望着她,语重心长,“师姐,凤都波云诡谲,不适合你,风声过后,你还是回天涯宗吧。”

    她使劲儿拨弄脑袋,既郁闷又难过,“你为了承玹铮竟狠心赶我走,她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啊?”

    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你不会已经和她......?”说话间,竟昏了头,鬼使神差地去揪孤鸾衣襟。

    孤鸾羞愤不已,狠狠煽了她一记耳光,“你无耻!”说完泪如泉涌,撒腿就跑。

    她想追,却被凳子绊倒,摔了个嘴啃泥,眼睁睁见牢门被锁,空余悲切呼号,“小鸾,你别走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孤鸾抹干眼泪,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离开暗牢出来向玹铮复命,可还是被看出了端倪。

    玹铮攥紧拳头,“本王这就进去,好好教训那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别!”他死死抱住玹铮,“我没事,王主大人大量,别跟师姐计较,等过几天,她自会想通的。”

    玹铮望着他恳切的眼神,轻柔地摩挲开他眼角的忧色,露出宠溺的笑容,“好,依你。”

    两人携手离开王府西院,往漪兰堂而去。夜深人静,天幕如浓稠的墨砚,皎月高悬,投下朦胧的光晕。

    玹铮驻足仰望,不胜唏嘘,“皎月圆满,清净无碍,或入大水深广,或涉江河险恶,或履山岩高下,本王惟愿能化作月光,令世间万恶皆无所遁形。”

    孤鸾凝眸相望,眸光中充满信任与依赖,“总有一天,王主会得偿所愿的。”

    柔和朦胧的月色披在身上,两人手指相扣,宛若天造地设的璧人。“本王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你白头偕老。”

    他眉目娇羞,盈盈一笑,动人心魂,“我娘当年也曾对我爹说过同样的话。”宁府建有望月台,宁汝桦妻夫有次月下盟誓,竟被儿子瞧了个正着。

    “我娘对我爹很敬重,我爹进门后,她就再也未曾纳侍。而我爹对我娘用情极深,临死前,他拼尽最后气力,喊得仍是我娘的名字。”

    想到父母的惨死,手禁不住微微发颤,两行清泪徐徐滚落。

    玹铮将他搂在怀中,温柔地拍着他的脊背,“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如今有我,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着你的。”

    与此同时,顾渊的案头放着份名册,背光之处传来个女子的声音,“这是本届侍选名单,里头有每个人的出身秉性、爱好所长,你需全部记住,并特别留心那两个圈红的名字。”

    “是。”顾渊朝声音传来之处恭敬地行礼,随后翻阅道:“岳滟秋,岳青莲......西南岳家子弟?”

    声音再度传来,“不错,岳滟秋乃岳迎春嫡子,岳青莲则是岳氏旁族的庶子,不过据说容貌极为出众。”

    他好奇地问,“岳迎春就是当年手刃周炬之人?”

    屋内静默须臾,随即响起悠然长叹,“其实本尊当年曾给周炬算过命,让她提防身边人,只可惜......”

    周炬太过耿直,且用人不疑,却未料到信任有加的副手岳迎春勾结西南五大望族,在顾溪兵围凤都的当日设下了鸿门宴。

    岳迎春执剑穿透周炬胸膛之前曾大言不惭道:“这世上无所谓忠诚,只因背叛筹码太低,亦无所谓忠贞,只因遭受诱惑不够。”

    周炬死后,岳迎春火烧周府,抓捕周氏全族,并不遗余力地肃清周炬残留势力,承珺煜登基后,特册封她为川贵都司指挥使,统领西南军务,五大望族也悉数获得封赏。

    可怜周炬一代英豪死不瞑目,七个儿子皆沦为永不得赎的罪人,被没入宜春院,充作色奴。

    女子提点顾渊,“此番侍选,是你名正言顺留在承玹铮身边的绝佳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顾渊领命称是,“师尊放心,无论是俪王,还是皇贵君,都对弟子身份并无半分怀疑,有她们相助,定能顺利过关。”

    他口称师尊,可隐月阁主却早就不在京城。

    女子继续敲打他,“本尊放不放心倒在其次,关键是,皇帝是否对你放心。”

    他如醍醐灌顶,“师尊所言甚是,弟子谨遵教诲。”

    女子话锋一转,“宫家那小公子是被你给折腾病的吧?”

    他听出女子有轻微的不满,忙撩袍跪倒,“师尊恕罪,弟子乃迫不得已,并非故意违抗您的禁令。”

    若不出手,恐会招惹阴无忌的猜疑。“那宫隐也实在奇怪,不知是否真的出于妒忌,总找弟子麻烦。”

    女子似乎对夜隐很感兴趣,“按说你已是天衣无缝,那小家伙儿怎么非说你是假的呢?”

    一个时辰后,夜隐从梦中醒来,忽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半扇窗户敞着,屋内淡淡的暗香若有似无,他并未在意,只朝案头清供望了一眼,再度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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