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铮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是她生母的女子。
女子面庞消瘦,脸色苍白,带着常年不见光的病态,柳眉凤目,鼻削唇薄,即便是笑着,也令人觉得阴郁与凉薄。
不得不说,这副尊容,的确与珺烨极为相似。
女子伸手抚摸她,带着轻颤,眼里还隐约含着泪光,“十年了,想不到你竟然都这般高了......”
话音未落,玹铮面色一沉,照她面门抡拳便砸。
她始料未及,惊惶间下意识抬手抵挡,并迅速后退,避开了凌厉的攻势。“惜惜,你干什么!”
“干什么?”玹铮深邃的眸光中冒着凛凛杀气,冷哼道:“惜惜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我...我是你娘!”
“那我就是你祖宗!”玹铮说着再挥一拳,见女子举臂相抗,与她较力,高声斥责道:“钟离灏,就算你病糊涂了,也不能占本王便宜!”
女子的怒吼声在殿宇内回响,几乎震耳欲聋,“你看清楚,我不是钟离灏,我是承珺烨!我是你娘!”
“承珺烨早死了!”
“我没死!当年钟离灏李代桃僵、舍生取义,我死里逃生,隐姓埋名,这些年困于这方寸之地,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你!”
“胡说八道!”玹铮冷冷瞪视着她,嗤笑道:“就承珺烨那点儿微末功夫,能有你这般深厚的内力?”
女子闻言骤惊,力道随之卸去。但听砰得一声,下颌结结实实挨了玹铮一记硬拳,她惨叫着向后仰倒,跌坐回轮车内。
因后背撞得生疼,她神色扭曲,发髻散垂下几绺,蝴蝶大凤簪滑着滑着,当啷啷掉落在地。
殷红的血顺着她嘴角流淌,染红了白地云水金鸾妆花缂丝袍。她捂着下巴,眼珠子瞪得浑圆,伸手点指玹铮,“你、你竟敢打我!”
玹铮无比痛快,“打的就是你!”
她怒气翻涌,周身乱颤,太阳穴都鼓了起来,“你、你忤逆不孝!”
玹铮傲气凌人,“钟离灏,你想摆做母亲的威风,找你自己的儿女去,本王孝与不孝,你都没资格置喙半分!”
她将轮车扶手拍得震天响,“我再说一遍,我是承珺烨!我是你娘!”
玹铮扯动唇角,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好话,“当年本王出生时因无胎记,被视为野.种,你凭何说承珺烨是我娘?”
她登时被噎得语塞。
耳畔又传来玹铮的讥笑声,“本王的玉牒虽写着先太女次女字样,可景齊谁不晓得,本王是陛下的私.生女?”
她情绪激动,连连摇头,“不!不!承珺煜谋朝篡位,害死先帝,逼死太后,她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你岂能认贼做母!”
说着挣扎起身,去抓玹铮的手臂,“惜惜,你听我讲,当年,我...我受了蒙蔽,我不知你是我的骨肉,我......”
“蒙蔽?”玹铮用力甩开她,望着她那张与珺烨极其酷似的脸,眸如冷电,语意讥诮,“说得可真轻巧啊!如果你是承珺烨,我倒要问问,你可还记得...我在你手底下死过几回吗?”
建隆九年六月,珺烨服了内廷司进奉的丹药,只觉神清气爽,身子大好,一扫往日颓兴,携杜氏等人于东宫芙蓉池泛舟行乐。
蓝天白云,晴空朗朗,沿堤碧柳成阴,依依袅袅,远处翠盖亭亭,红莲濯濯,景色绮丽,美不胜收。
船舱内,乐弦琤琮,杜氏歌喉婉转,“避暑佳人凉亭站,荷花塘中闲游玩,叶下鸳鸯舞,绿柳自呜咽,奴伴卿移步上彩船,去采并头莲。”
一曲未歇,珺烨已搂住他纤腰,嗔笑道:“怎么今儿假正经起来,本宫想听上回那野.调......”
他就势往珺烨怀中一靠,柔声娇笑,“太女兴致倒好,只可惜人多耳杂,臣侍哪好意思?”
珺烨见他秋波生媚,樱唇可人,心底欲.火乱窜,于是屏退了侍从与乐工,翻身将他压倒,调.笑道:“现在总成了吧?”
他双臂一勾,圈住珺烨的脖颈,媚眼如丝,莺声能摄人魂魄,“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如.意娘。如.意娘,俊俏郎,娘子留情.奴身上......娇躯动,玉臀颠,一阵昏迷一阵酸。叫声娘子慢慢欢,等待奴家同过关......”
他眉挑目语,极尽风骚,使起教坊司的手段得心应手,珺烨平素最爱他这套,埋头去亲。他欲迎还拒,金冠上珠翠颤个不停。
舱内不时传出燕好之音。
而这时,一舟快速地驶过彩舫。二十名船奴分列左右,整齐卖力地摇着二十柄分水橹。
承玹鏡站在船头,摆弄着线轴,不停叫嚷道:“快点儿!再快点儿!”
遥望半空中,一只绘着五福捧寿的蝴蝶风筝飞得老高,两条彩带随风舞动,活灵活现。
卓念音两腮红扑扑的,拍着巴掌欢呼雀跃,“鏡姐姐真棒!原来真的可以边划船边放风筝啊!”
承玹鏡煞是得意,“看,我没骗你吧!”这法子还是杜氏教的,就为了她能赢得小美人的芳心。
她将线轴递给卓念音,“来,我手把手教你!”
卓念音兴高采烈地去接,可就在此时,池面忽卷起一阵莫名的急风,风筝线啪的断了。
“鏡姐姐!”卓念音满腹委屈,顷刻间就瘪了嘴,眼角滚出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承玹鏡赶紧哄他,“不哭不哭,风筝飞上岸了,我这就领你找去。”
待轻舟靠岸,卓念音边揉眼睛边朝柳树旁一名粗布衣衫的女孩子喊道:“喂,风筝是我的,快还给我!”
玹铮循声望去,只见船栏边站着位小公子,圆圆的脸,红红的眼,衣着华贵、粉妆玉砌,似乎颇有几分来历。
她记得宫韶华的叮嘱,不想多事,便将风筝送了过去。岂料忽听见承玹鏡响亮的嘲笑声,“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野.种啊!”
卓念音奇怪地问,“鏡姐姐你说谁?”
承玹鏡指着玹铮,鄙夷地笑道:“还有谁?你不认得她,她就是东宫鼎鼎大名的贱.胚子,如假包换!”
卓念音闻言,打量玹铮的眼神也变得轻蔑起来。
承玹鏡见玹铮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厉声喝骂道:“贱.胚子就是贱.胚子,半点规矩都没有!赶紧把风筝交出来,不然有你好瞧的!”
玹铮脸涨得通红,气愤地将风筝狠狠掷在地上,“给你!”风筝哪禁得住摔?才落地,竹篾便应声折断。
有侍从跑过去拾起风筝,哭丧着脸道:“皇太孙女、卓公子,风筝坏了!”
卓念音咧开嘴哇哇大哭,“这风筝...是去年冬节...宫里赏下来的,你...你赔我风筝!赔我风筝!”
承玹鏡猛拍船栏,勃然大怒,“好哇,小野.种,你竟敢毁坏御赐之物!来人,把她拿下!”
玹铮见势不妙,掉头就跑。可她毕竟只有四岁,没跑几步,就被身强力壮的侍从们擒住,押跪在地。
她竭力挣扎,不停叫喊,“放开我!放开我!”
承玹鏡盛气凌人,故意羞辱道:“放开你也行,只要你给卓公子磕十个响头,然后自认是野.种,我们就饶了你!”
“你休想!”玹铮年纪虽小,脾气却倔,“要我给他磕头,下辈子吧!”
“我叫你嘴硬!”承玹鏡面露凶光,恶狠狠道:“来人,给我掌她的嘴!二十!不!四十!”
“是!”侍从揪住玹铮衣领,抬手便打。
玹铮猛闭上眼,然未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反听见侍从哎呦了几声,紧接着一双瘦弱却有力的手臂将她拉起身。
“惜惜,你没事吧?”
“爹爹!”她睁眼看见宫韶华,心里顿涌起无限的委屈,但死咬嘴唇,强忍着不哭。
宫韶华替她掸了掸衣裤,然后直起腰,望向承玹鏡,“玉鉴,你怎能欺负妹妹?”玉鉴是承玹鏡的乳名。
承玹鏡自打瞧见宫韶华的那一刻,脸色就阴沉得好似六月的雷雨天。她跃到岸上,走至宫韶华面前,梗着脖子道:“她不是我妹妹,除非你能给她变出个胎记来!”
“玉鉴!”
“宫氏,你乃待罪之身,没资格喊我乳名!我堂堂皇太孙女,想怎么处罚一个野.种,就可以怎么处罚,你管不着!”
宫韶华银牙咬碎,痛心疾首,“子曰:入则孝,出则悌。你既身为皇太孙女,岂能罔顾圣人之言、伦常之礼?”
“哼!”她望着眼前这个令她蒙羞的生父,奚落之言脱口而出,“我倒也想遵伦常之礼,只可惜没个以身作则的好爹爹!你还有脸来教训我,我要是你,早一根绳子吊死了!”
玹铮见宫韶华被气得脸色煞白,双肩耸动,仿佛只小老虎似的朝承玹鏡扑去,“你个混蛋!我要打歪你的嘴!”
岂料承玹鏡身量比她高,体格比她壮,又练了半年多的功夫,手上很有力气,她拳锋未到,已挨了承玹鏡的拳头,一下子仰面摔倒。
尚来不及爬起,承玹鏡已骑在她身上,搂头盖脸,左右开弓。她也不含糊,伸手扯烂了承玹鏡的衣襟,并狠狠挠了几下。
宫韶华哪受得了这般姐妹相残,猛扑上前将承玹鏡推开。承玹鏡摔坐在地,不小心崴了脚,疼得啊啊大叫。
她狼狈不堪,指着宫韶华与玹铮哭道:“好哇,你们合伙儿欺负我,我要找母王评理!”
话音未落,珺烨与杜氏的彩舫已靠了岸。
杜氏抢步奔到她面前,搂着她心肝宝贝的喊,随后猛一指宫韶华,怒斥道:“大胆罪侍,竟敢伤害皇太孙女,真真岂有此理!”
宫韶华见珺烨怒不可遏地朝他奔来,抱着玹铮瑟瑟发抖,“太女,请您听罪侍解释......”
珺烨哪容他分辨,一把扯住他头发,啪啪几巴掌,就将他打得面颊红肿,嘴角淌血,惨叫连连。
玹铮大急,抱住珺烨的腿,张嘴便咬。
珺烨吃痛,丢开宫韶华,扯住玹铮衣领,一巴掌就打得她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宫韶华拼命去护,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地嚷道:“太女,您要打就打臣侍,不要拿孩子出气!”
珺烨抬腿,一脚将他踢出好远。
他在地上滚了几滚,只觉得骨头都散了架,疼得完全爬不起身。
珺烨满脸憎恶之色,“贱.人,母皇圣寿,慈悲为怀,将你与孽.种赦出冷院。可这才几日,你们就兴风作浪,惹是生非!”
承玹鏡指着卓念音道:“母王,小野.种摔坏了音儿家的御赐风筝,女儿这才略施薄惩,可宫氏故意偏袒,纵容小野.种行凶,您要给女儿做主!”
珺烨闻言望向卓念音,卓念音早被吓懵了,瞅着珺烨寒沁沁的目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杜氏趁机添油加醋道:“卓大人对太女一向忠心耿耿,太女万不能徇私,得给卓大人个交代。”
珺烨满面肃杀,双眸怨毒,与杜氏欢.好被打断的怒气也尽数撒了出来,“来人,将宫氏与孽.种绑去刑院,本宫要亲自监刑!”
那一天,宫韶华被施以拶指之刑,而玹铮被珺烨亲手抽了二十藤条,浑身是血地昏死过去。
司瑶明明身处病中,当时并不在场,却也受到牵连,被打了四十皮巴掌。
寿宁殿内,玹铮伸手扣住女子的后颈,几乎要贴上她鼻尖,眸光中的杀气源源不断,“陛下当年被赶出凤都后,本王就沦为马奴,挨打成了家常便饭,你可知本王身上究竟曾有多少鞭痕?”
女子的心突突乱跳,不敢再与她对视,“我、我也不想的,我原以为你是宫氏与老三私.通的孽.种......”
说着说着,她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了,若非宫氏与老三苟且,我也不会生出误会!”
“少找借口!”玹铮砰得揪住女子衣领,戏谑道:“你不是说你是承珺烨吗?好,本王给你个证明的机会。”
她砰得揪住女子衣领,戏谑道:“你不是说你是承珺烨吗?好,本王给你个证明的机会。”
“你想怎样?”
“简单,只要你把衣服脱了,让本王验验胎记就行。你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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