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锥子般的冷冽眼神,几乎能将人扎得千疮百孔。随着响遏行云的哨音,百余只猛狼迅速蹿下山坡,将玹铮与钟离挚团团围住。
这些狼的个头虽不及钟离珝豢养的“雪将军”,但气势却不输半分。它们背毛竖起,长尾平翘,张着血盆大口,只待宝音号令,便会扑咬撕杀。
如此危局,换作旁人,早吓得两腿打颤,可玹铮却挺直脊背,揶揄笑道:“台吉宝音,怪不得你有恃无恐!”
她声音洪亮,无丝毫紧张畏惧,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沉稳令钟离挚瞬间缓了口气,松开汗涔涔的手掌。
宝音颇为得意,“俪王殿下,实不相瞒,我乃土默特部族驯狼秘术的第三十三代传人。”
每代传人皆由部族大巫根据长生天的意志选定,达延汗当年觊觎他,驯狼秘术也是原因之一。
“这些狼都是我养的,我就是它们的王!”他说着吹响呼哨,又有十余头白狼蹿下,各个健硕如塔,眼神睥睨,势若猛虎。
玹铮的神色越发凝重。
放眼草原,这十余头白狼个顶个都是狼王的材料,眼下却甘被驱策,足见土默特部族驯狼秘术的厉害。
她下意识便将钟离挚掩于身后,继续同宝音周旋道:“你处心积虑挟持本王,到底是何目的?”
宝音嗤笑,“俪王殿下聪明绝顶,会猜不到吗?”
玹铮冷哼,“你无非就是打算将本王献给达延汗,用以换取你父亲与族人,但你别忘了,达延汗同你有弑母之仇!”
如果达延汗不多疑贪婪,反间计也不会成功。
“台吉宝音,你难道愿意一辈子给达延汗当奴隶?草原男儿,谁不希望成为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鹰?”
宝音仰望蓝天白云,回想着当年纵马驰骋的恣意欢畅,唏嘘中带了凄哀,“是啊,我也向往自由自在,可惜...造化弄人。”
玹铮的声音充满蛊惑,“或许本王可以帮你......”
“帮我?哼!”他瞬间恢复清冷神色,眼眸射出锐利光芒,“俪王殿下真厉害,我差点就上你当了。”
不待玹铮分辩,又讥讽道:“如所料不差,接下来你定会告诉我,你能帮我彻底摆脱达延汗对吧?”
玹铮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怎么,你认为本王没那个能耐?”
“不,我相信你有。但这世间,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能用来交换。”他边说边朝宁夏府的方向望去,“是我鼓动达延汗攻打宁夏府的,她既然贪婪、狂妄,我就顺水推舟,引她入瓮。”
他告诉鞑靼探子北门防守最薄弱,事实却恰好相反。“我巴不得她死在钟离霆手里,那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钟离挚攥起拳头,义愤填膺,“台吉宝音,你为报私仇,不惜挑起争战,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会有多少人失去至亲骨肉吗?”
“那又怎样!”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不管用何种手段,都在所不惜!”
玹铮盯着他猩红的眼,“如果达延汗败了,你打算拿我们作为要挟武成王的筹码吗?”
他面色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冷笑,“那是当然!”
玹铮回身搂住钟离挚,咬耳道:“他在说谎,一旦达延汗兵败,他定会命狼群咬死我们。”
钟离挚倒吸了口冷气,微点螓首,“我懂了,他想杀了你,再利用陛下治我祖母一个护卫钦差不利之罪。”
“没那么简单!”玹铮长眉紧蹙,“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倘若真到了那步,钟离氏定会被扣上勾结外敌、谋逆作乱的罪名。”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正是台吉宝音想要的。
钟离挚脸色越发白了,对着她一阵乱捶,“承玹铮,你瞎逞什么英雌?我就说你不该追来!”
“小挚...小挚!”她使劲儿按住钟离挚肩膀,“生死关头,我若弃你于不顾,还算女人吗?若你真有三长两短,我如何面对你祖母与姐姐?如何面对那些奋勇杀敌、为国捐躯的钟离军将士?”
说着又捧起钟离挚的脸,炙热的眸光坚定且决绝,“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答应我!”
“...好!”钟离挚重重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把梅花针塞给她,“上回马场遇狼之后,我随身带了些,幸好没被搜去。”
梅花针由钢屑炼制,三分长短,头发丝粗细,射杀狼群极为有效,不过可惜,加起来统共也就五六十根。
玹铮望了望山口,轻声道:“虽不多,冲出去足够了。待会儿你骑梅花兽,本王抢匹马。”
在宁夏府战局未定之前,宝音尚不敢真要她们性命,所以她们还是有机会赌一把的。
“听我号令,一、二、三!”三字出口,玹铮猛然回身,二十余根梅花针闪电流星般出手。
针无虚发,噗噗数声后,狼群大乱,有的狼被穿透脖颈,倒地不起,有的被戳瞎眼睛,抱头呜咽,还有的则被扎伤前腿,行动不便。
玹铮揪住了一头狼的尾巴,两膀较力,将它抡得呼呼生风,然后向群狼砸去。数头狼被这巨大力道砸伤,站不起来。
宝音未料玹铮会忽然发难,犹豫之际,玹铮已将包围打散,而钟离挚顾不得双腿疼痛,拧身纵上梅花兽。
梅花兽危殆关头也发了野性,鬃毛狂甩,喷鼻嘶鸣,高高抬起前蹄,仿若座压顶小山,用健壮有力的蹄子狠砸狼头狼身。
连续几头猛狼被踩断脊梁、踢破脑袋,梅花兽趁机冲破重围,驮着钟离挚,飞速向山口冲去。
山口由乌兰、十余死士及四、五十只恶狼守着。眼前梅花兽狂奔而来,乌兰正要下令进攻,不妨梅花针闪着夺人魂魄的寒芒已她离门面不到丈许。
她急忙缩脖闪躲,梅花针噗得射落了她的帽子,她还未抬头,就听见同伴接连惨呼,并发出落马的扑通声。
玹铮跃上匹战马,并抢了根马刀长短的铁箍马棒丢给钟离挚防身,与他双双冲出山口。
梅花针第三度出手,恶狼群死伤大半。头狼咆哮着冲上来拦阻,结果被梅花兽一蹄子踹翻,滚进草丛。
玹铮憋住马劲,猛夹马肚,驱使战马嗖地跃过拦路的恶狼,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茫茫草原,“小挚,咱们往哪里跑?”
钟离挚手指南面,“去玛瑙谷!”
话音未落,宝音、乌兰已率领死士与狼群追撵上来。
乌兰边骑行边挥动套马索,想将玹铮拉下马。
钟离挚大叫,“当心!”
玹铮单脚离蹬,藏身于马腹一侧,待套马索飞来,顺势拉扯,乌兰猝不及防,险些自己落马,急忙松手。
她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掏出弩.弓,用红枣大小的铁弹去射击战马马腿。
钟离挚眼见战马失蹄,惊呼道:“承玹铮!”
玹铮落地的同时就势滚了两滚,起身朝钟离挚嚷道:“我没事!”
话音未落,群狼已纷纷扑来,并施展合围战术。
她足尖轻纵,在群狼头顶腾挪闪躲,手持软剑,左劈右砍,瞬息间,污血就染红了战袍。
面对狼群惨重的伤亡,宝音极为心痛,可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必须擒下俪王。
狼群继续强攻,它们听着同伴的惨叫,闻着浓重的血腥气,复仇心被激起,反而越打越勇,越杀越凶。
玹铮气喘吁吁,但仍奋力挥舞宝剑,相比自己,她更担心钟离挚,钟离挚有伤,只能依靠梅花兽作战,不知能坚持多久。
宝音亦发现钟离挚更容易对付。
于是在哨音的驱使下,数只饿狼开始对钟离挚与梅花兽发动猛攻。
梅花兽瞪眼喷鼻,气势冲冲地蹬踢尥蹶。钟离挚骑在它剧烈摇晃的背上,一手紧紧攀着马鞍,另一手高举马棒,抡圆胳膊,狠狠痛打着恶狼。
狼牙是狼最凶猛的武器,却也是最致命的要害。
一头恶狼张牙舞爪地蹿起,咬向梅花兽侧肋,结果被马棒迎头痛击,四颗牙登时断了三颗,栽倒在地,痛嚎不止。
钟离挚稍稍松了口气,见玹铮投来关切的目光,抿嘴一笑。
可就在这时,有只浑身雪白的巨狼忽然凌空扑来,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将他一下子从马背上扑落在地。
玹铮大骇,忙施展“炫舞飞天”的绝技纵上巨狼脊背,手中带血利刃猛向下戳,巨狼发出震天的痛呼,登时骨断皮开,鲜血喷溅,脑浆迸流。
“小挚!小挚!”玹铮掀翻巨狼沉重的尸体,头却嗡的一声,原来钟离挚下.身已被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承...承玹铮......”他脸色苍白,疼得嘴唇不停打颤,强忍一丝清明,掏出两枚烟弹,“走,不要管我,快走......”
玹铮肝肠寸断,双目赤红,“不!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她听到背后阴风阵阵,怒吼着回身一阵狂砍,群狼顿时死伤成片。
她趁势抱起钟离挚跃上梅花兽,向南疾奔。
梅花兽风驰电掣,乌兰的弩.弓射不中它。玹铮迅速投掷烟弹,宝音等人与狼群皆受到烟雾阻挡,一时被远远甩开。
玹铮接连往钟离挚嘴里塞了好几枚丸药,“小挚,你睁开眼!你要坚持住!小挚!小挚!”
就在玹铮与钟离挚拼命逃往玛瑙谷之际,达延汗将鞑靼骑兵的主力从北门撤往东、西二门,同时派出一万人马偷袭防守最薄弱的南门。
南门不似东西二门有威力巨大的重炮“盏口将军”驻守,只有神弓营与长.枪队,加上民兵,总共也只有一万多人。
很快,鞑子兵如潮水般涌进第三重瓮城,花无心见时机成熟,便与钟离军将领交换眼神,“是时候了!”
少顷,信炮响起,数千民兵扛着数千桶菜油出现在城墙上,并纷纷将油桶从墙头扔下。
这些菜油都是从宁夏府百姓家中收集的,花无心的这个计策,叫做菜油火烧鞑子兵。
她弯弓瞄准,火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进鞑子兵的阵营。
菜油淬火便燃,熊熊烈焰暴起,并借助风势,迅速成片,将诺大的瓮城变成了火焰灼烧的地狱。
许多人被活活烧死,但更多人死于烟熏与踩踏。凄厉的哭嚎在南门上空久久回荡,尸体被烤焦的气味令人作呕窒息。
孤鸾也参与了这场战斗,他与花无心才下城楼,就见灵韵攥着支蒙古箭急匆匆奔来。“杨公子,这箭有古怪!”
孤鸾接箭反复端详,纳闷道:“鞑子的箭还有记号?”
花无心凑近观瞧,陡然色变,“这箭哪儿来的?”
灵韵答道:“因弓箭不够,武成王主下令清理鞑子射来的箭,然后交给神弓营使用。这箭先前明明没字,可不知为何,竟被刻了字。”
箭上那句蒙语的意思是俪王不在城内,请赴宁夏府东南方追捕。
灵韵学过蒙古话,看到后吓得胆战心惊,“杨公子,花老板,这分明是人要加害俪王主与挚公子!”
花无心用力攥紧拳头,“城里有奸细!”说着又猛拽孤鸾与灵韵,“走,马上去禀报武成王!”
约莫半个时辰后,数支箭矢被呈送到达延汗面前。
她拿起一支,上写俪王在城外以东,再拿起一支,上写俪王在城外以西,大概看了七八支,东南西北、西面八方都列全了。
她将箭矢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痛骂道:“这分明就是钟离霆那老匹妇为解宁夏府之困使得调虎离山计!想骗本汗退兵,简直白日做梦!”随即又厉声怒吼,“进攻!全力进攻!”
宁夏府的血战从晌午打到日暮,依旧没有停止。
晚霞染红了大漠天际,霞光映衬下,玛瑙谷坦荡的平滩上,成片成片的玛瑙石鲜红透亮,光芒四射,犹如铺就宝石地毯,令人仿佛置身于七彩仙境。
而这样美轮美奂的所在,牲畜却是寸步难行。
玹铮将钟离挚抱下马,拍了拍梅花兽,“快走,逃命去吧!”
梅花兽嘶鸣三声,又回了两次头,终于扬蹄而去。
玹铮施展轻功,抱着钟离挚向谷内疾奔。
钟离挚虚弱地睁开眼,心里默念,老天保佑,终于到了,可他已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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